第42章 故人來訪

“哦?”程既故作訝異地偏過頭去,“姨娘今日竟坐着了?可真是不易。”

“先前程既幾次見姨娘,都在祖母身後站着侍候,還當這是府中的規矩。心裏頭還暗暗想着,果真謝家高門大戶,家風持重端謹,妾室同主家泾渭分明,禮數都這般周全,半點不亂。”

“只是姨娘瞧着嬌怯體弱,還要這般恪己守禮,倒也難為了。”

“原來竟不是呢。這樣也好,姨娘也可休息一二,免去一份辛苦。”

“畢竟姨娘久不做那侍候人的活計了,一時只怕受不住呢。”

程既話裏話外,幾乎快要把不識禮數四個字直接扔到秋姨娘臉上去。

秋萍這廂剛羅織好斥人的話,還未出口呢,就先被程既刺了這麽一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捏着帕子的手氣得微顫。

還未等她想出話來回過去,程既先輕飄飄地移開了話頭,“姨娘方才說‘目中無人’四個字不妥,程既愚鈍,還要請教姨娘,到底不妥在何處呢?”

秋姨娘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這‘目中無人’,乃《東周列國志》中所提,是形容那位紙上談兵的庸才趙括使的。嘲他指天畫地,眼高于頂。”

“少夫人用在此處,難不成竟是意在以老夫人比那趙括小兒?如此譏諷之語,怎可加諸于長輩身上?”

“還是說少夫人本就在心中對老夫人不滿,才刻意出此不敬之語?”

這一番話引經據典下來,不動聲色地給程既安了個不敬的罪名,倒同程既先前使得那招禍水東引頗有些相通了。

程既禁不住在心底嗤笑一聲,沒料想這位秋姨娘倒還有幾分頭腦和成算,不似周嬷嬷那般胸無點墨,只會一味地耍橫仗勢。

可惜了,也算個伶俐人物,偏偏要整日裏動些歪心思。

“竟是此意麽?”程既驚道,“那可真是不好,姨娘方才也說,程既出身鄉野,大字都識不得多少,如今也不過是粗通文意,有樣學樣罷了。”

“若非姨娘提點,程既還當這詞的意思只從字面來,是講人看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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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多謝姨娘體恤程既才疏學淺,不吝賜教。”

秋姨娘被他這番話繞昏了頭,不由得心頭狐疑起來。

這般輕易就認了,連辯駁兩句都不曾?

着實不像是程既的作風。

程既兀自立在那裏,拉家常一般笑眯眯同她道,“姨娘博聞強識,實在是令程既自愧不如。”

“程既沒讀過什麽書,也不知怎樣誇贊姨娘才好。正巧前幾日在書上瞧見一句,‘迂處謙畏,若遠若近,禮義人也。’形容姨娘最為恰合。便只好以前人之句借花獻佛了,還望姨娘笑納才是。”

秋萍曉得這句的典故,心中羞憤,幾欲當場呵斥出來,卻被程既先前一番不通文墨的自陳窘住,不好發作。

她是奴婢出身,當年憑着一張臉才叫老夫人選中,送去謝铎身邊。

謝家雖世代從商,謝铎骨子裏卻是個風流的,素日裏便偏愛作些詩詞歌賦,點了城中最紅的頭牌歌伎唱誦,以此為樂。

謝铎初時喜愛她的美色,對她頗寵了一段日子,贊她“容色姝麗,豔若芙蕖。”可不久後,便開始嫌她不通文采,徒有其表。

她心中知曉,自己被選了來便是為謝家綿延後嗣,謝铎的歡心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為着那份寵愛,她拼了命地把自己變成謝铎最喜歡的模樣。吃了那樣多的苦頭,才算有了今日,也能給自己撐出一副溫婉識禮的夫人體面。

可如今堂下站着的這人,卻用幾句話将她的體面撕了個幹淨。

禮義人也,漢成帝拿來贊趙飛燕床笫工夫的句子,程既竟敢用到自己的頭上。

明明他以男子之軀,嫁為人婦,委身他人之下,床笫承歡,比自己還要低賤幾分,他又哪來的膽子,敢來譏諷自己?

秋姨娘一時間胸口起伏,卻拿不出話去對他,看向程既的眼神裏更多了幾分狠毒出來。

待今日事成,這個人被趕出府去,他這條命也不必多留了。

總要叫他落在自己手裏,受上些零碎折磨,才好消解今日之恨。

程既對一旁刺來的目光卻好似渾然不覺。

他心裏頭只嫌這室中人多,挨個車輪戰上來,即便自己有力氣,時間也禁不得耗,索性直接朝老夫人道,“祖母素來寬和,對府中下人也體恤。”

“可孫媳瞧着這些人,竟仗着祖母好性兒,一個個地不将祖母放進眼裏。”

“孫媳進來這樣久了,旁人一個個地攆着上來将話插在祖母前頭。弄得孫媳如今都沒能同祖母說上兩句話。”

“若不是聽傳話的婆子講,是祖母想念孫媳,特意叫孫媳來說會兒話,孫媳幾乎要以為這遭是來同下人拌嘴的呢。”

“好容易這會兒無人再開口了,祖母可要快些說,不然待會兒再有什麽阿貓阿狗竄出來,再同孫媳說上幾個回合,可就真到了祖母睡覺的時辰了。”

周嬷嬷:“……”

秋姨娘:“……”

你這般明着罵人當人聽不見嗎?

堂上情勢急轉直下,老夫人停了手裏的念珠,端過一旁案上的茶盞來,啜了一口,又慢條斯理地擱了回去。

“程既啊,”她開了口,眼并不往堂下人身上看去,“自你嫁進門來,謝家待你,算是不薄了。”

“聲惟身份貴重,是這府裏的嫡孫,正頭夫人的名兒給了你,也是念在你于他的病上出了幾分薄力。”

她頓了頓,聲音突然沉了下去,“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倚仗着我謝家報恩之心,作出此等瞞天過海之舉來。”

程既不動神色,朗聲道,“孫媳惶恐,實在不知祖母所言乃是何事?”

“程既自認雖非名流雅士,卻也曉得有所為有所不為。祖母這番話,程既卻是萬萬受不起的。”

“你既不願親口承認,”老夫人朝秋姨娘道,“秋萍啊,你便來說說罷。”

“是。”秋姨娘起身行了一禮,朝堂外候着的下人道,“将人帶上來吧。”

片刻工夫,她貼身的丫鬟桐兒領着一人進了前廳。

來人擡起頭來,直直盯着程既,眼底帶了怨毒的光芒,咧嘴一笑道,“小程大夫,許久不見,可還記得故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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