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夜,雪下得很大,不間斷地下了一整夜。清晨雪停,院中積雪最薄處也有膝蓋那麽深。
離钺對這裏的雪是很喜歡的,踩了幾腳便起了玩心。
“地上的雪不用鏟,我要滾雪球,滾個比上回還大的。”
春桃便讓衆人把鏟子放回去,反正後院沒旁的小主住,不會影響別人出行。
先拍一個雪球,從垂花門口沿着牆邊,離钺卷地毯一樣開滾,所經之處雪被卷得幹幹淨淨,比鏟子掃帚還方便。
那常在來時,她已把所有挨邊的雪都卷走,清出了一條小路。
離钺挑眉:“起床時高興不?看着這麽厚的雪,有沒有期待跑不了圈?”
“我不是,我沒有,甭污蔑我!”那常在解下鬥篷,認命地做熱身運動。
離钺得意地笑:小樣兒,看透你了。
那常在跟着靈巧跑了八圈,離钺的雪球也滾成了龐然大物,每動一步都嘎吱作響。房檐那麽高的雪球,大幾百斤,全是她自己滾成的,還滾了倆。
那常在從縫隙裏擠出了後院:厲害是厲害,恁大個雪球把路都擋了,總不能就這麽擺在院裏?
為了達成比上次更大的成就,常德他們把房頂的都耙了下來,還悄悄鏟了一部分前院的。費這麽多勁,毀掉的話,總感覺虧的慌。
“甭擔心,做成雪雕就不擋路了。”
用罷早膳,造型也在腦中設計好了。
離钺滾動雪球,把前後院之間東西兩道門都堵得嚴嚴實實,爬上爬下左鏟右挖開始施工。
她從上往下雕,起初是火焰形,大家以為要雕門上門;後來出現了波紋樣圖案,又以為是天上河;再後來有了祥雲,那應該是腳踏祥雲的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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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有了人臉,又有了臂膀身軀,最後對着門洞掏空,修修補補,雙腿也有了……原來火焰形是發冠,波紋是飄帶,祥雲是仙衣。
嗯,她雕了座天王力士像,金剛怒目雙臂大張,恍如能看穿并震懾一切宵小。
這作品十分的雄偉壯觀令人嘆服——倘若進門時不用從天王kua下過就更好了。
這定是座封印吧?有天王在,無論人鬼神佛,誰都別想進此門的意思嗎?做如此設計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面對大家費解的眼神,離钺驕傲地給自己豎起大拇指:“我真棒!”
豆芽:“你真二。”
衆人:您開心就好。
第一個練過手,第二個就更順利了,離钺開心地把另一個也雕了出來。
兩個天王一東一西守護着前後院之間的門,也“封印”了前後院的所有通道。
從東邊出去欣賞了會兒天王偉岸的正面,又從西邊退回來欣賞了會兒其雄壯的背影,離钺滿意地揣手手。
後院的人佛了,主子都能毫不在意地穿過天王kua下,他們還有什麽好介懷的?就這麽地吧。
前院的人匿了,暗自決定不到萬不得已,就暫時不進後院了,畢竟天王kua下也kua下。
鏟下來的雪滾一起還能做小雪雕,離钺邊堆邊在心中跟豆芽炫耀:“雪化之前,皇帝是百分百不會來了,九五之尊受不了這委屈。”
豆芽:“呵呵,九五之尊會這麽好打發?不想被睡,與其琢磨這種治标不治本的方案,不如出宮。”
“目前治标就夠了。”
九五之尊被年貴妃發病吓到,今兒還沒到晚膳時間就來探病了。
方進大門,往側面一瞟就注意到了卡子牆那邊的雪飄帶,他不禁疑惑:“那是什麽?”
翊坤宮的小太監表情糾結:“回皇上,那是黎貴人做的天王力士像。”
雍正沉吟,他信佛是舉世皆知的,黎貴人弄這麽顯眼的佛門雕像,八成是想引他過去,不然還能有什麽解釋?
被自己的腦補取悅到,他吩咐王守貴說:“黎貴人有心了,去,賞她十兩金瓜子,她就愛那個。”
“嗻。”
離钺:什麽有心,拒絕來訪有心?難道是我自作多情了,皇帝沒想寵幸我,所以在誇我識趣?也不是沒可能。
算了不管了,金瓜子真香。
王守貴把她當奇葩看了一會兒,走到二門附近又盯着天王屁股看了一會兒,抗拒地經受了第二次kua下之辱。
就很想不通,怎麽會有人把雕像擺得這麽尴尬?
回到前院,他沒着急回禀,而是安靜地候在廳中。
內室,年貴妃狀态不算好,蒼白的臉色、微亂的鬓發襯得她異常楚楚可憐。
她滿眼都是依賴,虛弱地靠坐在床頭,深情款款地盯着喂藥的男人,直教人心軟的一塌糊塗。
吃過藥,年貴妃對雍正傾訴衷腸,滿腔柔情蜜意聽得他愈發感動。
耳鬓厮磨許久,在床邊守到她睡下,雍正才緩步離去。
出門走遠了些,王守貴低聲回禀:“黎貴人收到賞賜非常意外、非常開心,把金瓜子放進專門盛金瓜子的瓷罐裏晃響聽音兒,笑得眼睛都彎成月牙了。”
哦對,還有個黎貴人。
愧疚于把她忘到了九霄雲外,又自豪于備受兩位美人鐘情,雍正腳下一轉走向後院:“黎貴人廢恁多心力為朕準備的驚喜,不好辜負她一番美意,看一眼再走罷。”
看什麽看?
王守貴很想抓住主子爺的肩膀搖醒他:半遮半掩最是動人,您非要揭開天王的神秘面紗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不想讓主子爺去看,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阻止,王守貴情急之下踢了蘇培盛一腳。
蘇培盛回頭:你什麽毛病?
王守貴指指後院又指指主子爺,一臉便秘的表情。
蘇培盛尚未開口,雍正先興致勃勃地問:“王守貴,那天王力士像雕得如何?”
阻止不了了,王守貴木着臉回:“可以說巧奪天工,別具一格。”
“哦?”雍正面上雲淡風輕,內心悄悄期待着。
女人送他的禮物,大多是荷包香囊之類的繡品,再不然就是詩詞書畫,像這種一丈高的雪雕,真是想都沒想過。
要把雪堆得那般高本身就是件難事,還要爬到那麽高的地方做雕塑,更是艱險無比。天氣還如此寒冷,要做出如此巨大的雪雕,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天晴後雪就該化了,他得把黎貴人千辛萬苦做出來的雪雕的最完美的樣子記在心裏,才不辜負她一番美意。
除了滿心期待,雍正還有些苦惱,如果黎貴人恰巧在二門附近守株待他,開口請他進去坐坐,他要拒絕嗎?
貴妃很吃味他對黎貴人的态度,眼下病得嚴重,若是聽說他到黎貴人房裏去了,指定得傷心難過。
他更偏心貴妃,就只能委屈黎貴人,拒絕黎貴人了。
他要用什麽借口拒絕,才不會讓黎貴人過于失落?
唉,魅力無限,真是兩難。
繞過正殿看到完整雪雕的瞬間,他登時不兩難了,只恨自己多事。
探望過貴妃直接走就好了,為何要來看這玩意兒?!
轉過彎一擡頭,正好跟天王四目相對,他望着祂祂望着他,一時間風兒都不喧嚣了。
雕塑手藝還是相當不錯的,天王栩栩如生,眼中恍若能放出神光,仙衣飄帶也很靈動,再往下看——他想重金求一雙沒往下看過的眼睛。
就是那麽巧的,離钺真在二門附近。
雍正往下一看,就感覺她恰好站在天王胯……兩腿之間。
這個畫面,毀了他所有的期待,看完眼睛疼。
雍正臉上彌漫着四大皆空問:“王守貴,你為何沒跟朕說,雪雕是這種模樣的?”
“奴才知錯。”王守貴冤得要死,他也沒料到萬歲爺會突發奇想要看一眼再走啊!
雍正站在門外不遠處,見門內的人有出來跟他打招呼的意思,登時扭頭就走:朕沒看見她,她也沒看見朕,都是幻覺,散了吧,就當朕沒來過。
離钺離門有一段距離,所以在她的視野中,雍正也站在天王兩腿之間。欣賞了幾秒這個畫面,她剛打算行禮,人走了。
一個照面就能把人震跑,雪雕的殺傷力真強。豆芽不可置信:“老男人偶像包袱還挺重,瞎講究。”
離钺能猜到皇帝的心理,好好的天王力士像,擺在不恰當的地方就變污穢了,連帶着站在下方的人也不幹淨了。
“啧啧啧,心髒,看什麽都髒。”
她看天王就一點也不辣眼睛,且神武着呢。
靈巧氣惱地捶了下石燈籠,批判道:“您看看,因為這奇怪的天王,萬歲爺都不願意來了!”
“去去去,你個不懂藝術的,甭耽誤我雕仙女。”天王身上刨下來的雪,團一團還能再做些小雪雕。離钺想雕一對真人比例的仙女,目前大仙女才露了個頭。
在全員的幫助下,臨近傍晚,兩位仙女總算完成了。
克服了心理障礙後,常德摸着天王的小腿肚贊道:“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雕,不愧是小主的傑作,世間能工巧匠得算她一個。”
“別摸別摸,當心把雪捂化了。”春桃站在大仙女旁邊,被迷得七葷八素的,“仙女也雕得好,仙氣飄飄美輪美奂,瞧着仿佛随時要飛回天宮去。”
“我自己捏的兔子就沒有這麽憨态可掬,小主真厲害。”靈巧喜歡小仙女懷裏的雪兔,白胖胖的,點了紅眼睛,可愛得讓她想偷。
甭看此刻誇得真誠,一入夜,他們就想撤回前言了。
兩尊雪仙女在月光下白慘慘的,跟鬼差不離。離钺給仙女點的眼睛,白天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生動,晚上則截然相反。
轉個彎猛地跟雪仙女臉對臉,黑黝黝的眼睛瞅着你,就問你怕不怕?
再一轉身,被另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瞅着,雙倍驚悚。
于是院裏頻繁響起:“我滴個乖乖!吓我一跳!啥玩意兒?老天爺啊!”
“哈哈哈……”離钺和豆芽一起笑得打滾。
她在宮中快樂地玩雪的同時,宮外一處小院裏,四個人卻對着積雪愁眉不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