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郝建設是局外人,加之認為虞初七是珠珠的可能性并不大,倒是很平靜。
“這次來是想問問虞翠翠關于孩子的事,我們想知道——”
聽到跟孩子有關,章渝州先是看了焦急的女同志一眼。
垂眸,再看着乖乖窩在他懷裏一臉懵懂天真的小初七,當即打斷郝建設的話,“等一下。”
轉身就把孩子交到翠翠手裏,“保安室裏有人值班,你把初七送過去,讓人幫忙看一會兒。”
翠翠對面前的狀況有所猜測,也覺得暫時先不讓孩子聽到比較好,她垮着臉,點了點頭。
小家夥還挺無所謂的,爸爸抱還是媽媽抱對她來說沒區別,只是在聽到翠翠讓她和別人玩時她有一丢丢不開心。不過平日翠翠也不是随時帶她,不會爬的時候交給機器人帶,等會說話會走路就放她出去到處野,如此,虞初七小朋友身上是有點子社牛屬性的,只是不開心了一會會,董建扮鬼臉逗她,她立馬叔叔叔叔跟人玩上了。
“那你先跟叔叔玩,媽媽去正事,一會兒來接你,好嗎?”
小胖妞舉起手:“好。”
“不要哭不要鬧,也不要捉弄叔叔,懂了嗎?”
這次小米牙再次露出來,兩只手都舉高高,小團子嫩着聲兒應道:“懂!”
想到外邊的女人,翠翠心裏有點亂,眉心下意識皺了皺。
對上小胖妞關切的小眼神,緩緩扯起嘴角,又摸了摸她軟軟的碎發,“乖,明天讓你爸給你煮肉肉。”
小胖妞笑得更開心了,“嗯嗯!”細碎的頭發下,眸子烏黑潤亮,帶着滿滿的信任和喜悅。
翠翠走過去,三人呈現三角站位,誰也沒說話,只那個女人面上情緒急切焦灼,見她過來趕緊沖上前抓住翠翠的手,“同志,我來找我女兒,我們懷疑,懷疑你的女兒就是我,我被人抱走的孩子,我……”
她急得語無倫次,說着說着,眼眶裏蓄滿了眼淚,不一會兒大顆大顆滾落。
Advertisement
翠翠垂眸,目光落在她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雙手,輕輕掙脫開,“別激動,有事慢慢講就是了。”
她神色沒什麽變化,但章渝州還是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淡淡的不耐煩。
他細想,頓時明白了虞翠翠的心情。
甭管平時多嫌棄虞初七調皮吵鬧,好歹養了大半年,對小家夥還是有感情的。何況,小初七那麽讨人喜歡,就像自己,不過接觸兩天,不也接受了自己成為她爸爸的事實嗎?
別說翠翠不舍得,一想到小姑娘真是黎家的孫女,章渝州心情也有些失落。
梁安娜太過激動,事情說得不清不楚的,最後還是郝建設幫她描補。翠翠聽完,登時一腦門問號。
“胎記?我不确定有沒有胎記,沒注意看。”
梁安娜急了:“怎麽會呢,不會沒有的啊,只要你給她洗澡,超過十分鐘,那胎記就會顯現。同志,她真的沒有胎記嗎?”
翠翠尴尬,這問題她如何回答得上?
她就沒正兒八經給虞初七洗過幾次澡,洗澡的活兒全是保姆機器人幹的。
但看着這個女人狀若癫狂,仿佛抓着救命稻草的樣子,她也不能信口開河說沒有。
“……額,沒給她洗那麽長時間的澡。”說完,翠翠有點不自在,眼神往別處飄了飄,反問道:“除了胎記,還有別的特征嗎?這個點太晚,孩子馬上要困覺,我總不能拎着她再洗一次澡。”
言外之意便是叫梁安娜再等一天。
事實上,翠翠這會兒腦子亂糟糟的,還沒咂摸出主意。
她面臨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如果小胖妞是對方的孩子,她該怎麽辦?
還?還是不還。
梁安娜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囿于對方态度很溫和,話也好像有點道理,她便不好咄咄逼人。
“虞同志,那讓我見一見孩子,我相信母女間是感應的,你讓我仔細看看,我一定能認出我的珠珠。她離開我時還那麽小,我,求求你,讓我跟孩子見一見。”
她哭得實在傷心,翠翠登時心亂如麻。
別人對她強硬反倒好了,像現在這樣哭哭啼啼也不是演的,翠翠就有點沒轍,“诶,诶你先別哭嘛,這不是還沒确定嗎?萬一不是呢,你失望就罷了,我閨女也會難受的,她會以為我和她爸不要她了。”
梁安娜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可她就是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個胖團子就是自己的珠珠。
她想見到女兒的心是那樣急切,一分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般漫長難捱,就在她不知道說什麽好之際,章渝州突然問:“梁女士,你家的事處理好了嗎?”
梁安娜愣住。
郝建設猜到章渝州要說什麽,趕緊示意他打住。
章渝州看見了,卻沒理會,繼續說道:“抱歉,我說話直接,大概也不好聽,但我想弄明白一件事,如果确定孩子是珠珠,你打算怎麽辦?現在就帶她回家嗎,那你家裏的事處理妥當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孩子能丢第一回 ,就能丢第二回?再有一次,又該怎麽辦?”
梁安娜傻傻站在原地,陷入掙紮。
這個問題,她回答不上來,她壓根沒想過,她只想着要把女兒找回去。可想到黎家那些人,想到珠珠永遠是黎家的孫女,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和黎家脫離關系,而黎容很可能再次傷害珠珠,梁安娜就非常絕望。
仿佛這是一條死胡同,不管怎麽選擇都被困在裏面出不來。
“……我,我不知道。”
郝建設看不下去,抓住章渝州肩膀把他往旁邊一拉,質問道:“你想說什麽,安娜是受害者,你現在質問她是想幹嘛?是不想把孩子還回來?”
章渝州推開他,不急不躁:“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不管孩子是不是珠珠,梁女士都應該先把家裏的事處理妥當,否則珠珠二次受傷不可避免,若珠珠就是初七,我和翠翠是舍不得她回家受苦的。”
虞翠翠沒想到關鍵時候,章渝州會頂在她前面,心間一暖。
看着黑臉的郝建設道:“沒錯,孩子若是找到親生母親,我會很高興也不會攔着她回家。只是,我希望那個家對她來說是安全的,可靠的!希望你和這位女同志理解我的心情。”
翠翠說這話是有底氣的。
不說她對小胖妞多親力親為多上心,至少在養的過程中她一點沒摳門。
小胖妞若不是吃了她那麽多好東西,能有現在的活潑聰明?好歹叫她一聲媽媽,她總要确定她回到親生父母家不受欺負,不被虐待吧。
真有下回,憑着她的好運氣興許能轉危為安。
可——
為什麽就要有下回呢?
梁安娜看出翠翠眼底的堅決,為母則強,她再難受也強撐着精神,“虞同志,你們的顧慮我會好好處理,只是孩子——”
“那明天……”說到一半,翠翠想起鎮上到山裏的距離,默默咽了回去。
她有點為難,扭頭看章渝州:“這麽晚了,他們真的不能在廠子裏歇一晚嗎?”
梁安娜也期待的看着章渝州。
她不想下山,她想離女兒近一點,再近一點。
郝建設嘆氣:“你看看,能安排不?”
三個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章渝州也嘆息一聲,“等一下。”
章渝州到保安室給老師秦正業打了電話,秦正業聽到郝建設身上帶着工作證,認為可以讓廠辦招待所通融一晚,親自到招待所說明了情況。
“走吧,先到招待所。”
“孩子的事明天再說。”
送兩人到招待所,翠翠趁梁安娜上臺階時佯裝無意碰了她一下,不動聲色取她的頭發。
章渝州抱着小初七走在後面,看清了她的動作,但不理解這麽做的用意。要知道,這時候的DNA鑒定技術還未傳入華國。
“你剛剛?”章渝州捂着小初七的耳朵,輕輕問道。
翠翠迅速将梁安娜的頭發塞到一個小布包裏,“胎記什麽的誰知道是不是就她一個人知道呢,我還是覺得基因最靠譜。”
“基因?”
“沒錯,基因!”
說罷,翠翠沒有解釋的欲望了,道:“先回去吧,快到她睡覺的時間了。”
章渝州這才放開捂耳朵的手。
回到宿舍,把小家夥腳洗幹淨往床上一扔,不到五分鐘就睡着了。
她雙手舉過頭頂,兩條腿彎曲外翻,像只露出腹部的小青蛙。或許是有人來搶娃,翠翠這會兒簡直母愛爆棚,看着虞初七的眼神不知溫柔了多少倍。
“真的打算把初七送回去?”
翠翠撇嘴,白了章渝州一眼:“這是我樂不樂意的問題嗎?人家如果是親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把孩子拽手裏,對了,法律上如何說的,法律支持我留下孩子嗎?”
現學現用了。
既然章渝州說華國人必須遵紀守法,那麽翠翠很想知道法律上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處理。
章渝州側目,搖搖頭,說:“法律不支持咱們擁有孩子的撫養權。”
翠翠翻了個更大的白眼:“那你問我起什麽作用?白費口水。”
章渝州也不惱,分別給自己和翠翠倒了開水。
輕抿了一口,慢條斯理道:“你先用你那個什麽基因法子檢驗一下孩子跟她是否存在血緣關系。”
翠翠照辦,章渝州就見一個玫紅色小圓柱憑空出現在桌上,翠翠在柱體頂端按了下,柱體開始變形,往下探出一個直徑越十五厘米的圓盤。
翠翠将頭發放在圓盤上。
章渝州就看見半空中仿佛出現了一張透明屏幕,現在,屏幕上綠色光碼亂七八糟的跳躍着。
這一幕,太過科幻,帶給章渝州的震撼太大了,震得他好半晌沒回過神。
不到三十秒,屏幕上出現了兩組圖譜,以及兩行奇奇怪怪的字樣。
“這是……你們那兒的語言?”
翠翠點頭:“星際通用語,就跟普通話差不多。不,應該說比普通話應用更廣。”
“結果怎麽樣?”
翠翠恍惚了一瞬,咬緊下唇,不甘心道:“小胖妞确實是她的女兒。”
章渝州看出翠翠不樂意,安慰道:“你不想讓小胖妞走,咱們還可以想法子。”
“想什麽法子?一時舍不得而已。其實仔細想想,梁女士比我痛苦,我不過是養了小胖妞半年就舍不得,她可是懷胎十月,我想,可能每個母親都舍不得放開自己的孩子吧,再說,小胖妞也有權利和親生父母生活。”
還有一點翠翠沒說出口,那就是梁安娜對小胖妞的感情比她濃得多。
從這方面衡量,她不至于自慚形穢,但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确不是稱職的媽媽。
翠翠垮着張臉,沒露出開心的表情,反而很悵然,“但,就算要把孩子送回去,也要做到我先前說的那樣,不能置她于危險。”
章渝州沒想到翠翠放手如此果決,竟會顧及旁人的痛苦和無奈,他以為——
他以為虞翠翠是随心所欲的,更看重自己的感受。
她喜歡小胖妞,就會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把孩子留在身邊。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突破點,沒想到卻用不上了。
章渝州看她想通,沒再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知道:“睡吧,你和初七睡床,我睡凳子。”兩條長凳拼在一塊,就是他今晚的床。
這頭兩人心情複雜糾結,那頭梁安娜亦是忐忑不安,整宿做夢。
夢裏,一會是黎容扔掉孩子,一會兒是婆婆逼迫她離婚,還時不時的閃過孩子已經死了的場景。
梁安娜生生從夢中驚醒好幾次,每回醒過來全身都是冷汗。
到第二天一大早,她整個人面色蒼白,精神全無,仿佛被什麽吸了陽氣似的特別萎靡虛弱。
郝建設:“……你沒事吧?”
“做了幾個噩夢。”梁安娜苦笑。
郝建設:“你別管章魚的話,他純熟站着說話不腰疼。”
梁安娜卻搖了搖頭,道:“其實他們顧慮的沒有錯。昨天我就瞟了那麽兩眼,看見孩子被養得很好,白白胖胖精神活潑。不管她是不是珠珠,就看他們能把撿到的孩子養成這樣,我就知道是很上心的。”
“這種情況下,換了是我,我也不願意讓自己全心呵護的孩子到別人家受苦遭罪,哪怕那是她的親生父母家。”
郝建設孤家寡人,工作上他能字字珠玑,雷厲風行。換這事,他不知道該怎麽勸了。
總覺得說什麽都不對,不管站哪方立場,都有毛病。
索性不說了。
他不說話,梁安娜卻很有傾訴欲,“表哥,你說,我和黎駿這麽做真的好嗎?”
婆家一團亂,娘家的危機也沒度過,她和黎駿最近這段時間彼此支撐又彼此埋怨,找回孩子真的能讓家裏存在的問題迎刃而解嗎?還是将孩子拽回漩渦泥潭呢?
作為一個母親,梁安娜無法不想這些。
郝建設只覺得她是掉進章魚的語言陷阱中了,恨不得把她晃醒:“哪裏不好?孩子現在開心,你怎麽知道她回到家就不開心?黎容害了一次難道你和黎駿不會防着她嗎?你和黎駿兩個大人難道還保護不了珠珠?”
“安娜,別想那麽多。你是珠珠的親生母親,要回珠珠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算跟章魚是發小,郝建設也要講這句話。
在他看來,孩子跟着親生家庭才是最好的。
梁安娜和黎駿性子不夠強,可兩人也穩重仁厚,章魚和虞翠翠兩人倒是八百個心眼子,但這兩人思想都有點劍走偏鋒,教出來的孩子沒準就和他們一樣。
也不是說那樣的小孩就不好,而是父母是不是親生,給孩子提供的情緒價值是不一樣的。
初七現在還小,別人在她耳畔念叨親不親生她還聽不懂,等到了五六歲知事的年齡,別人再說她不是親生的,她肯定會傷心難過。
何不就在她沒記事前抹掉這一段呢。
“等下見到孩子,你別太激動,免得吓到她。”
梁安娜緊張地舔了舔唇瓣:“我明白。”
同時,翠翠等小胖妞吃完一碗小馄饨,才揪着她講親媽的事。
小胖妞沒太懂,眨巴着澄澈單純的眸子,賴在翠翠懷裏,甜津津問:“媽媽,為什麽我還有一個媽媽?”
翠翠掐掐她肥嘟嘟的臉頰,語氣溫柔:“那是生你的媽媽,你看多幸運,比別的小朋友多了一個媽媽呢,哦,還多了一個爸爸。往後吃糖糖吃肉肉都能吃兩份,怎麽樣,開不開心?”
翠翠還比了個“二”。
反正孩子小,沒必要說得太深奧,翠翠盡量以她能聽懂的方式告知她這件事。
果然,小胖妞聽到這兒,杏眸頓時亮了亮,歡快道:“真的嗎?”
翠翠拉長聲音:“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寶寶?”
“米有。”小胖妞摟着翠翠,撅起紅豔豔的小嘴就往她臉頰上嘬,“媽媽,寶寶愛你唷。”
翠翠心裏軟軟的,難得回親了她一下:“嗯,媽媽也愛你的。”
這一刻,翠翠才發現自己确實很愛這個突然出現在她生活裏的孩子,她調皮搗蛋,但也帶給了自己很多歡樂和笑容。
一大一小說着幼稚童趣的話,突然,門哐哐響了幾聲。
翠翠放下小初七,過去開門,“進來吧。”
郝建設率先進屋,環視一圈,問:“章魚呢,不在啊?”
翠翠:“他今天得上班的,哪像郝隊長你一樣這麽閑啊!”
“……”郝建設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直入主題:“初七身上有胎記嗎?”
梁安娜本來目不轉睛盯着初七的,聞言,扭頭看向翠翠。郝建設直接,翠翠也不含糊,點頭說:“有。”
梁安娜當即捂嘴,小聲啜泣,她現在有種在做夢的感覺,堅持了這麽久的尋找突然有了結果又驚又喜還有惶恐,就怕夢醒了,虞翠翠再跟她說一切都是搞錯了。
翠翠見她哭成淚人,心裏漣漪陣陣。
“我撿到初七時,她身上還裹着一床小被子,不知道是你們的,還是抱走她的人留下的。”說着,翠翠假意起身打開衣櫃門,實則從空間囊取出那床小包被。
梁安娜見到娘家媽親自縫的被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由小聲啜泣變為嚎啕大哭。
翠翠:“初七,過來。”
她回首朝初七招手,紮着兩個小揪揪,無比可愛的初七噠噠邁着步子跑過來,大方的站在翠翠身邊。
翠翠:“忘了我剛才說的了,見到客人要怎麽打招呼?”
小胖妞“哦”了一聲,脆甜的聲音喊道:“另一個媽媽,郝叔叔。”
翠翠本來嚴肅的臉上浮出笑,“小笨蛋,媽媽就媽媽,另一個媽媽是什麽,作怪!”
“可是,生寶寶的媽媽叫媽媽,那媽媽又是什麽?”
她這一連串媽媽差點把人腦子攪成漿糊。
梁安娜止住哭聲,已經被驚喜籠罩了,哽咽着出聲:“沒事,沒事的,珠珠想怎麽叫都行。”
初七皺了皺小鼻子:“我不叫珠珠,我是寶寶,我是初七。”
小家夥聽出另一個媽媽喊錯了名字,趕緊鼓着臉頰糾正。
梁安娜看她不到兩歲便伶牙俐齒,不管語言能力還是邏輯思維遠遠超出同齡孩子,對翠翠感激不已,抓着翠翠的手不斷喃喃:“虞同志,謝謝你,謝謝你把珠,初七教得這麽好。”
“我想——”她有些難以啓齒,但又不得不說,“我想今天就帶初七回省城。”
“我父母還在醫院,我想等他們等到初七,精神狀況一定會大為好轉,我……你能原諒我的倉促嗎?”
翠翠默了默,沒直接答應梁安娜,而是蹲下身體問初七:“寶寶,這個媽媽想帶你去省城的家住一陣子,好不好?”
小胖妞懵懵懂懂:“媽媽去,寶寶去。”
翠翠耐心道:“媽媽不去,寶寶和梁媽媽一塊去。”
話音剛落,小胖妞明亮的雙眼頓時像水庫決堤,淚水嘩嘩的流,邊哭邊撲過來,使勁往翠翠懷裏鑽,好似要把自個兒的小身子藏起來似的。
小小的心裏,知道兩個媽媽是開心的,可媽媽再多,她也只想和現在這個媽媽在一起。
“嗚哇,不要,不要,我要媽媽!”
翠翠:“不許哭!”
以往她這樣冷下聲說話,初七就會聽話。
可今天大概是意識到要被別人抱走,小家夥越哭越大聲,“媽媽,媽媽……”
翠翠哄不住,梁安娜急得手足無措,可她靠近一點,初七的嗓子就更大,邊推她邊哭嚎:“不要,壞人,你走開,寶寶不要你……”
梁安娜眼裏受傷,卻又拿初七無可奈何,郝建設想強行抱她,初七就摟着翠翠的脖子不放。
翠翠心裏也難受,聽到小胖妞哭到啞不成聲,小臉憋得通紅還在哭,再也堅持不住。
右手攔住郝建設:“行了,初七不願意先別逼她了。”
郝建設:“可是——”
翠翠:“沒有可是,她哭半小時了再這樣下去,孩子出問題怎麽辦?”她養的孩子她心疼。
“媽媽,要抱抱~”小胖妞抽抽噎噎,冒出個鼻涕泡擦在翠翠胸口。
翠翠這次沒嫌棄,抱起她一邊哄一邊拍她的背,許久才将小孩兒的情緒安撫下來。
可一松手孩子就死死抱着她的脖子,臉頰貼她鎖骨,又有哭的跡象。
翠翠無奈,示意梁安娜和郝建設看,“梁女士,昨夜我也聽章渝州講了你家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反對你把初七帶回家,但是初七從有記憶開始就是我陪着,她很認生,而你家又不太平,我真的怕她受委屈。要不,你先回去解決好家裏的事再來接初七?這段時間我會好好跟她溝通,讓她盡快接受你們。”
梁安娜陷入沉默。
郝建設:“虞同志——”
“郝隊長,如果你有別的方法你盡管提,我能配合的肯定配合。”
翠翠知道,要把孩子帶走有千萬種辦法,比如把她哄睡了讓他們悄悄把人帶走,可翠翠不想這麽做。
大家以為孩子不懂,以為一兩歲的小孩沒有記憶。
可她覺得,“被抛棄”的經歷或許會漸漸淡忘,但“被抛棄”的感覺卻會停留在大腦深處,在往後的無數個日子裏發揮出負面影響。
她不希望在小胖妞的人生中,自己給她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郝建設被她這麽一堵,也焉了,心裏煩得要死,偏說啥都不對。
梁安娜看着女兒滿心依賴別人,她難掩心痛,同時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虞翠翠早就取代了母親這個位置。而在孩子心裏,虞翠翠這個媽媽是最重要的。
再想起家裏那一兜子麻煩,還有懸在父母頭上的“賣國”刀,梁安娜胸口一窒,眼底的痛苦化為堅定。
“好,初七就……先養在虞同志家裏,等我處理完家事,我再來接初七。”
說着,她打開随身帶着的包,從裏面掏出一大疊票證和錢,“虞同志,我可以叫你一聲翠翠嗎?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這些聊表謝意。初七的生活費,我回省城再給你彙過來。”
翠翠沒拒絕。
她知道,這些票和錢若是不收下,梁安娜的心很難安定。
“你放心,我和章渝州會照顧好初七的。”
梁安娜笑裏帶淚:“我知道。我相信。”
“我可以抱抱初七嗎?”她渴望的看着初七,小心翼翼問。
翠翠把初七遞給她,初七很抗拒,眼瞅着又要哭,翠翠趕忙哄:“寶寶,媽媽只是想抱抱你,沒想帶你走。”
初七小眼神警惕:“真的不搶寶寶?”
梁安娜眼淚直流,聽到初七這句話又好笑又心酸,趕緊表态:“不搶,不搶,來,寶寶給媽媽抱一抱就好。”
初七歪着小腦袋看翠翠,似是确認自己不會被抱走,小小呼了口氣,才慢慢投進梁安娜懷裏。
梁安娜緊緊抱着女兒,心緒難平。
這就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啊,從巴掌大長成現在這般模樣,她多舍不得多不想放開啊。
梁安娜臉頰貼在小團子臉上,無聲流淚。等小團子扭動身體開始掙開她,她才将孩子再遞給初七。
“虞同志,今天打擾你了,我先回去,這是我的地址,你有任何事可以寫信到這裏。”
翠翠接過,“好。”
梁安娜出門前,回頭,再次深深的看了孩子一眼,“表哥,走吧。”
這一刻,梁安娜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家裏料理幹淨,早早接女兒回家。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真的有條件接孩子已經是幾年後了。
翠翠亦不知這個發展,她以為孩子頂多再留在身邊一兩個月,這會兒也惆悵着呢。
章渝州中午下班,先到食堂打了飯,打開門見小初七正對着那盆紫得離奇的花說話,着實松了口氣。
“郝建設他倆走了?”
翠翠把最後一件衣服晾好,端着盆兒進屋,随口答道:“是啊,走了。”
“那初七……”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胖妞立刻警覺回頭,“媽媽,寶寶不走。”
顯然是被早上那一出吓到了。
翠翠食指點她腦門,“知道了,你現在想跟着人家走也沒辦法啊,你媽肯定已經坐上回去的車了。”
“不走。”初七仰起頭,倔道。
翠翠一把抱起她,“行行行,不走。”
小孩兒這才咯咯笑出聲。
章渝州從一大一小的話裏大致聽出了結果。
孩子就在旁邊,看着還比從前敏感了許多,他便沒再說這事,而是問翠翠:“吃完飯要不要到八棟看看咱們的新家?”
翠翠:“好呀。”
“不是說還要等幾天嗎,現在提前完工了?”她也想早點搬過去,過于逼仄的房子住得人心情抑郁得很。
章渝州打開飯盒,先給初七的小碗裏盛好飯,又給翠翠分,最後才輪到自己。
“都是熟手,所有櫃子都給了設計圖,做起來還是很快的。還有嘛,就是葛新的私心了。他想早點弄完給大夥兒參觀,方便後勤處賺外快。”
尤其是吊了這麽久胃口,葛新也怕吊太久關注的人變少,所以對工人“壓榨”得那叫一個狠。
“趕工……不會有質量問題吧?”
翠翠夾起茄子放入口中,被酸得一激靈,酸過後便是淡淡的辣和肉香,刺激得她眼睛一亮,“這茄子真好吃,也是大師傅做的嗎?”
章渝州看她酸得眼睛直眯,笑道:“不是那位大師傅做的,是另一個,沒想到你好這口。”
這位師傅掌勺醋加得特別多,愛吃的很愛,不愛吃的人入口仿佛在吞毒,他自己就不怎麽吃得來。
今天去食堂晚,只剩下這兩道菜,沒法子才打的。
翠翠再一次覺得和章渝州結婚棒呆了,每天都有不同的美食可吃,她笑眯眯的點點頭:“我喜歡呀。”
剛說完,就聽到閨女嘶了一聲:“爸爸媽媽,酸!”
五官全擠一塊了,小團子伸長舌頭,不斷哈氣,章渝州趕忙倒了杯水喂她,咕咚咕咚喝完小半杯,小家夥總算緩過來了,看着碗裏跟毒物一樣的菜菜,小家夥苦着臉。
翠翠被她活泛的小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鑒于小家夥今天難過了好久,她難得通融,“寶寶,今天的肉肉炒了苦瓜,要不要吃?”
小胖妞看看肉,又看看綠油油的苦瓜,陷入糾結,最後,對肉肉的渴望戰勝了對苦瓜的厭惡,小團子眼睛一閉心一橫,将小碗挪了過去,“媽媽,要!”
肉是坐臀肉,半肥半瘦。
翠翠拿小刀改成一厘米大小的肉丁,苦瓜也弄成同樣大小,先把她碗裏的茄子舀到自己碗裏,再給她夾菜。
小家夥看到滿是綠色,肉肉難找的菜,包子臉鼓鼓,不過還是沒哭沒鬧,乖乖的,全吃進肚子裏了。
章渝州帶了飯,翠翠便主動洗碗。
再擦幹淨桌子,一家三口到八棟看新房子去了。
小家夥今天格外黏人,幾步路都不願意走,非得翠翠抱抱,翠翠嘆氣,只能把愈發肥美的團子抱起。
“我來吧。”
往日不挑人的小家夥今天格外挑剔,躲開章渝州的手,就要賴在翠翠懷裏。
翠翠無奈,無聲說道:吓着了,以為我要把她丢掉呢。
章渝州大致猜得出早上混亂的情形,擡手摸了摸初七的後腦勺,“寶寶,你不喜歡爸爸了嗎?”
這是他跟翠翠學的。
和小家夥打溫情牌時,翠翠愛喊寶寶,平時或是要訓人時,翠翠會喊大名,章渝州就發現,小團子能從稱呼分辨大人的情緒,每次翠翠喊她寶寶,她就很開心很活潑。
所以這會兒他也換成了寶寶,就是想安撫安撫受到驚吓的小朋友。
果然,聽到寶寶兩個字,像蝸牛一樣把自己埋在翠翠懷裏的小團子遲疑了一會會,選擇朝章渝州伸了手,“爸爸,抱。”
看着小家夥不安卻選擇相信的小眼神,章渝州心裏驀地一軟,趕緊把她接過來。
“走咯,看我們的新家去咯!”
“咯咯……爸爸,跑快點。”
翠翠眉眼含笑,搖搖頭,追上瘋樂的兩人。
九棟和八棟只間隔幾十米,但跨過中間的小路就發現九棟人比八棟多很多,也熱鬧許多。
看到章渝州帶着媳婦孩子來看房,大夥兒好奇的盯着他們看。
他們好奇二零二很久了,偏裏面幹活的工人擋得嚴實,一直沒讓人瞧見屋裏什麽樣,這會兒正主來了,正好去過過眼瘾。
“妹子你姓啥啊,我叫毛二姐,住三樓的,有時間咱一塊唠唠。”
翠翠微笑:“好啊,我姓虞,虞翠翠,你叫我小虞或是翠翠都行。”
“叫翠翠親近。對了,翠翠你哪裏人啊,你們家小章弄的房子你知道啥樣不?”
翠翠佯裝腼腆:“我也是第一次來,還不知道呢。”
“那我們也跟上去看看,敲敲打打小半個月,哎喲,咱們都好奇死了,就想看看弄成啥樣了。”
她這麽一說,樓裏其他人也圍了過來,一下子七八個人,跟着他們一起上二樓。
章渝州:“翠翠,鑰匙在我褲兜裏,你拿一下。”
翠翠沒多想,照着章渝州說的從左邊褲兜掏出鑰匙。
“單獨的那把。”
“哦。”鑰匙插進鎖孔,聽到咔噠一聲,翠翠扭開挂鎖,推開門往裏走。
屋裏還堆着一些建材,有點髒還有點亂,但大致完工了。
地面貼了一層木板,要比原本的預制板地面高出幾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