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話是這樣講,到了朝堂上,青年依舊擺出副恭肅端謹的模樣。

鹽鐵私案他處理的利落,一應賬冊證據早已快馬加鞭遞送到京師來,他自己又為了這趟公差險些喪了命,現下好端端地站在這兒,聖上便着意褒獎了他幾句,下朝後更是特意把他留下了。

“下了朝就不必拘着,坐罷。”到了後殿,聖上自己坐着,示意青年也坐下。

“這趟出去,吃了不少苦吧?”

青年微微一笑,答道:“算不得吃苦,一路見了各地風土人情,也有些奇遇,京中是遇不上的。”

“你想的倒開,”聖上端着茶盞,撇了撇浮末,“朕聽人說,那股流寇險些叫你送了命去,心裏沒暗自怪朕?”

這話說的重了,青年一凜,起身撩了袍子跪下,“臣此行,是為朝廷效力,為陛下盡忠。臣若是享黎民供養,卻不肯憂民之計,便是枉讀這些年聖賢書了。”

聖上沒什麽耐性地擺擺手,示意他起身,“別動不動就跪,書讀得多是好事,可別讀成個呆子。下了朝便是一家人,用不着行什麽禮。”

青年應了聲“是”,卻未站起身來。

“皇伯父,侄兒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

聖上沒應話,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沉沉地看向堂下跪着的青年。

青年跪得筆直,那身朝服穿在身上,盡顯少年郎的身段。

青年是他看着長大的。

擔心在王府裏自己那位弟弟教導不善,他将人接到宮裏,同皇子們一起在太學念書。每日飲食起居,一般無二。青年的功課,他還會特意命太傅拿來,自己掌一掌眼。

雖說此舉原是為了替太子遴選內閣,培養可用之人。可多年下來,他視青年也如同親子無異了。

也正因如此,他不想青年冒着仕途功名皆無的險,去蹚那樣不好走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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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晾了青年一盞茶的工夫,才開口道,“你此行該受的賞,朕已命人拟好。只要你點了頭,宣旨的人午時便能到王府。”

青年沉聲道:“一應賞賜侄兒都不敢受,只求皇伯父開恩,賜侄兒一紙婚約。”

聖上頓了頓,無可奈何般地嘆了口氣,“你當真想好了嗎?”

“這道旨意一旦下了,你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你父親戎馬半生拼來的爵位百年之後拱手他人,這朝中該有多少人戳你的脊梁骨?”

“一無家世,二無子嗣,憑着那點危難中生出的情分,你們又能撐到幾時?”

青年靜默了半晌,忽然動作起來。他彎下身去,重重地叩在地面上,再仰起頭來時,眼神明澈,再無猶疑,“侄兒今日這一拜,敬謝皇伯父多年栽培之心,養育之恩。侄兒自知此舉愧對皇伯父教導,然那人是侄兒心中所系,念茲在茲,再不能舍的。”

“侄兒鬥膽,望皇伯父念在侄兒癡心一片的份上,成全了侄兒。”

“你啊,”聖上搖了搖頭,示意他起身來,“同你父王一個樣。”

“朕還記得,你父王當年也是,跪在先皇腳下,苦苦求着先皇為他和你母妃賜婚。”

“你母妃家的門第,先皇是看不上的。雖說你父王自小便被扔到了軍中,但先皇對他,還是打心眼兒裏疼愛的。那時早已替他看好了右相家的女兒,那姑娘生得貌美,性情也柔順端莊,家世更是一等一的,可你父王半點都瞧不上,滿心滿眼裏都是你母妃。”

“他們父子倆都犟,誰都不肯讓着誰。最後還是朕給你父王出了主意,讓他躺在床上裝病,裝作燒糊塗了,嘴裏還要念你母妃的名字。先皇瞧着他這樣子,實在心疼,只好允了這樁婚事。”

說到這裏,聖上不禁莞爾,“這樣說來,也虧得朕當年幫把手,才有了今日你這小崽子蹦出來,專程氣朕一遭。”

青年從未聽過這段往事,沒料想到如今莊嚴持肅的聖上當年也是滿肚子壞主意的小鬼,聽着嘴角也不自主地噙了笑。

說罷,聖上長舒了口氣,慨嘆道,“是朕老了,倒是忘了,這世上做長輩的,總是要輸給小輩的。朕當年明白的道理,到了你這兒,竟看不透了。”

“罷了,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朕不再逼你。”

“只有一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來日便有千萬種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朕縱了你一次,不會再有下次。”

青年俯下身,深深拜了下去,“臣叩謝聖恩。”

這邊朝堂上青年了結諸事,才松了一口氣,王府小院裏,他沒料想到的角落裏,氣氛有些尴尬。

美人看着眼前的少年,幾乎以為自己發了夢。

這小鬼除了身高差點,其餘活脫脫便是和青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你便是要同我兄長成親的人嗎?”小鬼開口問道。

哦,那這想來便是王妃和青年口中所說的王府小少爺了。

雖說兩人先前都數落過這位小少爺的惡行,奈何兄弟倆生的實在太像,美人對着那張同青年幾乎一樣的臉,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來。

“嗯。”美人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小鬼頭的臉。

小鬼頭也沒在意,拍了拍手道,“那你便是我的新嫂嫂了。”

“娘親說要我待你好,從此你便是我家的人了,這個給你吃。”小少爺說着,從荷包裏掏出顆松子糖,遞了過去。

美人接過來放在手心端詳着,晶瑩剔透的一小粒,猶豫着放進口中,緊接着就微微睜大了眼。

舌尖上的甜意不同于他吃過的任何一種果子,他抿着,沒含住,咕嚕一聲咽了下去。

沒了糖的美人眼巴巴地盯着小少爺的荷包看。

小少爺瞬間懂了美人嫂嫂的意思,手忙腳亂地掏荷包,直倒了個底朝天也沒能再找出半粒來。

“沒啦。”他皺着臉,把空荷包翻給美人看。

美人的神色迅速沮喪下來。

小少爺慌了神,他才同娘親保證過,要同新嫂嫂好生相處,萬萬不可欺負人家,轉過頭來就要把人弄哭了。

想象着娘親的雞毛撣子落到身上,小少爺打了個寒顫,決定自救一下。

“嫂嫂,外面有賣這個糖的鋪子,我帶你出門去買,想吃多少我們買多少,好不好?“小少爺戰戰兢兢地問道。

美人眼睛一亮,點了點頭,跟着小鬼頭便出了門。

院子裏守着的小厮心裏暗暗叫苦,卻也不敢攔着小少爺,只好忙吩咐人去宮門口守着,待到世子爺出來便速速禀報。

美人進了京城幾日,青年抽不出空來,也沒能帶他來市集上逛一逛。這時同小少爺走着,一路看過來,瞧什麽都稀罕。

小少爺有心讨好未來嫂嫂,察覺到他的眼睛落在了哪兒,便買了那東西遞過去。最後索性沿着一條街的店鋪,挨家挨戶地逛過去,看中什麽便讓包起來,店中遣人送到王府去,零散吃食兩人便拿在手裏,邊走邊吃邊逛。

這樣一路走着走着,小少爺在路旁遇到位友人。

許久未見,兩人停下來寒暄了會兒,再一扭頭時,身後的美人不見了蹤影。

小少爺幾乎要瘋了,忙指揮手下家丁去尋人,自己也挨間鋪子去尋,越找越是惶急,哭喪着臉,想到還在宮中的兄長,更是毛骨悚然起來。

萬幸一刻鐘後,手下終于帶回了失蹤的新嫂嫂。

新嫂嫂嚼着桂花糖,一臉純然,“方才你同人說話,旁邊這家鋪子的老板硬要拉我進去坐坐,我去樓上逛了一圈,沒什麽吃的,便又出來了。”

“那家店好生奇怪,房裏盡是些姑娘,衣裳也不肯好好穿,香氣熏得人頭疼。”

小少爺心下惴惴,認命般地擡起頭去看那家鋪子的招牌,采芳院三字亮的晃眼,小少爺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嫂嫂,”他握着美人的手,情真意切地開口道,“你進了這家鋪子的事,連帶着內裏的所見所聞,萬萬不能告訴他人。”

“為何?”美人不解地眨了眨眼,“是因為那樓中盡是姑娘嗎?”

小少爺硬着頭皮解釋道,“因為……因為那樓中的人,在做不好的事。”

“脫了衣裳摟在一起睡覺,便是不好的事麽?”美人更加疑惑起來。自己如今同青年還未成親,青年才殷切交代,萬萬不可脫了衣裳。

可日後成了親,也是要脫了衣裳摟在一處的,那也算做了不好的事嗎?

“啊?”小少爺不提防他看得如此仔細,險些要哭出來了,含混地答道,“嗯,成親前做了,便是不好的,成親後是無妨的。”

“這樣。”美人思索了半晌,點了點頭。

小少爺眼見他不再追問,這才松了一口氣,也不敢繼續帶着人閑逛,唯恐再丢一次,買了糖便連忙把人帶回了府去。

因着今日心虛的緣故,也不敢再見兄長,只把美人送到院落門口,院門都不敢進,飛也似的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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