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送別Arthur後, 宋清蘿決定休息一段時間,暫時不參與任何演出。
楊總監要她确定休息多久,希望她盡快調整, 早日歸來。宋清蘿不願意為自己設限,沒答應, 全憑心情。
如果拉小提琴變成了一項工作或是任務,那麽她就不會快樂,不會享受, 就無法演繹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整個三月雨水充沛。
白天宋清蘿是悠閑的秘書, 時而在公司打醬油, 時而跟随聞若弦外出,晚上玩游戲或寫曲子。每天雷打不動練琴三個小時,偶爾與朋友聚餐,去俱樂部溜溜寶貝摩托。
以前每周抽一天回家陪宋女士, 現在半個月都難回去一次。
引得宋女士直嘆氣。
“進展怎麽樣了?”
周末,母女倆在會所做按摩。宋雨蘭聽着女兒三句話離不開聞若弦,又好笑又有所防備,于是不經意問了一句。
宋清蘿把那天晚上的事說了出來。
“我覺得她心裏有我,但是呢, 她性格比較悶, 畢竟是個老古板嘛,肯定會別扭, 不那麽容易吐露真心話。”
宋雨蘭擰眉沉思:“怎麽會剛好拉肚子?”
“啊?”宋清蘿以為母親在想關于聞若弦的事, “哎呀, 媽, 你想什麽啦, 我在說若弦, 她真的很在乎我。”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覺得你這拉肚子時間太湊巧了。”宋女士一邊點頭一邊笑。
“所以我倒黴嘛,以後演出前不吃刺激腸胃的東西。”宋清蘿攤了攤手,她早已不記得那天的細節,也不願意回憶一段并不圓滿的演出經歷。
吃一塹長一智。
能改掉“冰火兩重天”的壞毛病也好。
看出女兒不愛聊那天的事,宋雨蘭把話題繞回來:“嗯,算是大有進展,但是清蘿……小脾氣偶爾發一發,很新鮮,總是這樣會讓人很累的。”
“我有小脾氣嗎?”
“我養出的寶貝女兒我當然知道。”
“……”
“像聞總這樣性子穩重的人,目前對你有好感,應該是新鮮比較多,你觀察觀察她周圍的人,有沒有和你性格相似的?”
宋清蘿怔了一怔,霎時被點醒。
老古板身邊沒有她這樣的人。
平時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際和人情往來,幾乎沒有什麽私人活動,僅有的娛樂方式是看書、看電影、抽空散步、健身,一個人都能完成。
不像她,身邊大把朋友,玩的時候熱熱鬧鬧。
“新鮮感……”宋清蘿喃喃自語,“她會喜歡我什麽呢?哪方面的新鮮感?”
“無論哪方面,都說明你有這份魅力,就像她身上特別吸引你的魅力一樣,自然保持,不必迎合。”宋雨蘭想了想,沒說太多。
有些道理非親身經歷不可知。
以自己女兒的性格來看,斷然不會是吃虧的那一方。
老母親無需過度擔憂。
“對了,我有個做能源的朋友今年打算開發國際業務,在找合适的長期語言服務,改天我約聞總吃飯,牽線談談,還有我們業內一些固定的論壇啊、交流會啊,那些合作商,都互相介紹認識一下。”
宋清蘿緩過神,兩眼放光:“要扶持你未來的幹女兒啦?”
“這是做什麽,”宋女士嗤笑,“八字都沒一撇,就給我認幹女兒。”
“我的意思是,工作方面認可她,是個出色靠譜的人,否則怎麽攀關系也沒用,你不要想多了。”
宋清蘿發出長長的“噢”聲。
……
晚上與孫伊人約了飯。
從會所出來,宋清蘿掐着時間趕過去。
休息的日子裏,孫伊人一如往常對宋清蘿噓寒問暖,告訴她樂團發生了什麽有趣事。認識一年多以來,宋清蘿自認受她頗多照顧,心存感激,常常送她禮物,請她吃飯。
一見面,少不得關心宋清蘿的狀态。
孫伊人是典型的“鄰家姐姐”,長相柔美,身量纖細,氣質與聞若弦有幾分相似,溫和且從容。
但是聞若弦更冷淡,沒有孫伊人那麽親和。
“最近休息得還好嗎?”
“很好啊,吃得飽睡得香,早就調整過來了。”服務員正上菜,宋清蘿殷切地把盤子往孫伊人那邊推。
孫伊人點了點頭,忽然又嘆氣:“幸好這個月你在家休息……那天我和譜務去三樓辦公室,我聽見兩個大領導在說話,談到了你,因為那天的事,上面對你好像有點意見。”
“我?”宋清蘿挑眉,“什麽意見?”
“覺得你嬌氣、事多,又任性不服管教。大概是看你不順眼很久了,抓住這次問題當借口,想讓你走人。”孫伊人愁眉苦臉的,說話極慢,似乎很擔心宋清蘿會被踢出樂團。
“不過不用擔心,楊總監是希望你留下的,他一直力保你。”
宋清蘿不屑地笑了聲:“他們要是真的想趕我走,早就使出各種方法了,不至于磨磨唧唧到現在,還要找借口,真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打什麽算盤嗎?我簽的是合作合同,不是勞務合同,既然合作,就是雙向的,我圖這裏演出機會多,舞臺大,可以挑一挑,他們圖我英皇碩士畢業、帕格尼尼獎、圈子裏認識的朋友,互相利用而已。”
資本之下沒有純粹的藝術。
反倒是看起來最勢利的楊總監,是有幾分真心欣賞她的才能。
“就算要走,也是我自己玩兒膩了,想走,還輪不到任何人趕我。”她吸了口果汁,眉尾翹上天。
專業是她的底氣,經驗是她的膽識。
宋清蘿向來吃軟不吃硬,厭惡被人拿捏,即使是軟的,也得看心情吃或不吃。
殊不知……
她蔑視所有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孫伊人。
有些人的傲氣,是刻在骨子裏的,改不掉,喜歡的很喜歡,讨厭的很讨厭。
孫伊人吃了口菜,臉上仍挂着溫柔的笑容,附和點頭道:“是啊,感覺他們不是很強硬,否則也不至于被楊總監三言兩語勸住。”
“噢,還有一件事……”
“什麽?”
“我們樂團七月份要派人去‘茱莉亞’交流,各聲部一個名額,弦樂組的小提琴嘛,毫無疑問,當然是我們清蘿去。”她微笑着觀察宋清蘿的臉色。
宋清蘿愣道:“已經定了?”
“嗯,你看看群內公告。”
“……”
這個月她把群屏蔽了。
“不要,”宋清蘿搖頭,“你去吧,伊人姐。”
孫伊人略微感到驚訝,試探着問:“為什麽?多好的機會,那可是‘茱莉亞’。”
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她心中神聖的音樂殿堂。
“不管怎麽說,你才是樂團正式成員,沒道理讓我這個‘合夥人’去。況且……我以前去過了呀,還跟他們的學生樂隊一起辦過演奏會,和朋友蹭過人家教授的課……都不新鮮了啦,其實也就那麽回事,沒意思。”
對宋清蘿來說,與各大音樂學院的學生、教授打交道,是念書時期經常做的事,是她不到兩年前的生活中的日常。
她膩了。
所以回國了。
保持熱愛的唯一方式是随性。
不設立目标,不完成任務,不以此謀生,永遠懷有最純粹的熱愛。
可在孫伊人看來,這是“凡爾賽”,是看似輕飄飄實則無比沉重的傲慢,是既得利益者的優越感。
在外面沒意思,所以,在這裏有意思,才會賴在樂團搶別人位置。
令人厭惡。
“已經定下的事,還是不要改了吧,免得又給上面領導抓話頭。”孫伊人不動聲色地繼續說。
宋清蘿撇撇嘴:“我不管,沒問我的意見就胡亂安排,不算數的,我要跟老楊說,不去。”
與Arthur合作的專演也是這麽說的。
最後照樣登臺。
孫伊人一笑而過。
……
吃完飯,宋清蘿與孫伊人分別,回了一趟格林尚府。
收藏在書房的“女女”向漫畫、擺件,放滿了占據一整面牆的大書櫃。上一次,宋清蘿回來換了彩虹鑰匙扣,在包包拉鏈上挂了個彩紅毛線球,故意在聞若弦眼前晃悠。
老古板沒有任何反應。
她甚至舉着鑰匙扣問她:“好看嗎?我新換的?”
聞若弦看過後,只是微笑:“好看。”
宋清蘿以為她在敷衍,不死心,又暗示了一句:“聽說彩虹有特殊的象征意義。”
誰知聞若弦反倒不确定地問她:“我好像聽說過,看見彩虹的人會走運,對不對?”
“……”
宋清蘿花了兩天時間分析聞若弦是不是裝傻。
得出結論:不是。
老古板很少上網沖浪,當下熱門且流行的娛樂軟件,她僅有耳聞,并不下載使用。或許她知道彩虹标志的含義,但不意味着提起彩虹就能立刻想起來。
宋清蘿并不氣餒,決定再接再厲。
從書櫃裏拿了幾本不那麽露骨但指向較為明顯的漫畫,兩個立牌擺件,信心滿滿地裝進包裏……
回到兩個人的家。
小心推開門,客廳亮着燈。
宋清蘿輕手輕腳踏進屋,打算先把東西放回房間,一擡頭,就見聞若弦端着保溫杯從廚房出來,吓得僵住。
“若弦……”
兩人四目相對。
聞若弦看了看挂鐘,眉心微蹙:“怎麽這麽晚回來?”
“現在才八點,不算很晚。”宋清蘿以為她又教育自己,小聲反駁了一句。
聞若弦緊抿着唇,臉色有些說不出的怪異,瞥了眼保溫杯的茶水,又打量她,終于再次開口:“怎麽不回微信消息?”
“啊?”
宋清蘿一怔,掏出手機來看,果然有好幾條未讀消息。
[在吃飯嗎?]
[什麽好吃的,我想看看。]
[幾點鐘回來?]
[不會喝了酒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注意安全。]
每條平均間隔半小時。
宋清蘿心頭一跳,像是輕盈的羽毛悄然拂過,勾起些癢意。頓時萬分後悔,看向聞若弦:“我沒看手機……不是故意不回的。”
“嗯,果然吃得很開心。”聞若弦随口調侃,不待她反應過來,又接着問:“和施老板嗎?”
“不是,伊人姐。”宋清蘿被攪亂神思,順着往下回答。
“我們樂團常駐的小提琴首席,孫伊人,就是那天你見過的,幫我拿琴的那個漂亮姐姐。”
“孫伊人……”聞若弦喃喃重複。
“對的,她人可好了,我來樂團一年多,她幫了我不少忙,在樂團跟我關系最好的就是她,”
“你怎麽喊誰都是姐姐。”
“不然呢?”宋清蘿疑惑,“人家只比我大三歲,又不能叫阿姨。”
聞若弦恍然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懊惱得握緊了保溫杯,輕咳兩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噢,對了,今天伊人姐跟我說了一件特別好笑的事。”宋清蘿沒在意,換了拖鞋進屋。
聞若弦正苦惱如何圓過去,立時抓住這個話題:“什麽?”
宋清蘿将今天孫伊人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又看我不順眼,又想拉我鎮場子,這些領導,虛僞至極,你說好笑不好笑。”
聞若弦斂眸沉思着:“領導間的談話,她是怎麽知道的?”
“偷聽到啦,我去過幾次三樓,有時候領導辦公室門都是虛掩着的,不奇怪。”
“既然是偷聽到的,為什麽要告訴你?如果是沒有決定的事情,說給當事人聽,只會增加對方心裏的負擔,如果是已經決定的事……領導只要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告訴當事人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一樣是給人負擔。”
她總覺得有哪裏邏輯不對。
但自己的思路也并非完全正确。人做事,有主觀能動性,不可能完全遵循理智分析的結果,包括她自己。
也許孫伊人只是想讓清蘿有些心理準備,不至于最後一個知道,處于被動境地。
果然,宋清蘿是這麽想的:“伊人姐只是好心,有心理準備總比被蒙在鼓裏強,況且,我太清楚這些虛僞領導的德行了……”她将自己的分析說了出來,合作既是互相利用,也是實現雙贏。
聞若弦便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贊賞地看着她:“小狐貍很聰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吃虧的。”
“不許叫我小狐貍……”宋清蘿撲過去,抱着她撒嬌。
“好,”聞若弦無奈笑了,“是清蘿,小清蘿。”
“小清蘿,這個好聽,我喜歡。”
從來沒有人這麽喊過她,聞若弦是第一個,這是專屬于她們之間的親密稱呼。
宋清蘿臉貼着她的頭發蹭了蹭,“若弦姐姐,你怎麽這麽會取名字,我好愛你哦。”
聞若弦手抖了抖,心髒猛然狂跳不止。
“喜歡你”“愛你”“親親抱抱”“舉高高”……明明知道是語氣詞,她的敏感神經依然為之叫嚣。
燥熱在臉上蔓延。
她将宋清蘿往外推:“嗯,學生還在等我視頻,我先去忙了。”
“又上課?今天周末啊,應該休息。”宋清蘿拉着不讓她走。
“周末也有安排的。”
線上平臺運營以來,聞若弦和程蘇然都親自上陣,為公司做招牌,有時候要錄制講課視頻,有時候要單獨與學生連線。
倒也不是借口。
雖然聞若弦此刻只想逃離。
宋清蘿不依不饒地纏着她:“天天學生學生,大半個月了,都沒有時間陪我……”說着說着,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不懂事,聲音漸漸熄下去。
然後松開了手:“你忙吧,我打游戲了。”
聞若弦如獲大赦,逃回了書房。
關上門。
得以喘口氣。
電腦開着,視頻提示音一直響,聞若弦顧不及思慮,走過去查看,兩個學生已經在線上等了她有一會兒。
她立馬投入到工作狀态中。
一小時的連線課,時間流逝飛快,直到系統彈出提示,聞若弦才覺得口幹舌燥,竟忘記了喝水。
摘下耳機,退出窗口。
保溫杯裏的水仍是溫熱的。
聞若弦緩緩喝了兩口,随手收拾幹淨書桌,關掉了電腦。
剩餘時間洗澡,看幾頁書再睡覺。
不……
還有清蘿。
書不看了,洗澡要快些,就能勻出一個小時陪清蘿,可以說說話,或者看一部較短的電影。
心裏惦記着有人在等自己,聞若弦匆匆起身,打開門,就聽見客廳傳來激烈嘈雜的游戲音效,還有宋清蘿軟綿綿撒嬌的聲音——
“哇,姐姐好厲害。”
“這個人頭居然讓給我嗎?姐姐太好了,這波兵線給你吃。”
“姐姐好棒啊,我愛你,多來下路幫我抓人哦,抓死對面‘連體嬰’。”
“什麽?你不愛我?不行,你必須想辦法愛上我,否則你将會失去我的彩虹屁!”
宋清蘿靠在沙發上打游戲,聽筒外放,麥克風全開,與隊友語音嬉笑扯皮開心極了,完全沒在意周圍。
聞若弦站在廊燈下,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靜靜地聽着她的嬌聲軟語,心不自覺往下沉……
又是姐姐。
誰都可以是“姐姐”。
她身邊不缺人,怎會需要她陪。
心底莫名湧上奇怪的情緒,牽動着神經,肌肉,控制着聞若弦露出笑容,一個有些酸和苦的笑。她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操控了,朝宋清蘿走過去。
“清蘿……”
喚她第一遍沒反應。
“清蘿。”
“哎!”
宋清蘿一個激靈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屏幕上,手指飛快關掉了局內麥克風,“怎麽了?”
游戲進行到激烈團戰的階段。
炫目的特效,振奮的語音,聞若弦看得眼花缭亂,正要說什麽,外放聽筒傳出另一個女聲:
“對面切後排了,保護清蘿啊!我家清蘿絲血,輔助輔助,快快快給她個大!”
宋清蘿一頓操作死裏逃生。
放松下來,她才想起身邊還有個人,遂轉頭:“若弦?”
聞若弦臉色淡淡的,眼神卻黯然,對上宋清蘿餘興未盡的目光,原本想問是什麽游戲,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她不輕不重地說:“聲音調低一點,我要睡覺了。”
“噢,好,那我戴耳機。”
“嗯。”
她轉身就要走。
“等等,若弦——”宋清蘿喊住她。
聞若弦腳步微頓,低垂的睫毛乍然擡起,心也随之一震,隐隐約約竟然期待着什麽。
“能幫我拿一下耳機嗎?在我房間桌上,白色的。”宋清蘿一邊單手滑動屏幕,一邊笑眯眯地望着她,黑眸清澈又無辜。
“……好。”
聞若弦內心輕嘆,默默走向客房。
打開燈,屋子裏有點亂,衣服丢得到處都是,床上被褥也沒疊,書桌倒是非常幹淨整潔。
白色耳機盒子放在桌角,中間有一本攤開的書。
聞若弦拿起耳機,目光随意掠過旁邊的書,好像是漫畫,兩個女孩子抱在一起,臉頰紅紅的,彼此深情地注視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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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姐姐:當場石化.jpg
來啦,今天繼續發紅包,下次更新應該是8月27晚上(or28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