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阿辭在

程既拉着謝聲惟,一路朝木樨院去。

兩人沉默着,誰都沒有開口,手卻牽得緊,腳下的步子邁得極快,幾乎是轉眼木樨院的大門便近在眼前。

星兒正在院門處無頭蒼蠅一般來回轉悠着,神色惶急,眉頭緊緊皺着。待見到兩人身影,忙腳步匆匆地迎了上來,還未開口,先将兩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從外面看着全須全尾的,不像是受了什麽苦楚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

“少夫人可算回來了,方才真是吓死婢子了。”星兒拍着心口,依舊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程既勉強提了提嘴角,擺出笑來,“還是你的功勞,搬救兵搬得及時。”

星兒聞言,倒有些腼腆起來,“若要這樣論,那還屬少爺的功勞最大,能親自出馬,将少夫人救回來。”

“換作婢子,有心無力,只能在院子裏幹着急,便是把這地磨下去一層,也幫不上多大的忙來。”

謝聲惟在一旁聽了,溫言道,“少夫人說的在理,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等下便去領個賞。”

“要牢記着,你是這院子裏頭的人,少夫人才是院子裏正兒八經的主子,凡是院子外的主子吩咐,一律頂不上少夫人開口,你不必去聽,只以少夫人的話為準就是。”

星兒忙行了一禮,正色道,“是,婢子記住了。少爺放心,婢子往後便是豁出這條命去,也會護少夫人周全。”

程既瞧見她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動容之餘又不免覺得好笑,打趣她道,“倒也用不着豁出命去。把你這條命好好護着,往後多的是地方使呢。”

星兒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謹遵少夫人吩咐,婢子定把這條小命存得好好兒的。”

“婢子這就去小廚房炖一甕白果豬肚湯,少夫人受了這樣大的驚吓,可要好好補一補,還要去備了柚子葉,晚間少爺同少夫人沐浴時候加進去,洗了也好去去晦氣。”

“少爺少夫人先進屋歇息,有什麽吩咐再喚星兒就是。”

二人進了內室,牽着的手才略松開些,手心裏滿是冰涼的汗,一時也分不清誰是誰的。程既從榻邊拿了帕子,垂着頭,默不作聲地将兩人掌心細細揩幹淨。

從這樣的角度,謝聲惟能看到他繃緊的下颌,還有咬得發白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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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心裏頭便不好受起來,擡起手,拿拇指按在程既唇上,很輕地蹭了蹭,“別咬,一會兒破了,該疼了。”

他有心想要緩和氣氛,逗眼前人開心,又故意道,“星兒最拿手的就是那一道白果豬肚湯,滋味兒極好。若是嘴唇破了口,等會兒喝湯豈不是只能吸溜着來了。”

話音剛落,程既忽然擲了帕子,擡手圈上他的脖頸,把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謝聲惟一怔,頓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擡手在他背上一下下撫着,“今日吓着了?”

“是我不好,回來晚了,叫你多受了委屈。”

“我才沒有,”程既的聲音悶悶地從肩頭傳來,“誰敢給我委屈受,我能罵得他躲到地底下去。”

謝聲惟失笑,“是是,我們小禾厲害極了,連我大哥在你手底下都撐不過一個回合去,怎麽會受人欺負。”

又低聲道,“今日在堂下站了那麽久,也不知你累不累。去旁邊坐着,我再抱你,好不好?”

程既這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忙從他肩膀上擡起頭來,慌道,“我忘了,你今日還跪了那麽久,可有覺得難受?膝蓋疼嗎?”

口中說着,忙将人拉去榻邊坐下,也顧不得旁的,直接俯下身去,撩起謝聲惟的衣袍,将褲管高高挽起,露出膝蓋來。

謝聲惟先前久不見光,膚色透着股沒什麽生氣的蒼白,有了印子就更加明顯。

膝蓋處已經泛起了明顯的青紫,顏色駭人,恐怕再等等淤血就該浮上來了。

程既看着看着,心裏頭就湧出來密密的酸楚。他從一旁的櫃子裏取了藥膏,半跪下來,拿手指沾了,小心翼翼地塗上去。

指腹剛挨上那塊皮肉,謝聲惟沒忍住輕嘶了一聲,他慌得馬上停了動作,像是不知道怎麽辦了,擡起頭,眼圈染上了薄薄的一層紅,聲音顫顫地問,“疼嗎?”

不等謝聲惟開口,他又低下頭去,聲音裏透着慌亂道,“那我,我輕一點。”

藥膏是熟褐色,染在指尖上,按上膝蓋,揉勻了,成了略深一些的黃。

程既口中碎碎念道,“還說心疼你呢,叫人跪這麽久,都不肯松口說一句。”

他說這話時眉心蹙着,臉頰用了些力似的鼓着,很憤憤不平的模樣。

謝聲惟看在眼裏,微微笑着,伸手去戳了戳,“祖母心裏頭不滿我向着你,自然是要給我些苦頭吃。”

“不過也就這樣了,沒什麽再過分的,不礙事。”

指端的觸感像是塊兒甜糕,很軟,他戳下去一側,沒忍住又去戳了另一側。

程既心底有愧,由着他動作,又忍不住地嗔他,“我同她非親非故的,頂撞了也沒什麽,我都不怕,你倒是個呆子,自己還要沖上來。”

“好歹是你祖母,回頭府中傳着傳着,成了你不敬長輩,可怎麽好?”

“況且由着我去吵,未必就吵不過她們呢?”

“你這樣替我出頭,只怕你祖母心裏要更怪你,遷怒過去,會不會往後對你更不好了?”

他說着,便憂心忡忡起來,“我不該叫人去找你的,實在是一時着急昏了頭。”

“不怪你,”謝聲惟伸手撫在他眉間,揉按着,溫聲道,“是我着急,一聽說你被人為難,就慌得什麽都忘了。”

“便是心裏頭知道你未必會吃虧,也放不下心去。”

“只要想着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堂上,心就揪着,無論如何也舍不得。”

“我去了,哪怕能叫你少經幾句不好聽的話,也是值當的。”

謝聲惟沒覺得後悔,若真有,也只是恨自己沒能到得再早些。

他捧在心尖兒上的,珍寶一樣看待的人,只是一個疏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就被人這樣任意地欺侮着。

就在自己踏進門的前一刻,堂中端坐着的那位向來疼惜自己的祖母,還在斥他不識擡舉,話裏話外帶了威脅,擺明了想将人攆出謝家。

若是自己事先沒留了後手,再回來時,眼前這人是不是就尋不見了。

這樣的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轉,就連着肝腸一并疼得難受。

不論程既受了什麽罪,他都在心上一樣經過一遭,甚至多出好幾分去。

所以眼前人,由不得他不去護着。

程既沉默了片刻,忽地伸出雙臂去,環抱着謝聲惟的小腿,将臉側過去貼着,聲音很低地道,“我騙你的。”

“其實我當時怕極了。”

“那李旭本來就恨我入骨,從前就三番四次地去尋我麻煩,我實在避不過了才往城西去的。”

“我知道秋姨娘是要拿他做筏子來對付我,老夫人更在一旁默許,可是偏偏找不出法子來自保。”

他聲音悶悶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老夫人捏準了這事模棱兩可,誰都辯不清楚,可又偏偏算是一樁爛官司纏了身,最能毀人名節的,便想借機将我趕出去。”

“我其實很怕,怕争不過,怕被人潑了髒水,”他仰起臉來看向謝聲惟,,瞳仁黝黑,長睫濕漉漉的,“更怕被趕出去,叫不成你相公,今後再也見不着你。”

“所以阿辭今日來救我,我心裏實在是一千一萬個歡喜。”

他像偶然闖入的小鹿,很乖地依偎在謝聲惟膝邊,一雙眼裏滿滿的都是眼前人的影兒,“有阿辭在,我就永遠不會是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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