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相識

泰安客棧,千名士兵裏三層外三層地将其團團圍住,身為此次護送的擔責人,榮華将軍沒敢走遠,不停繞着那片地來回巡視。

殊不知早有一只‘壞貓兒’輕手輕腳地攀上高處。

柴青摟着小白貓斜睨着眼看将軍走走回回像拉磨的驢子,她忍住笑,低頭指腹戳在貓咪的小肥臉:“要不要吓吓他呢?”

貓眼水潤清澈,腦袋蹭蹭這人掌心,老實地不叫喚。

“真乖,回去喂你小魚幹。”

一人一貓都很滿意。

日頭西移,風雪凄凄。

婢子将折好的梅枝插.進白瓷瓶,又在随行帶來的鎏金異獸紋銅爐裏撒下香片,冷淡的梅香混着袅袅升起的白霧,給人的感覺是冬雪裏沁出的一朵春花,嬌嬌俏俏,不可亵玩。

門吱呀一聲響起,另一人拎着木桶進來:“公主,水來了。”

“放下罷。”

“是。”

調好水溫,兩名侍婢一前一後地躬身退出去,掩好門守在左右,眼神如尋覓獵物的鷹。

內室暖融融,柔軟的綢衣脫下來疊好放進備好的竹簍,姜嬈半擁着身子,一只手小心翼翼扶在桶沿,不費力氣地邁進去。

半人高的橡木桶汩汩湧着熱霧,氤氲她逐漸放松的容顏。

出姜王都,過仙女門,一路搖搖晃晃抵達山清水明的小鎮,她亂糟糟遍地斑駁的世界終于清靜了。

姜嬈松口氣。

滿心的疲憊融在水裏,她認命地閉上眼,腦袋放空,全然不思量這一去燕王宮還有沒有命活。

“外面在亂什麽?”

“回公主,是一只貓跑了進來。”

姜嬈揉着細長的發,想了想還是提醒道:“別傷了那貓,它想留,就不要趕它。”

先來後到,說不準貓兒才是這裏的熟客。

過了沒多久,腳步聲雜亂起來,婢子的聲音陡然鄭重兩分:“弄錯了!不是貓,是有人闖了進來!将軍已經派人去追,公主莫慌,有奴婢守着您!”

“……”

柴青溜得飛快。

遛風筝一樣身後有好多人在追,追得最猛的是先頭說大話的将軍,好像叫什麽榮華?

“抓住她!”

“別跑!!”

公主下榻的第一日就遇上可疑的刺客,此乃大事,容不得馬虎。

榮華縱身一躍,踩着屋瓦飛上飛下,眼見那人逃得飛快,手中的紅纓槍擲出去,射穿放在庭院的大石。

客棧鬧得人仰馬翻,小兩刻鐘過去,別說抓住刺客,刺客的臉他們都沒看清。

“可惡!賊子嚣張!”

“打起精神來,不能讓人跑了!”

“是!将軍!”

“公主那裏情況如何?”

“貍奴差人傳話來,說公主無恙。”

榮華心放回肚子,剛要折回去守着姜嬈,一片衣角疾馳地從他眼前掠過。

“好啊小賊,看本将軍怎麽收拾你!”

“人還沒抓到嗎?”

“沒。”

姜嬈從浴桶出來,赤腳踩在松松軟軟的羊毛毯,發絲滴着水,很快□□巾子擦幹。

系好衣帶,喝過一盞水溫剛剛好的清茶,她出聲道:“貍奴,厭奴,你們進來。”

門外寂靜無聲。

守在門口如門神的婢子眼睛瘋狂亂眨,迫切想告訴她們的主子,有壞人來了!

她們被點了穴道,動也不能動,說也不能說。

一晃的靜默後,姜嬈謹慎取下挂在牆壁的長劍,冷聲呵斥:“誰!滾出來!”

風吹開緊閉的兩扇門,柴青吊兒郎當抱着她的小白貓,語氣含笑:“兇什麽?你讓我出來我就出來,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她一步步走到公主面前,身上還帶了些許脂粉氣,上穿窄袖緊身的斜襟上衣,下配深色襦裙,腰間壓着一枚白玉環,眼睛狹長,皮膚白皙。

是個乍看溫婉,再看邪氣的姑娘。

短短片時,姜嬈約莫認出了她,是進鎮子時有過一瞥的人。

柴青眯着眸子打量她,雙手舉起白貓雪白的兩只前爪:“你不怕我?”

她湊得太近,姜公主很不習慣地倒退半步,眉間一股子教人厭惡的王室氣派:“我的人怎樣了?”

“死不了。”柴青又問:“你怎麽不怕我?”

換個人起碼得吓傻罷!

姜嬈提着的心放下去,眸光一掃:“怕什麽?怕你的貓會抓花我的臉嗎?”

柴青瞅瞅她,再瞅瞅她的乖貓,覺得有必要為小白辯解一句:“它是好貓,只抓臭男人,不抓香噴噴的女人。”

“……”

氣氛詭異地歸于沉默,兩人都拿不準對方的性情,誰也不好多說話。

于姜嬈而言,這人招呼不打擅自闖入內室,若是個男人,八成是采花大盜,可她是女子,面紗都不戴,堂而皇之出現,所圖必定不小。

于柴青而言,她做壞種多年還是頭回做始亂終棄的一方,她想勾搭未來的燕王妃,奈何對着那雙清湛的眼睛,總覺得在哪見過。

似曾相識的感覺激蕩着她的心。

可她自個又無比清楚,她在姜國已經沒半個親朋了。

這很矛盾。

她挺身上前。

姜嬈後退。

她再上前。

姜嬈又退。

退無可退,腰身抵在桌沿,柴青一手抱貓,一手撩起公主耳邊碎發,下一刻,等待她的是長劍出鞘。

“火氣這麽大?”

她兩指攔下那把劍,單手撐在桌面,俯身.下壓,壓彎姜嬈柔軟的腰。

才沐浴過,她身子帶着清潤的水氣和好聞的體香,對上那雙含怒的眼,柴青愈發迷茫:“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登徒浪子!”

姜嬈漠然地別開臉,頸側白得發光,細細的血管埋在其中,美好又脆弱。

柴青哦了聲,反應慢半拍:“你不喜歡這樣呀。”

她松開明光閃爍的劍身,遠了姜嬈,和她保持安全距離。

“你喜歡貓嗎?”

她是來勾.引公主和她好的,所以來時路上擄了一只。

小白貓軟軟糯糯地沖公主喵喵,姜嬈冰冷的神色稍緩,手扣在桌沿,指節用力繃着,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一圈:“現在走還來得及。”

“你不想把我抓起來嗎?”

兵甲聲不斷逼近,料到她不會做出劫持人質的兇事,姜公主心弦漸松,撣撣衣袖:“走不走随你。”

殷勤沒獻成,也不受人待見,柴青憐惜地摸摸貓頭:“你不喜歡小白,下次我換只三花貓來。”

下次?

姜嬈氣得臉都青了。

“你不問我叫什麽名字,來此所為何事?”

門外隐隐約約傳來驚呼聲。

榮華将軍正領兵趕來。

“再不走真就來不及了。”

柴青忽然笑了,這公主看着冷冷的,心腸甚軟。

“那你要記好了,我是柴青,來此是想和你一度春風。現下春風是度不了了,不過沒關系,我還會再來。”

泥人尚有三分氣性,聽了這話,姜嬈倏爾曼笑:“好啊,不怕死,那我等你來。”

“保護公主!”

“護駕!”

榮華拎着紅纓槍闖進來:“公主——”

“出去,誰準你們進來的!?”

花窗大敞,風聲混進來,遁走時柴青依稀聽見公主鎮定自若的腔調。

“本宮無事,不必擾民。”

“不過是順路來盜取珠寶的小賊,跑了就跑了。”

“可是……”

“退下!”

榮華憋屈地倒退出門,暗惱此次中了女賊的調虎離山計。

一個盜取財寶的賊,如蝗蟲過境,不僅耍得他們團團轉,貍奴、厭奴,包括守護公主的百名親兵都着了她的道。

由此可見,燕國卧虎藏龍,實為險地。

柴青甫一出手,給初來小鎮的姜人上了一課。

一刻鐘後,厭奴、貍奴沖開被封住的穴道,自發走到公主面前請罪。

“好了,讓我靜一靜。”

姜嬈指尖輕揉太陽穴,望着那扇關好的窗子久久不能釋懷。

長街一瞥她誠然沒在意這人的臉。

今時看清了,心底的疑惑又多了。

柴青。

她凝眉思想:柴青是誰?

“哎呦!姑姑饒命,姑姑饒命!”

客棧對面的春水坊,柴青苦兮兮拯救她的耳朵。

她在這疊聲求饒,殊不知柳眉看着她就來氣:“好大的威風,好大的陣仗啊,你是生怕別人逮不住你是罷!”

落到她手上柴青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眼睛噙着淚花,開始用苦肉計。

別說,這招比旁的管用。

柳眉嘟嘟囔囔地饒了她,柴青揉揉吃疼的耳朵,小聲抱怨:“姑姑,你再擰我耳朵就掉下來啦!”

“掉下來正好,看你還敢不敢使壞!”

柴青沏杯茶送到她手邊,嘿嘿笑:“沒了耳朵,還怎麽勾.引漂亮姑娘?再說沒有耳朵,怎麽聽姑姑教誨?”

她嘴甜的時候柳眉簡直要愛死她,哼哼兩聲:“沒人看到你來我這罷?”

“沒人,我小心着呢,就那些蠢貨,多加兩條腿也追不上我。”

看她心裏還算有數,柳眉好奇道:“怎麽樣,見着人了?”

“見着了。”柴青狀若大家閨秀地并攏雙腿:“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性子也夠厲害,嘴硬,心軟,不太活潑。”

她這麽喪的人說別人不活潑,柳眉感到詫異,念頭一轉,想出生在王室不見得有多好。

若非生在王室,十八歲的姜嬈或許可以擇一鐘意的男子嫁了,而不是千裏迢迢做維持兩國短暫和平的犧牲品。

她家青青壞,燕王又是什麽好東西?

可嘆姜嬈運道不佳,春水鎮有虎,燕王宮藏狼,遇到柴青,也不知是福是禍。

“她眼睛長得極好。”柴青一手支頤:“讓人想起美好的回憶。”

柳眉一頓稀奇:“少見你生出癡迷。”

“有嗎?”

“有。”

柴青狹長的眸子慢慢睜圓:“姑姑看錯了,我是要欺負她,癡迷,那是癡人才有的玩意。”

“可不癡迷,誰肯把心給你?”

“我要她的心做甚?”她笑起來不安分:“我貪她身子就夠了,不知公主要在春水鎮逗留多久,我得早做準備,不說了,我先回了。”

她三下五除二換下姑姑為她縫制的新衣,套上那身不懷好意的綠棉襖,眨眼功夫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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