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月末,北城。
天空中烏雲密布,黑壓壓得直往下墜,仿佛正給這座城市醞釀着一場傾盆大雨。
“蘇小姐,很抱歉,之前跟你說的,投資拾遺香水的事,今天被公司上層駁回了。”
話音落下,比外面響徹的雷聲還讓人晴天霹靂。
咖啡店裏,蘇時意咬緊唇,不願放棄地追問對面坐着的人:“是貴公司還有哪裏有疑問嗎?或者我可以再做一遍說明.....”
負責人面露難色:“實在抱歉,蘇小姐。這也是公司上層做的決定,內部審核之後覺得拾遺香水的投資風險還是比較大...”
之前還十拿九穩的投資,對方的态度忽然就這麽大轉彎。
到嘴的鴨子飛了,說裏面沒什麽貓膩,反正蘇時意不信。
見事情再沒什麽回轉餘地,她只能強撐起笑容問:“方便問一下貴公司拒絕我們的原因嗎?”
為了這次合作,蘇時意已經前前後後請他們吃了不少頓飯,花了不少精力。
現在突然黃了,負責人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只好臨走之前悄聲告訴她。
“上周末,我們老板和蘇總一起去打了高爾夫。”
話說到這,蘇時意也徹底明白了。
又是她那個便宜爹在背後動的手腳,堵死了她一條路。
負責人離開後,蘇時意坐在座位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才把胸口翻騰的郁氣生生壓了下去。
出了咖啡館,她直接開車去了車行。
車輛抵押的手續只差最後簽個字,快速走完流程,蘇時意沒急着離開,而是随便在大廳裏找了處沙發坐下,等着錢到賬。
銀行的消息剛過來,她又馬不停蹄地把這筆錢轉到了公司賬戶上。
看着餘額異常慘淡的賬戶,蘇時意的心又瞬間涼了半截。
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賣車的錢也只是杯水車薪,撐不了太久。
從車行出來時,外面豆大的雨點已經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春寒料峭,冷風只往骨縫裏鑽,凍得蘇時意猛打了個噴嚏。
她搓熱掌心哈了口氣,想看看手機上叫的網約車司機到哪了。
結果打開一看,訂單居然被取消了。
一氣之下,蘇時意果斷放棄,走到附近的公交車站旁等着攔出租。
公交車站裏,她的身影格外纖細顯眼,眉眼細長上挑,精致妩媚的一張臉,走到哪裏都格外引人注目。
繃着臉不說話時,整個人又多了幾分高貴冷豔,氣質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站了一會兒,身旁不斷有好奇打量的視線瞟過來,大概是在好奇為什麽她這樣的人,會在這裏等公交。
有幾個男人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搭讪,又被她皺着眉頭的凝重神情勸退了。
蘇時意沉浸在自己思緒裏,并未注意四周。
連續一周沒怎麽合眼,找投資又處處受阻,她的心情實在算不上好。
來的時候還能坐在溫暖的小轎車裏,回去就只能在雨裏挨凍等車,簡直像天堂跌落地獄。
事已至此,她再難受也沒用,總得想出個辦法來。
雨絲細密,涼意接觸皮膚,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此刻的慘狀。
蘇時意忍不住嘆了口氣,把身上的外套裹緊了點。
其實也沒什麽好舍不得的,賣車只是權宜之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下次進車行,她一定是來買車的。
說不準她就是下一個尊貴的保時捷車主呢。
也說不定是邁巴赫,勞斯萊斯車主?
要做夢也得做個大的,反正不要錢。
這樣想着,蘇時意一邊站在公交車站裏躲雨,一邊在腦海裏思考車以後要買什麽顏色的,憋屈的心情終于得到了那麽一絲安慰。
只可惜,理想很豐滿,而現實——
天雷滾滾,一陣寒風猛地刮來,跟刀子割似的,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拍打。
某未來尊貴的保時捷車主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默默往公交車站裏挪了挪。
好不容易等到車,蘇時意便趕往蘇政華發過來的餐廳地址。
到了餐廳,她還微微有些震驚。
蘇廂宴是北城著名的一家江浙菜館,頂尖的服務和環境,随便吃一頓下來恐怕也要小一萬。
她這個便宜爹什麽時候對她這麽大方過?
進到包廂裏,蘇時意心底的疑窦瞬間更深了。
桌上琳琅滿目的菜,旁邊甚至還擺了瓶蘇政華平時都舍不得喝的紅酒,怎麽看怎麽像鴻門宴。
包廂裏只有蘇政華一個人在。
見她進來,蘇政華語氣不悅地質問:“怎麽這麽晚才到?”
蘇時意習慣了他這副無理取鬧的樣子,敷衍道:“外面下雨堵車。”
蘇政華又往她身後看去,見後面空無一人,他的笑容瞬間消失,面色控制不住地難看。
“子墨呢?他怎麽沒來?我不是告訴你帶他一起過來嗎?”
看見他變臉之快,蘇時意在心底冷笑一聲,随口胡謅了一個理由:“他醫院有手術下不來,沒空過來。”
其實她壓根就沒打算讓殷子墨跟她來。
蘇政華皺了下眉,不贊同地說:“再怎麽說你們也訂婚了,我也算他半個老丈人,他怎麽能這麽不上心?”
半個老丈人,你也真有臉說。
蘇時意都不好意思戳穿他。
要是讓蘇政華知道她和殷子墨的婚約是假的,保守估計能把他氣進醫院吧,可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蘇時意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爸,我來是為了拾遺香水的事。申請撥款說明半個月之前就給蘇氏發過去了,沈慕舟一直不批....”
沒等她說完,蘇政華立刻打斷她:“時意啊,公司這邊也有難處,慕舟最近一直忙着新能源項目的事,還沒來得及處理....”
聽見他這副敷衍說辭,多的她也不用再問了。
從蘇時意畢業時,蘇政華随便扔了家破敗的子公司給她,純粹是為了在外人眼裏維護一下他慈父的顏面。給她這個私生女一家公司,怎麽聽上去他都是施舍了。
而蘇政華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能靠自己的本事在短短幾年裏撐住了這家小公司,甚至還朝着有模有樣的沙龍香品牌發展。
沙龍香成本高昂,拾遺香水的大部分資金來源還是蘇氏集團,蘇政華一旦動了念頭,想使絆子更是輕而易舉。
香水新品還有一段時間就要面市,卡在這種關鍵時刻斷了資金,在她找外部投資的時候又在暗中阻撓,蘇政華的目的自然是一目了然。
而他還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你是女孩,自己再怎麽努力,把事業做得再好,最後也都是要嫁人的,讀再多書賺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
又來了。
蘇時意平生最讨厭聽到的就是這種話。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總是有人用自己的垃圾價值觀來定義和說教別人。
大概在蘇政華眼裏,她的婚姻能用來換錢,就是她這個人最大的價值。
蘇時意氣極反笑,毫不客氣地回:“那您看着也不像長命百歲的,現在不也照樣每天吃飯嗎?”
話一出口,蘇政華瞬間被氣得臉色鐵青。
也許是想到她還有利用價值,他又将訓斥的話生生忍了回去。
“你現在就應該把精力都放在跟子墨交往上,雖然他沒從商,可殷家家産最後也都是他的,你撒撒嬌,他都能随便扔一家公司給你玩。何必現在執着于拾遺香水呢.....”
“你現在是殷家的未婚妻,幫爸爸牽個線搭個橋,讓蘇氏拿到這批融資,以後爸給你備嫁妝也能更厚實啊。”
這一番話說得那叫一個語重心長為她考慮。
不知道的人乍一聽還真以為是個慈父呢。
聽得蘇時意簡直想笑。
在蘇政華心裏,她作為私生女被認回蘇家的唯一價值,就是為他的蘇氏集團鋪路,換取最大的利益。
她不需要有自己的夢想和事業,最好當一個可以被随意支配的籌碼。
只可惜。
她蘇時意從來就不是可以被人用完就扔的鋪路磚。
越是生氣的時候,人反而越冷靜。
蘇時意輕笑了聲,語調譏諷:“爸,殷家是有錢,可人家不傻。”
聞言,剛剛還是一副慈父模樣的蘇政華立刻變了臉。
他怒聲呵斥:“你怎麽跟爸爸說話呢!”
蘇時意笑容不變:“我只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女,沒您想的那麽值錢。要麽我們簽個合同,您答應以後把蘇氏給我當嫁妝,我再去試試?”
她最知道蘇政華的命門在哪。
他這種自私至極的人,最在乎的只有一樣東西,就是他的蘇氏集團。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蘇政華頓時更加惱羞成怒。
“你——”
這時,電話鈴聲猝然響起,打斷蘇政華還沒說出口的話。
他只好先拿起手機,斂起怒氣,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蘇政華前腳剛一邁出去,蘇時意立刻叫來侍者,把桌上那瓶價格不菲的紅酒給開了。
其實今天來,她本來沒指望能讓蘇政華松口給她資金,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風。
搞了半天還是想利用她搭上殷家,拿拾遺香水來威脅她。
蘇時意抿緊唇,忽然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蘇政華出去的門後。
門沒關嚴,外面的對話盡入耳中。
傳來的是蘇政華氣急敗壞的聲音。
“怎麽回事?RY資本的總裁今天到底因為什麽沒來?”
聽到這句,蘇時意才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蘇政華今天本來打算請的人果然不是她。
原來是因為人家沒來,蘇政華覺得浪費了,這才叫她帶着殷子墨來。
門外,蘇政華還在對着電話破口大罵:“臨時改變主意?那為什麽不提前說一聲?我籌備了那麽久,他就這麽說不來就不來?”
“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聽着他罵,蘇時意差點兒在門後忍不住笑出聲。
雖然她剛剛還很不爽,但看見蘇政華一頓大出血,被人耍了之後狗急跳牆的模樣,她就高興。
連帶着都對這位未曾謀面的人物多了幾分好感。
可惜了,她現在還沒這個本事,只能怼怼她這個便宜爹過嘴瘾。
所以她得努力,努力賺錢。
等到蘇政華被她氣個半死,指着她的鼻子罵:“你不就是有幾個臭錢....”
蘇時意光是想想都覺得心情舒暢。
她沒什麽心情繼續聽蘇政華潑婦罵街下去,回到包廂裏做完要做的事兒便直接拎包走人。
等蘇政華打完電話回來,看到包廂裏的一幕,瞬間瞳孔巨震。
出去前還好好的包廂此刻已經一片狼藉,鮮紅的液體染遍地毯,乍一眼看過去像兇殺現場。
他的聲音都變了調:“這是怎麽回事?”
服務生一邊拿着毛巾擦拭,小心翼翼地答:“是剛剛來的那位小姐,不小心手滑,把酒瓶打翻了....”
聞言,蘇政華差點兒一個哆嗦沒站穩。
那可是他存了快十年的拉菲啊!!
他目光一掃,又看見桌上已經空了的盤子,嘴唇都跟着顫抖:“那桌上的菜呢!”
魚翅羹,海參佛跳牆,滿桌最貴的兩道菜此刻早已經空空如也。
“也是被那位小姐剛剛打包帶走了.....”
蘇政華差點一口氣沒背過來,氣到手都在顫抖。
服務生觀察着他的臉色,适時補充:“蘇先生,這個地毯染上了紅酒,可能需要麻煩您這邊支付一下幹洗費......”
“.........”
于此同時,蘇時意剛拎着打包袋坐上出租車。
雖然她今天把車賣了,心情不怎麽樣,但她今天把蘇政華寶貝的紅酒摔了,又狠狠坑了他一筆,感覺還不錯。
魚翅羹的香味陣陣飄出來,勾得蘇時意饑腸辘辘。
這時,手機忽然連續震動幾聲,蘇時意拿起手機一看,都是閨蜜聞凝發來的。
「聞仙女拍了拍“您的頭并說快去賺錢。”」
聞仙女:「速去帝豪酒店38層宴會廳,我剛竊聽到我哥的情報,你之前一直念叨的那個什麽Y資本的大佬現在就在那邊!你不是要找投資嗎,快沖!」
看到消息的一瞬間,蘇時意人都精神了。
她連忙回複:「他長什麽樣?」
聞仙女:「不知道.....」
蘇時意:「那叫什麽名字?」
聞仙女:「yin。我沒聽清是尹還是殷。」
.......
聞仙女:「哎呀,你到那裏之後就找我哥旁邊站着的,準是。估計是個地中海啤酒肚的中年老頭子,牛逼的大佬都長那樣。年輕又帥的只有我哥那樣的富二代。」
....行吧,話粗理不粗。
出租車後排光線很暗,只有屏幕發的微弱亮光照映出蘇時意的臉。
手機裏是關于RY資本整整二十頁的PDF資料。
RY資本,資本界裏傳奇神話一般的存在,公司建于美國,短短三年時間裏,公司就從市值100萬美金,整整翻了幾十倍,成為頂級投資公司之一,涉足股票,地産等多個領域。
而其創始人CEO身份一直成謎,蘇時意大學時去金融系蹭課,臺上老師最愛分析的就是這位CEO的各種投資案例,眼光毒辣,手腕淩厲,不是一般人學得來的。
還有投資界的業內人士曾評價,RY資本背後的這位創始人,是當之無愧的。
站在資本金字塔頂端的男人。
安靜片刻,她的神色再次恢複如常。
朝着駕駛座開口:“師傅,麻煩您調個頭。”
這一趟來得突然,蘇時意手裏還拎着兩個食物打包袋,就這麽沖了過來。
果不其然被宴會廳門口的侍者攔住了。
蘇時意只好繞到後門,沒想到那裏也有侍者守着。
“小姐,請您出示一下邀請函。”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一時急中生智道:“我是來送外賣的。”
說着,蘇時意還揚了揚手裏的打包袋。
侍者狐疑地看她:“小姐你搞錯了吧,酒會上怎麽會有客人訂外賣...”
“沒搞錯,RY資本的殷總。我就是專程過來送的。”
蘇時意眨了眨眼,壓低聲音湊近他,煞有其事地胡扯道:“有錢人嘛,都比較挑剔矯情。酒會上的東西人人都能碰,萬一哪個對家下了什麽藥....”
她靠得有些近,一股淡而好聞的玫瑰香鑽進鼻腔,有些蠱惑心智。
侍者的臉蹭得一下就紅了,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
長得這麽漂亮,應該不會騙人吧。
看了看她手裏蘇廂宴的包裝袋,侍者還是猶豫着點頭:“那您稍等,我得去确認一下。”
“謝謝。”
趁着侍者離開的片刻,蘇時意環顧一圈四周,裝作不經意地往門口湊了湊。
門只開了一道縫,也許是老天都在幫她,只是打眼這麽一掃,她就在人群裏一眼看見了聞凝的哥哥,聞琛。
年輕俊逸的男人在一衆大腹便便的老總群中格外顯眼。
蘇時意又滿懷期待地往聞琛身邊站着的人身上看去。
嗯?
身高貌似只到聞琛肩膀?
沒事,濃縮的才是精華。
頭上看起來好像也有點冷?
正常,整天和數字打交道,人到中年脫發也正常。
身材也挺前凸後翹?
難怪蘇政華備了那麽一大桌子硬菜款待。
蘇時意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掉心頭盤繞的那縷失望,安慰自己道。
挺符合大佬形象的。
就是他了。
蘇時意就這樣蹲守在後門的走廊裏。
開始守株待兔模式。
一直蹲到目标人物出來,她立刻沖上前攔住去路,巧笑嫣然地看着男人開口:“您好,請問您就是殷總嗎?”
尹偉看着眼前陌生的漂亮女人,遲疑點頭:“我是..”
他上下打量着她,猶豫着說:“不過小姐,我們認識?”
蘇時意眼睛轉了轉,柔聲答道:“家父是蘇氏集團蘇政華,聽說今晚家父約了您見面。”
尹偉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試探問:“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蘇時意愣了下:“您不是RY資本的殷總嗎?”
話落,尹偉的表情流露出一絲尴尬,自我介紹說:“呃..我姓尹。長野傳媒的董事長。”
“?”
搞錯了?不是他?
氣氛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安靜一秒後,蘇時意果斷彎起眼睛,努力拯救這一刻的窒息。
她語氣真誠地解釋:“實在抱歉,您和RY資本的殷總長得太像了,我才不小心認錯了。”
尹偉也只是聽說過RY資本大名,沒見過本人。
聽蘇時意這麽一說,他頓時露出驚喜之色:“哦?真的嗎?”
蘇時意的目光慢慢掃過男人醒目的地中海,憨厚的圓臉,還有笑起來幾乎看不見縫的眼睛。
然後無比堅定地點頭:“真的,背影完全認不出來。”
為了多表現出幾分真實,她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一樣的品貌非凡。”
餘光瞥到尹偉氣勢如虹的啤酒肚,蘇時意頓了下,強撐着笑容。
.......
緊接着,她又目光真摯地看着尹偉補充了句。
“氣宇軒昂。”
這麽說瞎話,她出門會不會遭雷劈啊?
雷劈不劈她不知道。
此刻的一個轉角後,已經有人先被劈了。
聞琛盯着不遠處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沉思了片刻,緩緩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燈光下,男人西裝筆挺,襯得身材比例極佳,領帶系得一絲不茍,手腕上的鑽石袖口反射出冷硬的光澤,說不出的矜貴倨傲。
他帶着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眸色深邃,目光泛着些許冷意,盯着不遠處的女人。
聞琛遲疑了下,才小心翼翼問:“你回國之前去整容了?哪家醫院做的?”
殷延擡了擡眼皮,薄唇輕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含着些許譏诮。
他的目光仍噙着女人的身影,話卻是對着聞琛說的。
“我建議你去整整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