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方才光顧着躲避了,都沒注意到馬後拖着個殘缺不全的屍體,廉親王皺着眉頭退了兩步。他沒有貿然詢問,忍着膈應觀察了一會兒,終于認出了衣服上的一小處标識。

他送到湯泉的暗子,除了傳遞密信,更重要的作用是離間十四和老四的感情。暗子會見機行事,只要能加深十四和老四之間的隔閡,什麽都做得出來。

正如上次的刺殺,成功的幾率極小,但暗子還是做了,只為了讓老四對十四失望。

這回十四福晉病重,老四卻不讓他們回京治病,倘若十四福晉病死了,十四和老四之間絕對會出現不可修複的裂痕。

所以,暗子對十四福晉出手了吧。

可惜不夠謹慎,未能成功。如若不然,十四此刻應在湯泉哭着咒罵老四,罵老四派去的庸醫害死了十四福晉。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十四弟随我到書房去。”廉親王神色鄭重,“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關上門,進了密室,十四仍是怒氣勃發的模樣:“我才離開一小會兒,福晉的藥就被加了料,若非神醫嗅覺靈敏……你倒是說說,我福晉礙着你什麽事了,值得你如此處心積慮地要她的命?”

“我允禩對天發誓,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如有虛言,不得好死!左右是我治下不嚴,我先道歉,是我的錯。”廉親王忍辱負重地苦笑,

“十四你要知道,想成大事,有些犧牲是必需的。倘若此次犧牲了弟妹,老四便會背上苛待親弟、殘害弟媳的罵名。一位薄情寡義、草菅人命且得位不正的君主,誰敢忠誠于他?底下的人或許是考慮到這些,才自作主張了。畢竟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毀掉老四的名聲,他失人了心皇位不穩,你才能有機會。”

“我有機會?是你有機會吧?”十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滿臉戾氣,

“犧牲當然可以,但犧牲到爺的頭上,不行。你今天敢對福晉下手,明天保不準就敢毒死爺。好八哥,你不會以為,世人在背後笑爺癡傻,爺就當真沒有腦子吧?容爺提醒提醒你,龍椅上坐着的,是跟爺同一個娘生的親哥。”

直掐得廉親王無法呼吸臉龐漲紫,十四才甩手丢開了他,繼續道:“有朝一日把老四拉下來,那個位子,必須是爺的。你,想都別想。”

廉親王收回了探向花瓶的手,趔趄着被甩到牆邊,弓着腰劇烈地咳嗽:“你誤會咳咳咳,八哥沒有咳,八哥說過咳咳,絕無他想,是誠心輔佐你咳咳咳。”

“別說這些笑話了,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麽聊齋?”十四嗤之以鼻,“咱都是與虎謀皮,最終誰能謀奪成功,推翻了老四自見分曉。在那之前,老八你再敢朝爺插刀,爺拼着不要皇位,也會跟老四一起弄死你。”

廉親王垂着頭只是咳嗽,手卻在牆壁上摳得指節發白。他要利用十四牽制老四,十四也要利用他手中的勢力成事,大家互相利用而已,哪來那麽多兄弟情深?這次的事,得找個漂亮的借口粉飾過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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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不管他怎麽想,自顧自說着:“哪怕做不了皇帝,爺也會是最尊貴的王爺,一輩子都是。你呢?老四恨不能除你而後快,除了造反,你沒有其他路可走。所以老八,如果你還想跟爺共謀大事,就拿出誠意來,少跟爺玩心眼子。”

廉親王總算不咳了,神情裏滿是蒙冤的無奈:“這次是我的人手段過激了,我跟你保證,決不會有下一次。早年你幫我良多,我都記得。我早就不奢望那個位置了,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費盡心思幫你拿下西北兵權。聖祖的本意是傳位于大将軍王的,只是沒想到老四狠辣……總之,我會幫你,最遲明年,你便能看到結果了。”

“如此最好。”十四嘴角得意地翹了翹,谄着臉過去攬他的肩膀,

“你看看你的人幹的都是啥事?差點要命啊,擱誰誰不氣?方才我實在是氣狠了,魯莽之下傷了八哥,八哥莫要生弟弟的氣。咱哥倆得一致對老四,不能內讧。這次我公然抗旨回京,恐怕會消磨掉他許多耐心,你得再想想有什麽更好的法子牽制他。”

廉親王沉吟道:“要牽制老四,得重新尋個與你差不多的人。那人,必須是老四狠不下心來懲治的,而且得是老四尤為放心管束不多的,咱才好避開老四的眼線拉攏。”

“你是說……”十四瞬間就明白他說的是誰了,“咱們的鬥争,涉及晚輩不太好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廉親王果決道,“況且,咱又不要他的命,只是利用他讓老四自亂陣腳而已。”

十四猶豫半晌,終是點了頭:“受老四影響,他對你恐怕多有防備,所以你先別往他跟前湊,我來聯絡他。”

廉親王微笑:“好,成敗在此一舉。”

十四大手一揮:“我若成了,就封你個鐵帽子王當當。”

在此說得豪邁,一出廉親王府,十四便因策馬疾馳驚擾百姓、抗旨不尊目無法紀被捉進了宮裏。

雍正也不避暑了,當即擺駕回宮。

七八月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禦駕離開圓明園時還豔陽高照的,甫一駛入皇宮,兩個炸雷之後,大雨傾盆而下。

雍正站在房檐下,十四被摁在露天的長凳上。隔着密集的雨幕,兄弟倆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也都一言不發,只有鞭笞聲一下下響起。

半晌,侍衛道:“啓禀皇上,五十鞭已行完。”

“帶上來。”

被兩個侍衛架着拖到階前,十四一動不動地趴在臺階上。

雍正面無表情地看了他許久,沉聲問:“你背着朕在謀劃什麽?”

腦殼被屋檐上流下的雨水沖得發木,十四擡起一條胳膊抱住了後腦勺,悶聲回:“謀劃你屁股底下的位置,怎麽,你要讓給我坐坐?”

“不管謀劃什麽,你最好有分寸些,別逼朕把你的羽翼剪幹淨,跪在這好好反省。”深知問不出什麽,雍正留下一句警告走了。

行刑者沒使勁,十四沒受啥傷,在雨裏跪跪不妨事。再者,他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跪了不到一刻鐘就換了姿勢。

次日百官上朝,便看到十四王爺衣衫皺巴,成大字型躺在乾清門前的地磚上,睡得呼聲震天。

突然很同情皇上,誰遇到這樣式兒的弟弟,都得短壽十年。

皇上還有更遭人同情的,不過是出宮避了個暑,回來就發現,全後宮畫風大變!

永壽宮後院,那倆舉着水盆紮馬步的,朝他行禮都沒把水盆放下,一蹲一起之間,盆穩當得滴水不漏。

以前她們請安是:“皇上吉祥~”

現在是:“皇上,吉祥。”

問她們在做什麽,人家簡潔明了地回:“紮馬步。”

“朕曉得這是紮馬步,朕是說,這麽晚了還紮馬步?”

“教頭說,八月是吉月,宜倒拔垂楊柳,得加倍努力。”

曾經輕盈曼妙的英答應,曾經溫婉娴雅的顧常在,從語氣到站姿,都透着一股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毅。

雍正:朕到底是錯過了什麽?

離钺扒着元泰殿的窗戶縫偷看,發出陣陣低笑。

雍正朝那邊瞪了一眼,揮揮手道:“行,你們也不容易,倒拔楊柳時,朕會到場觀閱的,退下罷。”

“奴婢告退。”

看着她倆同時先邁左腳,退,轉身,一步一個腳印地回了體泰殿,雍正自我安慰:

沒關系,她倆因為跟黎氏離得近,所以才跟黎氏像了個十成十,其他人不會這樣的,肯定不會!

本想帶黎氏出宮,雍正這會兒心慌得厲害,決定改日再出宮,今兒先去看看各宮的庶妃。

從永壽宮到翊坤宮又到景仁宮,最後來到延禧宮:朕的弱柳扶風、蓮步輕移,全沒了。

滿眼的昂首闊步、健步如飛……她們說話也不再溫聲細語軟甜婉轉,一個賽一個的铿锵有力字正腔圓。

多年培養的美被毀得稀碎,雍正捂着備受打擊的心髒,到翊坤宮給黑炭兒子念詩。

福沛熱衷于滑滑梯,偶爾回應一聲,說的是:“上樹,上樹。”

年貴妃尴尬地解釋:“黎貴人帶他坐樹梢乘過涼,樹上風景好,他便有些念念不忘。”

雍正悲痛欲絕:弟弟不服管教,庶妃盡數黎化,兒子滿腦子上樹,朕太難了!

詩是念不下去了,他又去跟皇後旁敲側擊:“朕瞧着,各位庶妃已足夠康健,習武之事,如若有人不愛,就不必勉強了。”

皇後曉得他是什麽心理,想笑不敢笑,點頭附和:“皇上言之有理,待晚訓時,臣妾去跟大夥兒說一聲。”

雍正不太放心:“朕尚未見過她們習武的模樣,晚上一起去吧。”

去了一定得委婉但堅決地勸退她們,差不多就行了,不能再練了!

傍晚,離钺先說了兩句:“皇上皇後待會兒會來視察我們的習武成果,大家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讓皇上皇後看到我們的努力,看到我們的健美姿态。大家有沒有信心,震撼皇上皇後?”

衆人高聲回:“有!”

大老遠就聽到了呼和,雍正腳步頓了頓,不安地踏入了景陽宮。

“全體都有,立正!”

離钺一聲令下,所有人倏地站直。

而今各位庶妃的侍女也加入了訓練,列隊跑步都會一起,幾十人的隊伍,算是龐大了。這麽些女人一起站軍姿,有種奇異的漂亮。

雍正和皇後沒見過這場面,不禁有些驚訝。

離钺又道:“請安!”

所有人齊刷刷地向前邁左腿,雙手扶左膝,右腿半跪,正肩立腰雙眼平視,整齊劃一地呼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霎時間,雍正仿佛看到了出征前,百萬士兵整軍待發的肅穆畫面。

他的确,有被震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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