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趙文竹和雷秋一路跌跌撞撞。
半道上趙文竹的背簍被樹枝挂掉了,費了半天功夫撿到的菌菇灑得滿地就是。
她頓住腳下意識伸手要去夠。
可懷裏的虞初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不能停下,趙文竹猶豫兩秒,虞翠翠肅穆冷森冷的臉一閃而過,她一咬牙,忍着心痛繼續跑。
雷秋:“趙嬸,不要了嗎?沒準虞翠翠聽錯了,虛驚一場呢。”
跑了這麽遠,眼瞅着廠子大門就在眼前,雷秋繃緊的神經便有些松懈了。
趙文竹卻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跑。
邊跑邊喊雷秋:“別管了,沒出事最好回頭我再來撿就是了。如果真的出事了,咱們快一秒裏面的人就早一秒脫離危險。”
雷秋神色倏變,她也意識到了。
心一橫,把拖累速度的竹筐往地上一扔,拔腿就往前沖。
她年輕,從小沒少幹體力活,加之趙文竹懷裏還抱着初七,真放開了跑比趙文竹快了不知多少。
“趙嬸,我跑得快,我回去叫人來。”
其實兩人的腦子這會兒跟豆腐渣沒啥區別。
虞翠翠疾言厲色,在第一時間便壓制住了二人的思維,以至于雷趙兩人下意識就聽了她的話,壓根沒法思考,不知不覺就依照她的做。
雷秋憋着股勁兒,平時走上十分鐘的路,她只用了不到三分鐘。
保安室值班的人看到她臉紅似關公,氣喘籲籲,脖子青筋都鼓了出來,登時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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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子,出啥事了?”
“呼,林子裏有外人,對方好像,好像有……有木倉!你們快去幫忙,呼……咱廠裏還有幾個家屬在林子裏沒出來呢……”
雷秋跑得太急,腰腹處疼得她只能半彎着腰。
說話亦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
保安室工作人員一聽有木倉,神色陡變,“确定有木倉?”
雷秋迅速點頭:“嗯。”
嗯完後她心裏猛地一咯噔,她咋就那麽肯定呢,萬一虞翠翠弄錯了咋整?!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好比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雷秋只能硬着頭皮道:“沒錯,他們有木倉。”
051保衛科裏的人員九成是退役軍人,對木倉特別敏感。
加之廠子建在小白山他們早有這方面的估量,是以并未揪着雷秋問東問西耽擱時間,而是迅速上報給保衛科科長龍複江。
龍複江一聽,表情尤為凝重。
“小張,小周,你倆堅守崗位。其他人拿上武器跟我去搜一搜。”
整個保衛科将近五十人。
這時候的保衛科不是單純的保安,只負責看大門。
他們還需要抓捕當地的犯罪分子;并且,此時國內有很多特務,保衛科人員也有抓捕特務的任務。
因為參與的任務種類較雜,要管理的方面比較多,是以任何一個單位或者大廠的保衛科都是實權部門。
而保衛科的管理也比較嚴格、比較正式。
一個保衛科組成一個方隊,每個人都會配木倉,并且還進行訓練,一些特殊廠子的保衛科甚至配有迫擊炮等大型炮彈,非常正規。
龍複江安排完手下的科員,對雷秋說:“同志,你負責帶路,能辦到嗎?”
龍複江今年四十二,但看着像三十多,他以身作則每天訓練強度非常大,練出了一身腱子肉。光是看體格就有種很能打、威懾力十足的感覺,雷秋自個兒骨架大,可她對壯碩的人天然有種敬畏感。
這不,聽到龍複江的話,她就仿佛被老師點名的差生附體一樣。
騰地站直身體,大聲應道:“能!”
龍複江目露贊賞:“好!”
一行人剛走出廠子大門,趙文竹抱着虞初七到了,雷秋沒功夫同她說話,揮了揮手就跑到前面帶路。
一路上,又遇到了另外兩撥家屬,大家都驚魂未定,看到保衛科就像看到了親人。
“龍主任,林子裏有人木倉戰,聲音很密集,吓死我們了!”
大家又驚又後怕,叽叽喳喳沒完。
龍複江理解大夥兒的心情,他擡手示意大家安靜:“家屬們,你們先回去,有事咱們後面再說。”
“好,龍科長你們要小心啊,人真的很多。”
“大熊,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
進林子沒多久,前面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龍複江十分警覺,迅速打了個手勢。
四十多號人立刻往小路兩側散開,以半人高的灌木叢藤蔓植物為遮掩,全程不超過三十秒,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雷秋見狀,也趕緊躲到距離最近的大松樹後面,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
等待的時間難熬,明明才一分多鐘,卻仿佛過了一個小時,所有人聚精會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小路盡頭。不知道過了多久,蜿蜒的林間小道出現了第一個身影。
龍複江握着木倉的手一緊,手指輕扣在扳機上。
等人再走近點,标志性的綠軍裝映入眼簾,龍複江微眯着眼,仔細辨認軍裝細節。
辨認完着裝尚不能認定對方就是自己人,畢竟這年頭二鬼子不少,龍複江高聲喊話:“站住!你們是什麽人?有沒有身份證明?”
“同志你好,我是守備十一師下轄68團的裴青雲。我的戰友重傷昏迷,能否先送他們前去治療,稍後我會向你們證明身份。”
守備十一師,屬南京軍區。
下轄守備第68、69、炮兵團和水陸坦克團。
信息無錯,龍複江見隊伍裏的确有傷者,示意他們繼續往前。
但對保衛科的人則依然下達戒備指示,以防變故突發。
等對方一行人走近,龍複江就發現這支小隊有七人,每個人胡子拉碴,雙眼血紅,瘦骨嶙峋的,狀态非常差,一看便知被困在山裏多日。
龍複江最後一點懷疑褪去,連忙喊人幫忙背傷員。
“往前走兩公裏,敵人被捆在那兒,活的有九人,死的有十三個,麻煩諸位幫忙押回來。”
龍複江點點頭,吩咐兩隊人抓俘虜擡屍體,另外再留下一支小分隊陪同裴青雲等人回廠裏。
見大家已經開始往回走。
雷秋着急啊:“龍科長,崔平和虞翠翠她們還沒見人影,會不會出事了?”
龍複江不清楚今天上山的家屬有多少,聽到雷秋的話,眉心擰得死緊,“剛才那兩撥人裏沒她們?”
雷秋點頭:“沒——”
裴青雲回首,打斷了她的話:“我大概知道那幾位家屬在哪裏,放心吧,她們沒事,一會兒就出來了。”
雷秋驚喜出聲:“真的?解放軍同志,你真見過她們?”
“嗯,正是因為有其中一位女同志的幫忙,我們才能反敗為勝!”
雷秋眼睛發光,喃喃自語:“幫忙?那肯定是虞翠翠!”
“她穿了身藏青色的衣裳,腰上挎着簍子,原來叫虞翠翠?”
“對,就是她,就是虞翠翠。”
沒想到虞翠翠聽覺能靈敏到這個程度,她還比常人勇敢厲害,這可是家屬院的一份子,同為工人家屬,又同是女同胞,雷秋頓時感到與有榮焉,走路都帶風。
“虞翠翠耳朵好使,她聽到林子裏有動靜,才讓我和趙嬸回廠裏喊援兵的。”
她聲音輕柔,怯怯弱弱的,聽到的人只有隊伍最後面的幾人。
幾人齊齊陷入沉默,半晌,龍複江問出了大家都困惑之處。
龍複江:“你們在哪個位置摘木耳?”
雷秋順手往左側紅松區域一指:“就在那邊。”
“……”
好家夥,雷秋指的位置離火拼現場至少三公裏。
要知道,木倉聲在不同的環境傳播距離不相同,在沙漠或是空曠處會傳得更遠,在山谷、森林則會更近,以他們和佐藤久保所持木倉支型號,最遠可傳達一公裏之外。再不裝備□□的情況下,狙擊木倉的極限可辨劇裏在八百米左右。
虞翠翠出現前他們固守高地,佐藤久保命令狙擊手進攻,其他人按兵不動。
這種情況下,她說自己靠耳朵聽到的,就顯得很離奇,很匪夷所思。
裴青雲也感到難以置信,可親眼見識過她神出鬼沒,堪比傳說中的輕功一般的速度,他又覺得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發自肺腑稱贊道:“有道是高手在民間啊,虞同志确實很厲害,簡直是趙雲附體,在敵人包圍中七進七出,毫發無傷。”
龍複江挑眉,不置可否。
他覺得雷秋有些誇大說詞,實在不相信有人能在三公裏之外聽到木倉聲,不過看裴青雲如此配合,不僅沒否定還大力吹捧,龍複江便沒對此發表意見。
他更關心虞翠翠幾人有無出事:“她怎麽沒跟你們一起出來?”
裴青雲:“虞同志找她的同伴去了,我手下人的傷勢拖不得便先出來了。”
“好,我明白了。”
“小王,你到廠招待所給裴同志他們定好休息的房間,我進山接應虞翠翠她們。”
“知道了,科長。”
裴青雲想說他也跟着一塊,被龍複江攔住了。雷秋也勸:“解放軍同志,你還是先去休息吧,我瞅你們這臉色哎,怪吓人的。”
裴青雲:“……”
龍複江順着裴青雲指的路走。
保衛科的科員們正分工合作,他們先将屍體并排歸置好,又用麻繩把活着的人又綁了一遍。
随後幾人合力砍下幾根大樹枝,用繩索把樹枝套成可以拖拽的板車,随後将屍體和活人分開堆在板車上綁好。
翠翠帶着崔平和另一個姑娘從山坳裏爬起來,正好見到幾人拉着一車屍體緩慢移動的場景。
堆得高高的人別提多吓人。
尤其是其中一個鬼子死不瞑目,眼睛正好對着山坳方向。
崔平吓得尖叫出聲:“啊!”
她一嚷嚷,另一個仿佛應激反應似的,跟着尖叫,一時間,林子裏的鳥雀都被驚得簌簌飛走。
翠翠趕忙捂着耳朵,一臉忍耐地吼道:“別叫了!!!我耳朵快被你們震聾了。”
龍複江聽到叫聲,幾步走過來。
看了看吓得花容失色的兩人,又看看一臉淡定好似無事發生的虞翠翠。
篤定道:“虞翠翠?”
虞翠翠點頭:“對,我是。”
龍複江目光充滿審視,上下打量翠翠,半信半疑道:“是你第一個聽到木倉聲,前來救人?”
“對。”
早在決定出手那一刻,翠翠就知道自己肯定逃不開詢問。
不過她不怕,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那麽兩個天賦異禀的人有什麽出奇的呢?既然做不了普通人,那她就給自己打造一個合适的人設。
不等龍複江再問,她便主動開口說道:“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我能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偶爾?”
“嗯。”
翠翠沒有随時随地釋放精神力,畢竟傳來的聲音多了本身不是好事,她只有需要時才會釋放精神力。
從這方面來說,确實是“偶爾”沒錯,她也算不得撒謊。
龍複江訝然。
倍感神奇,總覺得這個說法可信度不高,可對上虞翠翠毫不心虛分外坦然的臉,他沉默了。
“虞同志,你今天表現出來的能力确實讓人不敢相信,本着對所有人負責的原則,我不得不多過問幾句,希望你能諒解。”
翠翠點點頭:“我明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不喜歡被人訊問,但同時,她很理解訊問的必要性,換她處于龍複江的位置,她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嫌疑的人。這不僅是對工作的負責,也是對廠裏幾千號員工的人身安全負責。
龍複江就喜歡這樣直接的。
他出身軍旅,不愛繞彎子,也直言不諱:“虞同志,你是如何在敵衆我寡中幫上忙的?”
翠翠看他,沒說話,而是選擇眼見為實。
一個眨眼便跑到十米開外,下一秒又跑了回來。
龍複江雙目圓瞪,嚴肅充滿威懾力的面容第一次出現了驚駭、懷疑人生。
“……這是閃現,還是叫瞬移,或是輕功?”傻眼過後,龍複江表情變為滿滿的驚喜,“虞同志,這一招其他人也能學嗎?大概要多久才能學到你這個程度?”
如果部隊引入這套功夫,那麽……
然而翠翠的回答最終讓他失望了。
“不是功夫,也沒有瞬移,其實我是用腳跑的,只是我的速度很快,快到超越了人肉眼可分辨的極限而已。”
龍複江臉上難掩失望,不過他還是不死心:“那,有沒有可能讓普通人的速度也達到這個程度呢?”
這次翠翠沒一口否定,她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看她遲疑,龍複江接着道:“虞同志,如果這種特殊的訓練辦法能在部隊推廣,我保證,組織一定不會虧待你。”
作為軍人,龍複江太清楚擁有一項練到極致的本事在戰争中起到的用處有多大。
若是戰士們的速度能提升,就算達不到虞翠翠這般,只要提升兩成,對于整支隊伍戰鬥力的提升都是不可估量的,關鍵時候甚至是保命絕技。
翠翠沒錯過龍複江眼底的狂熱。
她看得出對方說這話是不存私心的,他只是想提高士兵們的生存概率。
就是這份公心令她遲疑。
翠翠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奇怪了,越來越心軟了。
不,也不叫心軟,就是特別容易對“一心為公”的行為感動。
雖然引起的波瀾很微小,若不仔細感受甚至意識不到,但就是這微波總是能在不經意間改變自己的行事作風。
換成三個月前,她未必會多管閑事。
別說冒着暴露的風險去查看火拼的人是誰,她甚至不一定願意和趙文竹幾人同行出游,更別說面對龍複江的提議,她竟沒有一口回絕。
真的好奇怪啊!
可面對這麽奇怪的自己,翠翠一點也不反感,甚至忍不住去想自己既然有能力,為什麽不讓這份能力發揮作用,成為可以給別人帶去“感動”的人呢?
她很想試試看。
來到水藍星這麽久,翠翠第一次有了不算清晰的目标。
“龍科長,我沒有特殊的訓練方法,我速度超出常人可能是因為幼時泡過藥浴,只是配方我不清楚,因為那時候的我太小了,記憶很模糊。”
翠翠選擇半真半假的說。
基因液這種東西她着實沒法說,這牽涉到她的來歷,但換成水藍星人能夠理解的藥浴,似乎可行。
得到确切的答案,龍複江再也控制不了的遺憾。
若是虞同志記得藥浴配方該多好啊,只是泡過便有這麽大的進步,若是藥浴加訓練呢,不知會厲害到何種地步。
翠翠見狀,不再多言。
只是這一刻在她心裏留下了一枚種子——
她想試試看,能否用水藍星的藥材配置出E級基因液。
在基因液配成功之前,她什麽都不必說,也不能說。
龍複江很快調試好情緒,不再去想藥浴的事,而是問翠翠:“虞同志,除了速度夠快,力量,耐力如何?”
“應該,還好?”翠翠佯裝不确定的問道:“怎麽樣才算好呢?沒人與我說過這個,我不太懂。”
她可以在客觀上很強,但又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強,這便是她沒當着解放軍殺人的原因。
否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動手,即便殺的是敵人,不也是在告訴別人她對殺人沒有心理障礙嗎?
這是不正常的。
龍複江沉吟,他想探探虞翠翠的底子,若除開速度快她的體能也不錯的話,他就把人招進保衛科。
“如果方便,回頭陪保衛科那些小子切磋切磋?”
翠翠爽快答應:“好啊,我也想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
章渝州從實驗室出來,拿着飯盒正要到食堂打飯,就看到家屬區的嬸子們一窩蜂地往大門口跑。
他狐疑着呢,就聽其中一人說:“天吶,保衛科居然抓到了洋鬼子,這些死洋鬼子真是賊心不死!”
“多虧了趙文竹嘛,你說說,就進山采個蘑菇居然遇到鬼子,這啥運氣啊,沒出事真是命大咧。”
“嗐,不是趙文竹發現的,趙文竹說是她們樓裏那個叫虞翠翠的小媳婦發現的。”
“她啥時候講的,我咋沒聽到哎,不過不管是誰發現的,能捉到人都是大功一件。”
“鬼子不是她說的,是有人在大門口瞧見傳進來的嘛。”
聽到虞翠翠名字,章渝州哪有心思打飯。
幾步作一步追上聊天的大嬸問:“嬸子,你剛說的虞翠翠回來了嗎?”
大嬸:“沒見着人,不過應該快回來了吧……”
方才趙文竹抱着孩子回家屬區時,臉煞白煞白的,渾身都在打擺子,忒吓人。
她那種狀态,大家沒好意思揪着問太多,只随便問兩句就攙着她回八棟了。
這不,她們都沒趕上趟,這才準備到大門口看熱鬧。
章渝州聞言,撒腿就往廠子大門口跑。
他那雙大長腿,跑起來一步當人家兩步,飕飕地就看不到人影了。
說話的幾個嬸子看得目瞪口呆:“這小夥子誰呀,是虞翠翠的男人?”
“瞅這着急的模樣,大差不差應該就是他了。”
“……”
章渝州跑過去時,廠子大門口已經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了。
人群裏,時不時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而後有人捂着嘴巴從人群裏擠出來,跌跌撞撞跑到無人的地方大吐特吐。
章渝州沒往裏擠,随便抓了個人問道:“……都在看什麽啊?”
那人臉色慘白,捂着嘴要吐不吐,“是小鬼子的屍體,那麽大一摞,不行了,我忍不住了。”
說完,推開章渝州吐去了。
這些人也奇怪得很,又怕,又犯賤似的非得去瞅那一眼,看了就跑出去吐。
這種人還挺多,保衛科的人攔都攔不住。
章渝州再次聽到鬼子,心亂如麻啊。
目光四處搜尋翠翠的身影,找了一圈沒找到人,他越發焦急。就在六神無主之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怎麽也來看熱鬧了?”
他站在這兒簡直鶴立雞群,翠翠一眼就認出來。
下一秒,毫無征兆的,整個人陷進溫暖的懷抱。
紊亂急促的心跳仿若擊鼓聲,咚,咚,咚!
一聲聲響徹耳畔。
“你吓死我了。”
章渝州語氣激動,甚至帶了點疾言厲色:“你不知道當我聽到你跟洋鬼子撞上有多擔心,我,虞翠翠,你能不能別那麽莽撞,萬一你出事了,初七怎麽辦,我怎麽辦?你天天念叨的美食怎麽辦?”
翠翠眨眨眼,看出他擔心,輕聲安慰:“你知道,我肯定不會出事。”
“我不知道!”
章渝州繃緊的心弦雖松弛下來,但他壓根聽不進翠翠的話。
他只知道,自己現在一肚子的擔心,一肚子的火。
翠翠:“……”
感受到環着她的胳膊愈發用力,以及四面八方射來的打量取笑的眼神,翠翠嘴角抽了抽。
章渝州你冷靜啊,我一點不想當猴戲的主角啊。
翠翠在心裏哀嚎,雙手抵在章渝州胸口處推他:“你先松松手,大家都在看咱們呢。”
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現在屍體沒人看,全跑來看他倆了,翠翠感覺自己的臉要在今天丢盡了。
“章渝州!再不放手,我要當衆表演打老公了!”
翠翠磨牙威脅。
威脅奏效,這回他略微松了些力道。
翠翠正想嘲笑他“牽着不走,打着才走”,餘光就瞥到他耳根紅通通,紅色漸漸蔓延到脖子……
她心裏有些異樣,他怎麽突然臉紅了啊。
随即,她感覺自己臉頰也在發燙,不用照鏡子便知道她也臉紅了。
翠翠撇撇最,哼,一定是章渝州傳染的!
她瞪圓了眼睛,沒好氣地兇章渝州:“走啊,回家啊,這熱鬧有什麽好看的,看看看,自己成猴兒了吧!”
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兒。
章渝州輕笑,改摟為牽,翠翠甩了甩,沒甩掉,擔心動靜太大又惹得人往這邊瞅,她索性不掙紮了。
他想牽那就牽呗,反正又不掉塊肉。
這會子大家都被大門口排成排的屍體震住了,沒心思搭理旁的,是以兩人牽着手高調回家屬樓這一路當真沒幾個人注意到。
上了二樓,章渝州去開門,翠翠則敲響了二零四的門。
開門的是趙文竹的大兒媳婦,看見翠翠點頭打了個招呼,轉身喊初七:“初七,你媽媽來接你咯。”
話音剛落,小胖妞就沖到了門口,撲到翠翠懷裏,黏糊糊地貼貼翠翠的臉頰:“媽媽,媽媽!”
翠翠抱起她,問趙家大兒媳:“趙嬸還好吧?”
“我娘快吓死了,過這麽久腿還軟得跟面條似的,直打哆嗦,渾身都抖,剛喝了熱水躺床上歇息呢。”
“今天真是謝謝趙嬸幫我帶初七了。”
“哪用得着說謝,如果不是你提醒,沒準我娘她……”
建國才十多年。
鬼子的殘暴麻木不仁還停留在每個華國人的心裏。
那些鬼子畜生不如,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老弱婦孺,但凡遇到了就別想從他們手下活着出來。
趙家人是真心實意感謝虞翠翠,知道虞翠翠讓趙文竹先跑,自己返回找其他人後,趙家人現在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應該的。”翠翠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初七應該也被吓到了,你好好安撫安撫她。”
初七确實被吓到了,她還不能精準描繪自己的感受,但是,她會用行動表示出來。
進了屋,翠翠放她下地,她怎麽也不願意下去。
胖乎乎的胳膊緊緊抱在翠翠脖頸上,小短腿努力縮得高高的,誓要遠離地板。
翠翠無奈,只能繼續抱着她。
“哎呀,糟糕,忘記打飯了,今天咱們吃什麽?”翠翠抱着小家夥跑進廚房,就見章渝州撩起袖子,已經在淘米了。
他今天穿了剛做的新襯衣,衣服下擺紮在褲腰,顯得比例恰當的腰身。
袖子撩到胳膊肘的位置,露出結實漂亮的流線型肌肉線條,翠翠心癢癢,溜過去伸手戳了戳:“你平時不怎麽運動,肌肉線條居然還很好看。”
她戳,小胖妞也有樣學樣,伸出小胖爪子戳在同一個位置。
爸爸的胳膊硬硬的,小胖妞眼神迷茫,不懂媽媽在笑什麽,開心什麽,但她也跟着傻樂。
翠翠被小家夥的反應逗笑了,食指點着她的小鼻子:“虞初七,你到底在樂什麽?”
“嘻嘻~~”小家夥聽不懂,繼續傻笑。
章渝州瞥了眼被母女倆戳的位置,又看看“傻乎乎”的母女倆,眉眼處醞出笑意。
“家裏只有黃瓜和番茄了,那我做番茄炒蛋和涼拌黃瓜,怎麽樣?”
“可以啊,我們不挑食的。”翠翠嘴角翹得高高的,對于好養活這件事她一直很得意。
小胖妞學舌:“不挑食,乖寶寶!”
“那乖寶寶,你能從媽媽身上下去嗎?媽媽胳膊酸酸累累了。”
娃很可愛,但她不喜歡一直抱着。翠翠蹙着眉,裝得一副柔弱模樣,“如果初七還想讓媽媽抱,那媽媽就算胳膊酸酸,也會抱寶寶的。”
章渝州:“……”可憐的小胖妞,又被無良媽媽演了。
果然,小家夥一聽媽媽胳膊酸就開始心疼了,蹬着腿要下地。
翠翠把她放下去,還做作的甩了甩胳膊,浮誇地唉聲嘆氣了一會兒,逗得小團子着急得圍着她轉圈。
“好了,現在不酸不痛了,初七,你到客廳玩一會兒,我幫你爸爸切菜。”
小家夥一步三回頭:“真的不痛痛了嗎?”
“嗯,不痛了。”
“真的嗎?”
“真的真的!”
把小家夥忽悠到客廳,翠翠長長地舒了口氣,“她跟誰學的,真是太能唠叨了,跟個小老太太似的。”
章渝州笑她:“你說呢?”
這叫什麽?
叫烏鴉看不見自己黑,翠翠自己沒發現有時候她其實挺能叨叨的。
“我說?”翠翠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照我說,唠叨的壞毛病肯定跟你學的呗,別不承認,剛才在大門口你就暴露了唠叨的本質,要不是我反應快把你拖回來,咱倆立馬變成廠裏的名人。”
她不提這事還好,她一說這事,章渝州臉色就控制不住的陰沉。
偏翠翠還使勁撩撥:“唷,說你兩句,你就給我甩臉子啊?哼哼,你怕是忘了——”我的厲害了!
最後幾個字翠翠沒能說出口,全被吞進了章渝州的嘴裏。
翠翠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臉,腦子裏仿若毛線球打了結,暈乎乎的,渾身感官都聚集在壓在唇上的柔軟。
她呆了呆,反應過來立刻推來章渝州,羞惱道:“……你,你,你幹嘛啊?”
“……”章渝州舔舔唇瓣,勾唇笑道:“幹什麽?親你。”
翠翠:“……”
“知不知道什麽叫衛生?你,你剛才就是不講衛生。”翠翠紅霞滿面,梗着脖子怼人:“不切了,你自己切!”說完,丢開菜刀和黃瓜,氣沖沖地跑回卧室了。
走進卧室,翠翠順手把門關上,背身往床上一趟。
她捂着臉頰在床上滾來滾去,扭成麻花狀。
天吶,我為什麽要說衛生的事,為什麽沒有一巴掌扇回去?我到底說了些什麽?
翠翠在心裏不斷咆哮,只覺得自個兒就是個智障。
瞅瞅這語無倫次的,襯得自己氣場全無,而一向處于下風的章渝州反倒從容不迫,調戲起人來很游刃有餘!
我剛才怎麽就不打回去呢?
就算不給他嘴巴子,也該很淡定地調戲回去啊。
不就是嘴皮子碰一碰嗎,多大點事呀,啊啊啊!到底為什麽要落荒而逃,面子全丢光了!
嗚嗚嗚,章渝州肯定在笑話我!完了,他以後肯定敢找我頭頂拉屎!
翠翠扭來扭去,整個人處于又羞又氣即将崩潰的邊緣。
實際上,章渝州并沒有她想的這麽游刃有餘,從容不迫。
他今天受到的驚吓不小,就算心裏知道翠翠很厲害,猜得出她還保留了不少底牌,但在聽到她勇得敢單木倉匹馬和幾十個人打,他心跳都停了一瞬。
有那麽一剎那,他甚至陰暗的希望翠翠和以前一樣,不要管他人死活!
回到家再看她不當回事,他心裏攢集許久的擔憂和驚懼登時轉為熊熊怒火,只想堵住她那張起死人不償命的小嘴。當柔軟唇瓣相貼的那一刻,章渝州被怒火燃燒掉的理智回爐了。
他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翠翠生氣怎麽辦?
沒想到她是那樣的反應,意料之中的有氣有惱,意料之外的羞澀,不知所措!他仿佛短暫地觸碰到了她的心。
想到翠翠惱羞成怒的樣子,章渝州臉上不知不覺便盛滿了笑容,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調,配合着噠噠噠切菜的聲音,聽得卧室躲被窩哀嚎的翠翠越發郁悶。
她忍了忍,忍不下去了,拎起枕頭往牆上砸:“唱什麽唱,難聽死了,章渝州你很煩啊!”
渾然忘了當初裝修房子時特意要求工人做了隔音。
她能聽見廚房裏的動靜是因為她下意識張開了精神網,在窺探廚房的一切。
而作為普通人的章渝州卻無法隔着一個卧室聽清她的聲音。
反倒是蹲坐客廳玩耍的小家夥聽到了卧室的動靜,她丢開玩具,噠噠跑到門邊,努力踮腳,也夠不到門把手。
急得小家夥額頭滿是汗水,嘗試了幾次都夠不着門把手後,小團子開始拍門,“媽媽!”
拍幾下,喊一聲。
翠翠捂着耳朵,暫時不想理人,孰料小胖妞執着得很,她不開她就一直敲,邊敲邊喊:“媽媽,開門呀!”
翠翠:“……”
嘆氣!
她從床上爬起來,拉開門垮着張臉:“叫我做什麽?”
小胖妞歪着腦袋看她,小動物般敏銳的直覺讓她立刻意識到媽媽心情不佳,她立馬露出乖覺的笑容,兩個小酒窩甜滋滋的,聲音也跟染了蜂蜜一樣:“媽媽,寶寶好想你呀。”
翠翠被逗得哭笑不得,戳她嘟嘟的臉頰:“谄媚!小馬屁精!”
小家夥聽不懂媽媽在取笑她,看到翠翠笑了,她也咯咯笑個不停。
“媽媽,吃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