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昨兒個收到怡親王的拜帖,說要再來咨詢腿疾,今兒一大早,黎夫人便讓豆婆婆打開了大門。
大耳朵蹲在樹下問:“花兒不是說,怡親王的腿壞得太厲害,接了恐會惹禍上身嗎?怎麽又改變主意了?”
“叫夫人。”書生擡起折扇敲了他腦袋一下。
“京城的規矩真多。”大耳朵咕哝了一句,改口道,“你快說說,夫人到底為什麽改變主意?”
想起送拜帖的人順帶捎來的,據說是大侄女送的宮廷糕點,書生咂了咂嘴:“他們找了清玥幫忙說項。”
“那小花兒不是淨給夫人找麻煩嗎?”
“光長年齡不長腦子。大人在蘭水縣二十年,跟本家都斷了關系,一朝回京,那不得寸步難行?以怡親王的優寵和地位,若是能搭上關系,大人自己也願意做實事,還愁不能平步青雲嗎?”
分析完,書生嘆了口氣,“清玥都會考慮這些東西了,皇宮真不是個好地方。”
“可不。”大耳朵撓了撓耳朵,也嘆氣,“咱得鞭打洪海,讓他好好做事,做成大官才能給小花兒撐腰。”
書生感覺耳朵受到了侮辱:“那叫鞭策!你這破嘴,當着怡親王的面少說話,免得遭人恥笑。”
“我不稀罕!”
正說着,怡親王的馬車到門外了。
十三被侍從半架着攙下了車。
“怡親王福安。”
“黎夫人快快請起,不必拘禮。”十三客氣道,“再次叨擾了。”
“怡親王駕臨寒舍,蓬荜生輝,請進。”黎夫人也很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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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
十三微微颔首,拄着拐杖往裏走。
號完脈,見黎夫人凝眉沉思,他坦然道:“此次主要是想知道,黎夫人有幾成把握醫好?其中的風險,小嫂嫂已全部告知本王了,所以您不必有顧慮,但說無妨。”
黎夫人因“小嫂嫂”這個稱呼怔了一下。
萬歲爺的女人,除了皇後娘娘,誰都沒資格讓怡親王叫嫂嫂,便是年貴妃也不行。“小嫂嫂”這個稱呼,代表了怡親王的敬重,萬歲爺的看重。
黎夫人端詳着這位王爺,類比他的模樣想象出了一個差不多樣貌的穿龍袍的男人,一時間心緒複雜:皇帝又老又醜,看重我家閨女,又開心又糟心。
十三被看得不自在,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民婦便直說了。”黎夫人不再含糊,“王爺若是想恢複到奔行無異樣的地步,沒可能;若求行走無礙,有六成把握;若只希望不再被疼痛折磨,九成把握。但這都建立在王爺在醫治中不出現異常反應的前提下,出現異常,絕對致殘。出現與不出現異常的可能性,五五分。”
這是個好消息,聽離钺說得那般吓人,十三本以為能有三成把握就不錯了。
“本王明白了,請黎夫人行針用藥罷。無論結果如何,本王都感激夫人妙手仁心,絕不會恩将仇報。”這與承諾殘疾了也不問責是一個意思,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小嫂嫂說,讓您放開手治。”
“好。”黎夫人心中微嘆,上次她也想過借機交好,只因擔心救人不成反惹禍上身,歇了心思。沒想到時隔兩天,閨女将她的後顧之憂都掃清了。
而後,十三就開始了紮完針當天肢體不協調得仿佛已經半身不遂,第二天腰不酸腿不疼生龍活虎,第三天繼續半身不遂的治療……
***
天黑才收到解禁口谕,吉答應激動歸激動,得忍着出門的y望。激動了一個晚上,天蒙蒙亮,她就到元泰殿來了。
離钺見她穿着淡绛紅印梨花的旗服,便遵守穿姐妹裝的約定,換了同料不同款的。
天色尚早,外頭沒什麽人,一步跨出永壽宮的大門,吉答應抱着離钺放聲大哭。
“姐姐,我以為我這一輩子,都、出不了這個門了嗚嗚嗚。”
“你出來了。”
“太可怕了啊這兩個月我好難受好想哭啊啊啊。”
“你在哭了。”
“太稀罕你了姐姐,命都給你哇哇哇。”
“我不想要。”
……
吉答應嗷嗷哭了兩刻鐘,離钺就站着當了兩刻鐘的抹布。等吉常在總算哭夠了,離钺的新旗服也不能穿了。
看着她滿是鼻涕淚水、皺巴得不成樣的肩頭,吉答應的眼淚再次決堤:“嗚嗚對不起,穿姐妹裝的興致都被我破壞了。”
離钺往回走:“沒關系,換一套。”
“那我們就不一樣了。”
“有一樣的。”
離钺就防着這一出呢,懋嫔送的布料多,四匹布一共做了六套旗服,每人三套。
用罷早膳再次出門,日頭已升高,兩人換了豆蔻紫織木槿花的料子。
吉答應的是大挽袖長款旗服,有幾分娴雅俏麗;離钺的是窄袖,配了琵琶襟小坎肩,偏利落一些。
眉歡眼笑的來到禦花園,以兩人的姿色也能成景了。
“喲~姐姐這又是奉了皇後娘娘之命來摘花的?”伊常在陰陽怪氣地走近。
曉得這人愛擺架子,不想被揪到錯處,她蹲膝道:“黎貴人安。”
吉答應也蹲膝:“伊常在安。”
伊常在挑釁地擡眼,不讓她起,她就不讓吉答應起。
“免禮。”離钺拉着吉答應往別處走。
“別走啊。”伊常在追過來攔在她們前方,“咱們姐妹一起賞花嘛。”
看出她是來找不痛快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吉答應目光陰翳。
伊常在恍若未覺,笑容異常熱情:“姐姐勿怪,我一見你就覺得投緣……”
“伊姐姐,你不能叫我姐姐姐姐哦。”吉答應打斷了她的話,“畢竟,你今年二十又二了,你這樣喊,都把姐姐喊老了。況且,姐姐與雍王府的老人都不熟,不用裝得那般親近,還是稱貴人吧。”
沒有女人不在乎年齡,伊常在頓時笑不出來了:“哪來的蒼蠅在嗡嗡?煩死了。”
吉答應附和:“可不是煩死了?我與姐姐賞花的興致都被破壞了。”
“你!”伊常在氣惱不已,低聲道,“小小答應膽敢暗諷本常在,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離钺見她張牙舞爪地往吉答應臉上招呼,便擡手擋了一下:“滾蛋,再鬧揍你。”
伊常在不用她揍,尖叫着摔倒在地,并梨花帶雨地指責:“黎貴人做什麽推我?我不過是看到吉答應頭上落了花瓣,想替她拂去。”
即便知道這是常見的宮鬥手段,真正遇上的時候,離钺還是覺得辣眼睛極了。
不耐煩應付,她擡腳從伊常在身上跨了過去。
“啊呀!”伊常在像是被踢到一般,行雲流水地翻滾一下抱住了她的小腿,“嗚嗚嗚,我不過是來打聲招呼,沒想到你如此惡毒!”
擱這又哭又滾的,皇帝都沒興趣配合,何必呢?
離钺無語:“你今兒一定得碰瓷我嗎?”
“黎貴人在說什麽?我不懂。”伊常在還在嗚咽,“我不懂你為何如此待我。”
離钺朝左前側的假山行禮道:“皇上吉祥。伊常在摔了,您快來看看罷。”
“免禮。怎麽了這是?”雍正揣着明白裝糊塗。
伊常在抽抽嗒嗒地看了離钺一眼,委屈巴巴地說:“皇上別誤會,奴婢只是不小心摔了,與黎貴人無關,不是黎貴人推的。”
“……”
雍正沒準備好面對這樣拙劣的争寵場面。
他只是散了朝,因擔心十三的腿疾無心處理政事,出來散散心罷了,為何要當捧場的傻子?
黎貴人不曉得他不露面是什麽意思嗎?
甩掉伊常在走就是了,特地把他拉出來做什麽?
心思壞透了!
雍正繃着臉問:“黎貴人,是這樣嗎?朕方才可都看到了。”
伊常在又搶戲:“皇上千萬不要怪罪黎貴人,她一定是不小心的,奴婢沒關系的。”
雍正&離钺:“……”
現場一片寂靜,該配合她演出的人都視而不見,她只能繼續梨花帶雨。
雍正不滿地瞪着離钺:你幹的好事!你不喊,朕用得着受這種折磨嗎?
離钺棒讀道:“啊,嗯,可能是有這麽回事,奴婢的确不是故意的,既然伊常在也沒關系,散了吧。”
“原來如此。”雍正讓蘇培盛把伊常在扶了起來,順勢道,“朕就知道伊常在寬容溫善,瞧瞧都哭成小花貓了,快回去洗洗罷。”
鬧劇結束,大夥各回各院。
吉答應滿臉厭惡:“明知姐姐是被陷害的,還褒獎伊常在,什麽玩意兒?”
“管好嘴。”離钺抽了她後腦勺一巴掌,“心裏怎麽想都無所謂,別表現出來,不然再被禁足,我可不管你。”
“好嘛好嘛,我知道錯了,姐姐不要生氣嘛。”吉答應把腦袋湊過去,“要不你再打一下?”
“起開,別煩我。”
“嘻嘻。”
豆芽見她上要操心黎家人在京城的處境,下要操心吉答應叛逆,吐槽:“你可真是個勞碌命。”
“心疼我就幫我分擔點啊。”
“鬼才心疼你。”
離钺挑眉:“你現在不就是鬼嗎?”
豆芽噎住,又道:“我心疼你勸你出宮,為什麽不聽話?”
“你就是個嘴子。”
接下來的日子,離钺頻繁遭遇碰瓷。
那幫女的,演技比伊常在拙劣的多,有的演都懶得演,到她跟前直接摔,然後就指責她推人。
剛開始,她還能把躲着看笑話的皇帝喊出來一起受罪,後來她一張嘴他就溜,簡直被那狗男人氣笑了。
也不知道是找到了什麽奇怪的密碼,碰瓷的人越來越多。
出門兩丈遠遇見仨,從永壽宮到禦花園這一路,能被埋伏二十次。有些人更過分,一天反複碰四回。
後來離钺一出門,宮人就看西洋景似的站在路兩側,圍觀她在圍追堵截中旋轉跳躍躲避。
吉答應不跟她一起走了,随着兩旁的宮人吆喝:“右邊來人了!左邊也有人!前邊後邊……”
碰瓷的也是杠上了,看見她就狂奔過來生撲。
雍正發現這些女人沉迷捕捉黎貴人,就沒閑心搞陰謀了,甚至想傳一道“誰捉到黎貴人當天便由誰侍寝”的口谕。
不過他怕黎貴人故意使壞,站着不動,打消了這個念頭。
天天這麽玩,終究會膩。
且第一個用這手段的是懋嫔,第二個是伊常在,除了她們兩個,再也沒有因“原諒黎貴人推人”被褒獎的了。她們忙活這麽多天,都是瞎折騰。
陸陸續續的,便有人退出碰瓷小隊。
碰瓷活動尚未完全停歇,翊坤宮就出現了新的熱鬧,那常在打了人!
她被抓傷了脖子,也把汪答應她們揍得鼻青臉腫。
再一次看到這種場面,皇後意味深長地睨了某人一眼:你教出來的。
離钺羞澀一笑:別誇,怪難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