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眼珠子
“公、公主饒命!壞、壞胚子姑娘已經被——”
“她怎麽了?!快說!”
“壞胚子姑娘已經、已經被王下令剁成肉泥了……”
夢境裏一道雷劈下來,深紫色的雷電貫穿東西,姜嬈身着白色裏衣,掀開被子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窗外風雨如晦。
王單手抱着一只滴血的木匣走來:“姜嬈,你要去哪?”
不可能的。
不可能。
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木匣打開,濃重的血腥味撲來,有人冷眼指着那淋漓的血肉:“姜嬈,你不來看看你的好朋友嗎?你為了她,可是連性命都舍得。”
“這不是她,不……”
“這是她。是你的壞胚子。”
“你騙我!”
大雨傾盆,無情拍打在漁陽宮绛紅色的瓦,姜嬈搖搖欲墜,喉嚨泛起一絲腥甜:“你騙我……”
“不錯,寡人是騙了你,寡人殺了你的夥伴,将她剁成肉泥喂狗,怎麽,你要殺寡人嗎?”
姜王收斂冷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稚子的情誼何其可笑?過不了多少年,你就會忘記她了。姜嬈,寡人留你一命,盼你切莫自尋死路。沖動時,想想你身居鹿靈宮的母後。她沒了你,可不能活。”
晚風堪比妖風,吹得枯枝東倒西歪。
天将明,柴青這個夜貓還沒開始睡,閑來無聊去貓房看看出生不久的奶貓,順手撸了一把貓頭。
年三十撞上這樣的鬼天氣,真是晦氣,柴青攏攏身後的長發,游魂似的在外轉悠。
期間碰上起夜的貍奴,吓得貍奴差點将其認成鬼:“天兒還早,你怎還在外游蕩?”
柴青抄着袖筒,神情淡淡:“睡不着。”
“做噩夢了?”
她一聲不吭,便是猜對了。貍奴感到稀奇:“你這樣的人還會怕?”
言下之意你連姜國的公主、燕王的準王妃都敢招惹,還有你怕的東西?
“是人就會怕。”
“這倒不錯。”
貍奴困勁未消,不與她多言,揮揮手走開。只剩下柴青一人倔強地守着夜貓子的尊嚴,實則是怕狠了,不敢再回到夢境裏絕望的那一天。
绛降啊。
她無聲感懷,又覺愧對她未進門的小老婆。
她的绛降不在了,她卻要與仇人的掌上明珠訂婚。
哪怕訂婚是假的,一層許人放縱的遮羞布。
柴青咬咬牙,下定決心早點把人搞到手,得了姜嬈的身子,再遠了她,這輩子不再相見。
她也怕自己沉溺在那雙恍若相識的眼眸。
她怕她對不起绛降,怕死後無顏面見慘死的師父。
顧慮重重,壓得她無法安眠。
柴青背着手在原地走來走去,突發奇想地想去看看姜嬈。
看看那雙眼睛。
想了就去做,她乘風而起,輕功好得不像話。
內室,安神香的味道比前兩日的還要濃,尊貴的公主躺在高床軟枕清眠。
床帳浮動,柴青走路沒聲,忽略她映在牆壁的影子,看起來真有兩分伶仃鬼的落魄。
一只手挑起帳子,适逢天邊的雲彩洩出一縷縷晨光,柴青一雙眼睛比得過貓眼,夜視能力之強,她彎下腰,難過地看着姜嬈。
若她不是姜王的女兒,或許她們能做交心的朋友。
绛降說了,人若無友,無異于劍客失了劍譜,酒鬼沒了酒壺。
绛降說過的每句話她都記得。
柴青望着姜嬈,一瞬間生出想扣人眼珠子的惡念。
如若姜嬈不是姜王寵愛的女兒,看在這雙眼睛的份上,她一定拿她當眼珠子疼。
她輕輕嘆息。
嘆息未散,床上的美人霎時睜開眼!
殺意外洩。
不等柴青看明白她眼底燃燒的恨意,姜嬈已經抓過挂在床頭的劍。
長劍出鞘!
柴青狼狽退開!
昨兒個兩人還并肩欣賞春水鎮的年會,今夜就要刀兵相見,如此激烈陌生的姜嬈,一時之間勾起她埋藏已久的傷心事。
生死一線她竟還敢走神,姜嬈雙手握劍,一劍朝來人劈去!
“姜、姜?”
“绛降——”
記憶裏那人脆生生大喊,及時止住姜嬈暴.動的狂潮。
劍刃停在柴青發頂一寸。
劍風震斷幾根青絲。
“公主!”
貍奴急慌慌趕來。
內室燃起燭火。
姜嬈衣衫單薄,後背被冷汗打濕,她面色慘白,握劍的手不穩,長劍哐當一聲墜地。
她這才分清夢境與現實。
柴青站在她幾步外,鼻尖滲出一層薄汗,姜嬈胸前劇烈起伏,嗓音喑啞:“你沒事罷?”
“沒事。”
頂多被駭了一下。
不過她看着姜嬈倒像是有事的樣子。
她揮劍往下劈時的決絕,稱得上恨之入骨——這是誤将她認作了誰?
姜嬈疲憊地喘口氣,頭疼欲裂。
晚一步趕來的榮華帶兵守在門外,貍奴想了想,還是走出門寬衆人的心:“公主無礙,被夢魇着了。”
守在公主身邊的人都知道主子有夢中暴起砍人的壞習慣,是以她的卧榻之地嫌有人敢湊近。
大膽觸犯公主威嚴的,墳頭草都三尺高。
便是王上也不敢在女兒入睡時靠近她半分。
此乃心病,心病還得心藥醫。
但心藥已無,她們只能嚴格遵守公主的規矩。
免得做了劍下亡魂。
榮華與公主雖不親近,卻也在出發前蒙王特意叮囑,要他謹言慎行,省得做了九州第一個被女人在夢裏砍頭的将軍。
知是姜嬈魇着了,他心裏的大石放下,領着一群士兵各歸其位。
房間,姜嬈渾身無力地坐在床沿,恹恹的:“你怎麽來了?”
柴青理虧,尤其想到先前起了“挖公主眼珠子”的想法,她心虛地掩唇咳嗽:“睡不着,就想來看看你。”
這一看真是吓死人。
早知道姜嬈還是個夢裏砍人腦袋的瘋子,她就不來了。
“本宮乏了,你們出去罷。”
“是,公主好好休息。”
貍奴拽着柴青衣袖往外走。
柴青本想再留片刻,可看姜嬈臉色難看,也知不好逗留,乖乖跟着貍奴出去。
走到屋檐下,貍奴以手扶額:“這次算你命大。”
“怎麽,她真能砍了我?”
話雖如此,思及姜嬈那會的狀态,柴青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是真能砍人的主兒。
拔劍之快,劈下來的一瞬間倘她還站着不動,小命休矣。
她懊惱自己的大意,也好奇那樣猛烈的劍勢為何會停下來。
貍奴伸出三個手指:“你看。”
“看什麽?”
“怪我事先沒提醒你,不過這次提醒也不晚。你可曉得,這些年死在公主劍下的亡魂有多少?三十個!全都是一劍斃命!”
柴青聽得咋舌:“那誰還敢跟在她身邊?”
“這你就又不懂了。”貍奴張張嘴,想着這人畢竟不是自己人,索性推着她離開:“走走走,別再問了。”
公主并非嗜殺之人,只要不發瘋,大多時候都是位王室頂出挑的好主子。
死在她劍下的三十人,要麽是各方派來的眼線,要麽是背主之人。
試想外人嘴裏九州最風光無限的公主,入夜都不敢放松警惕,活得可謂可憐。
燭火搖曳,照亮姜嬈沒有血色的臉龐,她側頭吐出一口血,血染在素色的帕子,像一朵熱烈的玫瑰。
她沒追究柴青晚上不睡到處亂轉,她只在意她的臉。
險些傷了她,她感到一陣後悔。
又因劍勢收得猛,內力反噬添了內傷,姜嬈整個人透着一股沒法要說的虛弱,靈魂仿佛遭到重擊,身體也露出頹态。
她赤着腳搖晃小腿,小腿在燭光下白得發光。
柴青去而又返,手上拿着不知給哪尋來的白瓷瓶:“療傷聖藥,我就剩這一瓶了。送給你。”
“多謝。”
姜嬈指腹摹挲潤白的瓷瓶,擰開瓶蓋生咽下一粒藥丸子:“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
她頓了頓:“我在外屋睡,保管不吵你。”
“你自便。”
美人說話有氣無力,柴青聽了心口發堵。
她想,每個人內心深處或許都有一段掙脫不開的往事,這往事讓人生不如死。她是如此,姜嬈竟也不例外。
這份相同使得她又起憐惜之意。
一晚沒睡,這會子躺在小榻困意席卷而來,柴青閉上眼,氣息漸漸平穩悠長。
新年是在一片噼裏啪啦的炮竹聲醒來,柴青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愣了一會,掀開被子踩着白襪往裏屋跑。
後半夜瘋魔砍人的姑娘一派清雅地坐在梳妝臺前,貍奴正為她施妝。
柴青揉揉眼,懷疑昨晚的驚險是夢,喉嚨幹澀:“早、早啊。”
姜嬈在銅鏡裏看她,聲線平直:“早。新年如意。”
“對哦。”她一拍腦門,又見姜嬈衣着齊整,而她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自尊心作祟,一溜煙跑出去打水洗漱。
不消半刻鐘她又跑回來。
“新年如意!”
有人如意,就有人不如意。
泰安客棧門前挂起火紅的燈籠,整座春水鎮洋溢在迎接新年的喜慶,忙着修橋的青陽令顧不上向準王妃請安,他們來或不來,姜嬈都不挂心,挂心的還是榮華。
正月初一,榮華生了一肚子氣,砸碎兩個茶杯,唬得底下人疊聲喊“碎碎平安。”
青陽令沒來,再往上的郡守做得更絕,之前還曉得傳書來表達對姜國的敬重,這回一點音訊都沒。
擔心和親之事生變,榮華與其他幾位将領忙得分身乏術。
柴青不知他們在忙什麽,但忙也有忙的好,起碼七日後的訂婚宴沒人盯着會省心很多。
初一,柴青領着易容後的公主來春水坊給姑姑拜年,柳眉一碗水端平,一人封了一個大紅包。
初七,古道銅鈴聲悅耳,女人一手遮在額前:“快到仙女門了!”
過了仙女門,就是姜王城。
日夜不休趕路,跑死了不知多少匹快馬,總算要抵達目的地,刺客盟的義士們揚起樸實的笑臉:“再加把勁!到了仙女門咱們再休息!”
初八,柴青與姜嬈訂婚宴。
合歡宗的妖女從旁看好戲:“緊張嗎?”
柴青胸前戴着小紅花,臉上抹了三兩銀子一盒的胭脂,拍拍胸脯:“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