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淩晨三點,手術室的紅燈終于熄滅。

直到聽見醫生出來說沒有生命危險了,蘇時意的雙腿終于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

後續的一切,殷延都已經安排好了。

孟錦書被從手術室推出來之後,就立刻轉入了重症監護室裏,病房也都安排好了。

殷延剛剛打完電話回來,折騰到現在,他身上的襯衫也微微淩亂了幾分。

蘇時意覺得他可能是有什麽急事,從來了之後電話就一直響個不停,趕來的時候也很匆忙。

她微吸一口氣,泛紅的眼睛看着他,輕聲說:“你如果有事的話,就先回去吧,我一個人留在這就好.....”

嘴上雖然是這麽說的,但其實蘇時意心裏竟然還有點....

舍不得他走。

“不走了。”

殷延把手機收起來,擡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牽着她往醫院安排好的休息室裏走。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太晚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蘇時意張了張唇,本來想說不用了,可已經被他拉着走到了隔壁準備好的單人休息室裏。

休息室裏的布置很簡單,只有一張單人床,床旁邊擺了張折疊椅,一盞落地燈靜靜亮着。

蘇時意爬到床上,看着旁邊那張簡陋至極的椅子,還有身下柔軟的床,心裏湧起莫名的情緒。

那椅子看着就不舒服。

可這是單人床,她總不能也讓他一起來睡吧?

就在蘇時意腦子裏胡思亂想時,殷延走到床邊,彎腰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才把醫院的被子給她蓋上。

以至于蘇時意緊貼肌膚蓋着的,是沾染着他身上溫度的外套。

他把被角給她掖好,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蘇時意躺在床上,長發在雪白的被單上散落開,她眨着眼睛看他,眼尾那抹紅色還沒褪去,紅痣綴在眼下,眼裏盈盈水光,寫滿了楚楚可憐的脆弱。

也不說話,就只是那麽看着他。

殷延心口動了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腹輕蹭了下她的眼尾,嗓音說不出的低柔。

“睡吧,我不走。”

蘇時意的呼吸随着他的動作落下驟然停了一拍。

然而下一秒,他便克制地收回手,直起腰,走到那張折疊椅旁坐下。

見狀,蘇時意只好把剛才差點問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心裏充盈着的情緒陣陣發着漲,是讓她覺得陌生的,對其他人從沒有過的一種感覺。

依賴感。

是她根本不該對他生出的感覺。

沾上枕頭,那陣困意就來了。

身體透支的疲憊感成倍襲來,眼皮也越來越沉重,阻止着蘇時意的大腦中兩種念頭繼續拉扯打架。

她就那麽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時意慢慢睜開眼睛。

外面的天還沒亮,她緩了幾秒,等意識徹底回籠,便立刻轉過身去。

擡起眼,就看見殷延還坐在那裏。

折疊椅看起來并不舒服,他靠在那,修長的雙腿随意交疊着,白襯衫黑西褲,依然清冷自持的氣質,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場。

身上的白襯衫,晚上那會兒還被她攥出來些許褶皺,少了些平日裏疏淡的禁欲感。

殷延連眼鏡都沒摘,大概也是累極了,靠坐在那也能睡着。

房間裏光線昏暗,暖黃的光鍍在他的輪廓周圍,将他原本淩厲深邃的線條暈染得意外柔和。

頓時,心口忽然猛跳了下。

蘇時意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走到他面前。

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他的臉上,看着他的長睫在眼下覆蓋出的那一小處陰影,然後細細描摹過他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再滑落至他的唇上。

他的五官生得極好,挑不出一點缺陷。明明是一雙多情眼,內勾外翹,卻因為他冷淡又倨傲的性子,看起來更蠱人。

這麽好看的眼睛,卻偏偏看不見任何顏色。

心髒撲通着,一下一下,幾乎快要振聾發聩。

莫名的,蘇時意的心底生出一種奇妙的熟悉感來。

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蘇時意微微彎下腰,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幫他把眼鏡摘了。

她盡量放輕動作,不想驚醒他。

就在蘇時意剛想收回手時,殷延卻忽然睜開眼。

摘掉眼鏡之後,褪去那層僞裝,他的眼眸幽深,所有情緒都被隐藏得看不出情緒,墜在深潭裏,又像是能一下子把人吸進去。

蘇時意還沒回過神,下一刻,他就擡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腹微微粗糙的質感摩挲過她腕間細滑的皮膚,酥酥麻麻的感覺仿佛能蔓延至全身。

大概是剛剛睡醒,殷延的嗓音聽上去比往常更啞了幾分:“做什麽?”

她的耳根不禁發燙,有點心虛地解釋:“我..我幫你摘一下眼鏡...”

話沒說完,殷延眼神晦暗,擡手忽然一扯,兩人的距離驟然縮近。

蘇時意一個不穩,就這樣措不及防湊近他,撞進他的視線裏,被他幽暗深邃的目光緊緊噙着,近乎勾引似的逼視。

他的瞳仁漆黑,眸底倒映出來的只有她的影子。

休息室內狹小安靜,光線昏暗纏綿,彼此溫熱的氣息在相隔的空氣裏交織湧動,仿佛抽離了周圍所有的氧氣。

呼吸近在咫尺,仿佛有什麽無言情緒在悄無聲息浮動着。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急促響起,驟然打破此刻暧昧的氣氛。

蘇時意猛然回過神,聲音細若蚊鳴:“電..電話響了。”

殷延終于松開她的手腕,眼神也再度恢複平日的隐忍克制。

蘇時意終于微松下一口氣,然後看着他拿起一旁床頭櫃上放着的手機,看清屏幕上的號碼,殷延臉色微沉了幾分。

等他從外面接完電話回來,蘇時意就知道他必須要走了。

她把剛剛蓋着的外套拿着追出去,急忙叫住殷延:“外套你還要嗎?”

走廊裏,問診臺旁值夜班的護士們紛紛往他們這裏瞟。

蘇時意被盯得臉熱,殷延的表情卻依舊淡然自若。

“先放在你那。”

他想了想,又低聲補了句:“有事給我打電話。”

蘇時意紅着臉,盡量維持平靜點頭:“知道了....”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徹底消失,耳根的熱意依然萦繞不散。

手裏的外套尚有餘溫,蘇時意攥緊,許久才輕呼出一口氣。

早上九點,孟錦書終于被轉入單人的VIP病房,脫離了危險期。

蘇時意懸着的心終于松下來,她坐在病床邊,用打來的溫水沾濕棉簽,輕輕給孟錦書擦拭着蒼白幹澀的唇瓣。

經過這一下折騰下來,孟錦書的身子更虛弱了,也讓蘇時意心裏恍然生出一種感覺。

母親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她快沒有時間了。

蘇時意将用完的棉簽扔進垃圾桶,回身去握着孟錦書枯瘦的手。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媽,你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等我....”

她必須要盡快了。

有些事,也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照顧了孟錦書多年的護工也早就來了,還帶來了放在療養院裏的一些生活用品。

護工環視了一圈VIP病房裏的布置,一邊用毛巾給孟錦書擦拭雙手,忍不住開口:“時意啊,這都是你男朋友幫忙安排的吧。”

蘇時意怔然片刻,才反應過來:“啊....他不是我.....”

護工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蘇時意,壓低聲音說:“這個是你男朋友讓助理給我的卡,裏面錢給的太多了,我真不能收。你放心啊,我肯定會好好照顧你媽的,不用你惦記這邊。也告訴你男朋友不用擔心,這錢你還是拿回去。”

蘇時意愣愣看着護工手裏的銀行卡,半天回不過神。

原來他還做了這些嗎?

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甚至連告訴都沒告訴她。

她的指節蜷了蜷,嗓子有些發澀。

護工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孟錦書,心裏升起一陣寬慰,語重心長地看着蘇時意道:“我看你男朋友真是個值得托付的,昨天要不是轉院及時,孟阿姨的情況,恐怕就真的撐不住了。”

說起來,她已經照顧孟錦書快六七年時間了,從蘇時意上學的時候到現在,也算是看着蘇時意長大。

以前蘇時意還是孩子的年紀,就一個人經歷了那麽多,超乎同齡人的冷靜和沉穩,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一次次闖着鬼門關,身邊連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

那麽小個小姑娘,多不容易啊。

還好,現在身邊也終于有一個可以依托的人了。

蘇時意垂下眼,嗓音很輕。

“是...多虧了他。”

中午過後,蘇時意在醫院吃過午飯,又跟護工叮囑了幾句,才放心離開。

她不能把時間都花在醫院裏,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走出病房,蘇時意剛過走廊拐角處,就迎面撞上一道被人攙扶着的瘦弱身影。

視線驟然相對,看清面前的人,林沁晚也愣了下。

“時意?”

病房裏,護士将房門關上,房間裏只剩林沁晚和蘇時意兩個人。

修養了幾周,林沁晚的身體總算好轉了些,也可以簡單地下床走動走動了。

沒想到能剛好撞上林沁晚,蘇時意抿了抿唇,輕聲問她:“伯母,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林沁晚笑了笑,語氣卻黯然:“好多了,就是不知道這次好了之後,還能堅持多久。”

蘇時意連忙安慰道:“您別這麽說,會好起來的。”

病房裏陷入片刻的安靜,林沁晚的目光靜靜看着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糾結片刻,林沁晚終于艱難出聲:“時意,你和殷延.....”

起初聽說蘇時意和殷延走得很近時,林沁晚是不相信的。

可她最近隐約感覺到殷子墨低落的情緒,還有提起蘇時意時的刻意回避,心裏才起了懷疑。

而現在,蘇時意對她的态度也不再像上次在殷家那樣。

感受到她的疏離,林沁晚目光微動,似是已經猜到了蘇時意知道了。

“他已經告訴把殷家的事都告訴你了嗎?”

蘇時意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林沁晚苦笑着,臉色蒼白:“他還是不肯原諒我....”

下一刻,蘇時意忽地打斷她:“殷延他,其實之前來看過您,在您還昏迷的時候。”

林沁晚的眼裏頓時升起一抹錯愕。

“您可以愧疚,可以彌補,但這并不代表他一定要原諒。我知道我沒權利去評判您當初的所作所為,但是....”

蘇時意頓了頓,嗓音有些發澀:“殷延也是人,他也難過的。”

蘇時意知道,殷延并不像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

林沁晚當初做出了那樣的事,他也從來沒有對林沁晚或是殷子墨報複過分毫。

所有的背叛和傷害,他都自己受了。

難道還要讓他做到毫不介意地原諒,繼續和他們相親相愛做一家人嗎?

太不公平了。

蘇時意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沒有再留在這裏的必要。

她站起身,朝林沁晚深鞠了一躬:“對不起伯母,以後我應該不能經常來看您了。”

她的語氣雖柔,卻堅定不移。

林沁晚愣怔地看着她,緊接着聽見她嗓音清淺道:“希望您照顧好身體,好好養病,以後我會讓助理把營養品送過來。”

她想和殷家徹底劃清界限了。

林沁晚的身邊,有丈夫殷宏鎮,有殷子墨,他們是一家人。

殷延什麽都沒有。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站在殷延那邊。

與此同時,殷家老宅。

清晨的天剛蒙蒙亮,書房內的氣氛已經可以用肅殺二字形容。

殷宏鎮臉色陰沉得可怖,視線瞟過殷延略顯淩亂的衣衫。

即便他和這個兒子的關系自小就不親近,可他卻了解殷延的性子。

嚴謹,隐忍,從沒有過任何不該有的想法和欲望。

可現在呢?

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火從心口升起,殷宏鎮極力忍耐着,沉聲問他:“有人說今天在醫院裏看見你了,你不是去看你林阿姨的,是為了那個蘇時意,是不是?”

“殷延,我告訴過你,玩玩可以,但是其他的,我不可能同意。我就當你這幾天是鬼迷心竅了。白熙前幾天跟我說過,那個沈家姑娘不錯,各方面都配得上你,至少門當戶對,你和她訂婚,臨城的項目也會減少掉不少阻力。”

殷延面無表情地聽着他說,輪廓冷硬分明。

殷宏鎮又繼續道:“至于蘇時意,她曾經還是你親弟弟的未婚妻,你跟她糾纏在一起不會有結果。消息我已經讓人盡可能地壓下去了,你以後和她保持好距離。養個情人我不會攔.....”

話未說完,殷延就冷冷掀起眼皮,語氣聽不出情緒地打斷。

“您也說了,曾經。”

“你——”

沒想到會從殷延的口中聽到這樣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殷宏鎮氣急起身,把手邊的茶杯猛摔在地上,頓時怒不可遏。

啪得一聲脆響,茶杯在殷延的腳邊碎裂一地,飛濺的茶葉和水濺在他的褲腳上,滿地狼藉。

殷延蹙了蹙眉,神情依舊平靜漠然。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坐的這個位子,多少人虎視眈眈。唐家那個聯合着吳建海,現在正想方設法地搜集你是色盲的證據。可你呢,上趕子把弱點全部暴露出來,我以前是怎麽教導你的,你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殷宏鎮把桌上一個信封打開,摔到桌面上,氣得胸口不停起伏。

“你自己看看,自己好好清楚。”

殷延臉色不變,拿過那個信封打開。

信封裏是幾張照片。

從角度不難看出是偷拍的,照片上,極其浪漫的法式餐廳裏,男人女人相對而坐,唐子骁唇角勾着笑,目光像看情人一樣的缱绻。

這時,殷宏鎮又冷聲說:“我已經讓人查過了,最近集團裏已經不知道是從哪裏出來的傳言,已經開始有人散播你眼睛的事。她和唐子骁以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你怎麽就斷定她不會和唐子骁聯手?”

殷延攥着照片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唇線也抿成一條直線,。

而他的神情依舊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

殷宏鎮又從辦公桌上翻出一份文件,沉着臉扔到桌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還有,你真的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麽嗎?”

“這個,你也自己看看。”

良久,辦公室裏只有輕微紙頁翻動發出的窸窣聲響。

直到感覺到殷延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眸色越來越暗,殷宏鎮才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覺得他應該想通了,語氣終于緩和幾分:“殷延,如果你現在還有你從前萬分之一的理智和冷靜,就該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麽。”

這句話像是勸說,也更像是警告和逼迫。

“離開她,再也別跟她有半點糾纏。否則以後危險的不僅是白家,還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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