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北方的冬天除了貓炕上唠嗑,便沒別的事可幹。
一聽魏華明死而複生,天寒地凍寒風凜冽都都擋不住體內的八卦之魂。
不出片刻,老魏家的堂屋裏連下腳的地都沒有,來得晚的寧願抱着炭盆擠門口也舍不得走,蔡婆子好說歹說,人家就是賴這兒看戲,着實沒轍。
虞翠翠倒是無所謂。
原主是受害者,四舍五入即自己占着理,有沒有人在場都不影響發揮。
她悠然自得,魏華明和許雯麗卻是難受極了,如坐針氈,如芒刺背,渾身不自在。尤其是許雯麗,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只考慮到帶孩子回來探親對自己有利,老兩口為着幾個孫子肯定會站在她這頭,卻忘了五六歲的孩子開始記事,鄉下人慣來粗魯說話不把門,自己再是拿陰差陽錯開脫,兩人都是實實在在的得益者,一個弄不好或是哪句話說得不中聽,名聲岌岌可危。
這天下當媽的,誰不希望自己在孩子心裏完美無缺呢。
“姘頭”、“外頭的女人”之類的稱呼,許雯麗不希望孩子們聽到。
越想越懊惱。
“媽,幾個孩子都累了,先讓他們進屋休息去吧。”
蔡婆子先是一愣,而後驚喜得連“诶”兩聲。
忙招呼三個孩子到魏學明屋裏。
剛走兩步立馬意識到自己剛才應得太快了,多少沒考慮翠翠的處境和心情,一時間露出窘态。魏華明不忍老娘因自己的事難做人,等孩子們一走,遞了個眼神給許雯麗,兩人噗通一聲跪在魏老頭跟前。
真的是噗通好大一聲!
一哭自己多年來沒能盡孝,對不住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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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當兵多年的心酸,自己重傷失憶,多虧了許雯麗的悉心照料;
三對着虞翠翠負荊請罪,道事已至此,只能竭盡全力彌補。
一個大男人言辭懇切,涕淚橫流,看起來不能更真誠了,多多少少讓人不好苛責,況且許雯麗更是把錯都攬自己頭上。
說她對不住虞翠翠。
是她不要臉面追求魏華明在先,魏華明是無辜的,他明确提過自己失憶的事,也曾擔心參軍前或許就娶了妻,一開始并不願意接受她,後來經過了生死考驗外加好一番心靈掙紮才決定在一起。
這般一說,原本對二人有意見的外人都不知道說啥好了。
魏華明則感動得心巴都軟了。
作為男人,怎麽能讓妻子頂前面扛責任呢,忙解釋說跟她沒關系,一切都是老天爺開的玩笑,是他自己動了心……
兩人就跟演電視劇似的,情真意切,惹得不少人齊齊抹淚花子,直嚷嚷天意弄人。
“這事也怨不得魏家老大,前些年兵荒馬亂,父母骨肉分離的不在少數,咱尋不着人,他也失了憶,記不得翠翠另娶也是沒法子的事。”
這話贊同的人不在少數。
在場的又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普通人的共性便是同情弱者,容易被患難見真情的故事給打動,尤其是魏華明和許雯麗姿态擺得足夠低,讓一開始抱着罵陳世美打小三念頭的人都不好意思多講。
然而平日跟虞翠翠熟絡交好的見狀很懵啊。
咋地,咋地,怎麽說着說着大家都理解他們了?
“等等,他們情比金堅,那翠翠怎麽辦?翠翠才是魏叔正兒八經的兒媳婦,要早個十幾年,妾室進門還得給敬茶呢。”
“照我說,既然陰差陽錯了那就撥亂反正嘛,魏華明和後頭這個離婚,三個娃讓翠翠帶得了。”
虞翠翠:“別——”
她才沒有搶別人孩子的心思呢,正要讓大夥兒別瞎出主意,還不待說完,心慌意亂的許雯麗就厲聲截斷了話:“不行!”
她雙眼瞪得老大,又委屈又憤懑地瞪向提議的牛桂芬,“我的孩子只能在我身邊長大,誰也不能把他們奪走。”
說着,眼神跟刀子似的射向虞翠翠。
虞翠翠沒躲閃,黝黑的眸子對上許雯麗的。
許雯麗心裏發虛,率先敗下陣,斂好厲色示弱:“翠翠,你要什麽補償都可以,就算要我離婚都行,只有孩子,那是我的心肝肉,我不能給你。”
“嗚,嗚嗚——”
“诶,小媳婦你別哭了,孩子離不得親媽,也離不得親爹,這事……嗐。”
“也是可憐啊。”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大家沒選邊站,可話裏話外都透着對許雯麗的同情,一個個豎起耳朵等虞翠翠的回應。
虞翠翠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輪到我說話了?”
早些年為了混口吃的,坑蒙拐騙什麽沒幹過?
在垃圾星那種沒有法度規則只看實力的地方,就算不是五毒俱全,也長不出什麽善良人,她手頭可是沾過血的。虞翠翠眉眼微眯,笑得漫不經心:“我一沒說要搶你們孩子,二沒說要綁着魏華明不放,你沒必要做出這副天塌了的樣子吧?”
“咱們有事就說事,甭哭哭啼啼弄得我像個壞蛋一樣。”
衆人被她眼睛輕描淡寫的那麽一掃,涼風灌體,冷飕飕的。
也是奇了怪了,虞翠翠那悶葫蘆啥時候這麽有壓迫感了?算了算了,自己既不是大隊長,也不是婦聯幹部,這老魏家的閑事看看熱鬧就得,還是莫要搭話了。
蔡婆子更加不解。
只是落了一次水,老實的兒媳婦怎麽突然變了個人,說話陰陽怪氣的,紮得人難受。
再看另一個兒媳婦泫然欲泣,被擠兌得臉脹紅,這心呀不知不覺又偏了一點。
“翠翠,你好生說話!”
虞翠翠坐在矮凳上,懶懶地換了個姿勢,還是那副氣人模樣。
“我哪兒不好好說話了?他們吃感情的苦,我還吃生活的苦呢,大家瞧瞧,我也沒比她大多少吧,但我倆的臉一比,我老了人家十歲不止,為什麽,還不是活兒幹得多,生生累糙的。他倆情投意合,做了好幾年恩愛夫妻,我也不稀罕做打鴛鴦的大棒,但我頂了這麽多年的寡婦名頭,為這個家起早貪黑,就必須得要個說法。”
許雯麗身形微頓,繼續嗚嗚咽咽。
“對不起,我,是我自私,唔,嗚嗚……”
她巴不得虞翠翠說得更過分些。
自己和虞翠翠站一塊,誰都覺得自己是占便宜的那個,只有表現得十足可憐,才能讓丈夫毫不猶豫地選擇她們的小家。
果然——
“別胡說,孩子不會離開你身邊,我們也不會離婚!”
魏華明眉頭緊鎖,大掌輕輕拍妻子的肩膀,溫聲安撫着她的情緒,心知對翠翠不公平,他依舊快刀斬亂麻:“翠翠,是我對不起你,但我肯定不能和小雯離婚,反正我們……”
他頓了頓,深呼吸,繼續說:“沒圓房,也沒領證,如果你願意,我和小雯會把你當做親妹子。”
喲嚯。
圍觀衆人齊齊吸了一口氣。
合着虞翠翠當了十幾年寡婦,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那平日裏有碎嘴的女人嚼舌根,說她命差沒能懷個孩子,以後沒人養老摔盆,老魏家怎麽也不見反駁,連她本人都只會低頭不說話。
不會是魏家小子故意這樣說,指着翠翠以後找個冤大頭嫁了吧?
別說外人被這消息震得瞠目結舌,聯想翩翩,魏老頭和蔡婆子也傻了眼。
蔡婆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陡然生出一股被騙了的憤怒。
指着虞翠翠質問道:“翠翠,你怎麽不跟我和你爹講?”
“華明剛被捉走那會兒,她和你爹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盼你肚子有消息,你就看着我們着急一聲不吭啊?”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當初從忐忑期待到失望的心情,還記得說她絕戶的人的嘴臉,若不是後來老蚌生珠有了學明,她怕是活不下來。
蔡婆子氣得面紅耳赤,這嫌隙終究還是有了,喋喋不休間帶出些許怨氣。
前一秒覺得虞翠翠傻傻被欺負的人立馬又調轉了立場,面面相觑,暗戳戳打量虞翠翠。
魏華明皺眉,嘴巴張了,又閉上,以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虞翠翠。
虞翠翠覺得好笑,這些人自顧自地以為她想和魏華明結婚,想幫他養孩子就罷了,還憑空砸來個鍋。
魏華明為了跟她撇清關系,當真嚯得出去。
呸!
想什麽美事。
虧她想着人生地不熟,多個朋友多條路,跟魏家人好聚好散呢,沒想到人家說翻臉就翻臉。倒是把她的壞脾氣一下子給勾出來了。
“……什麽?什麽叫沒圓房?我跟你可是睡了同一個被窩的。”
虞翠翠睜大眼,滿臉不可置信,懷疑地看着魏華明:“各位叔,嬸兒,你們給我評評理,我沒領證那是我不想領嗎,是因為事急從權,我年齡不夠。但圓房是事實,我和他睡一個被窩了,我們還說了一晚上的話,這不叫圓房叫什麽?魏華明你咋能賴賬呢?”
反正她死豬不怕開水燙,要扯就扯個明白,看誰錯處多。
“……”
屋子裏頓時陷入死寂。
幾秒後,不知誰再也憋不住,“噗嗤”一聲,引發連帶效應,哄堂大笑。
“哎喲,翠翠你個憨貨,別說就一晚上,你就是聊十晚上,你倆也沒圓房啊,得,鬧半天還是黃花大閨女。”
好事的嬸子又指着蔡婆子笑彎了腰:“蔡玉蓮,翠翠要是懷上了你才要哭咧,哎呀哎呀不行了,你們家這樂子真是太大了。”
蔡婆子臉脹得通紅,哪裏想到事情是這個走向。
可細思,又詭異的合理。
她和老頭子光急着給家裏留種了,想着圓房這事只要是個男的都懂,女人懂不懂反正都能成事,便沒給翠翠交代。
就這麽一個小疏忽,直接鬧了大笑話。
“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和你爹啊!”蔡婆子捶胸頓足,狠狠拍打魏華明,一個激動竟撅了過去。
暈過去前還特地往魏老頭方向靠了靠。
魏老頭手背發疼,秒懂,一邊叫兒子把老妻抱回屋,一邊黑着臉趕人。
其他人見蔡婆子氣暈,又是唏噓又是同情,雖說也有人懷疑她到底真暈還是假暈,但明擺着老魏家想關起門解決,鄉裏鄉親的總不能太過界,笑話也看得差不多了,一個個讪讪離開了。
等人走光,魏老頭直接把堂屋門關上,裝暈的蔡婆子順勢醒來。
老兩口黑着臉,坐堂屋上方,魏華明和許雯麗牽着手依偎着坐右側,虞翠翠獨自坐左邊的小凳子,誰跟誰一夥兒,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翠翠,華明,你倆打算怎麽辦?”魏老頭肅着臉,撩起眼皮子,沒錯過許雯麗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滿。
魏華明正襟危坐:“爹,我願意補償翠翠。”
魏老頭:“下定決心了,要跟翠翠離?”
“嗯,不管怎麽說都不能讓幾個孩子沒有媽,小雯跟我的這些年吃了挺多苦,我已經對不住翠翠,現在不能再對不起她。”
“華明……”
許雯麗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定了定,滿眼信任戀慕的看着身旁這個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
魏華明牽手動作換成半摟,鷹隼般的眸子定在虞翠翠臉上,“翠翠,做不了夫妻咱們還是兄妹,你結婚我給你置辦嫁妝。”
尚算溫和的語氣裏是不容置疑。
換個人被這麽一盯,沒準稀裏糊塗被震懾住了。
虞翠翠卻不吃那一套。
撇嘴冷嗤一聲:“別嫁妝不嫁妝,我若是一直不結婚你的這份補償不就成了空口支票嗎?”
“咱們都爽快些,坦誠點,你打算用多少錢買斷我和你們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