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魏滿平聽了翠翠的想法,沒一口回絕說不能辦,沉思良久。

問:“除了錢,能換點別的嗎?比如勞保手套、肉票、或者布票之類的?”

錢,他們缺;票,大家更缺!

這倒不是說農村戶口就沒有各種票的配額。

實際上,除了糧票沒有份外,布票、肉票、煤油票等都是按戶口統一分的。

為什麽糧票沒有農民的份呢?

因為農民的糧食都是自己種的,一開始就由生産隊統一分配到各家各戶了。而其他票證則按戶口分配,所有票面配給的額度很小,基本上家家戶戶都不夠用,家裏人口多的更是緊巴巴的。

就好比添置新衣服,基本抱着将就穿的态度。

如同翠翠這種衣服上只有三兩個補丁已經算很新很好的衣服了。

絕大多數人都是補丁疊補丁,一看就知歷史悠久。

大人們常常把舊衣服、舊被子改一改,重複利用,節省下來的布票過年時再給家裏的小孩置辦衣裳。

龍灣這一塊地廣人稀,土地肥沃,家家自留地面積都不小,糧食缺不到哪兒去。

前幾年大夥兒吃不飽也是因為三年災害破壞力太強。

作為土壤最肥沃、畝産最高的大東北,超過七成糧食被調往全國各地。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咬咬牙也挺過來了,沒怎麽鬧出餓死人的新聞,總得來說已經比別的省份強很多了。

而這種糧食恐慌的群體性創傷直到去年大豐收才漸漸撫平。

如今,大家手裏不缺糧了,自然要考慮填飽肚子以外的事。

魏滿平不用問村裏人,就知道願意換糧的比比皆是。

好比自家,兒子閨女這兩年裏娶的娶,嫁的嫁,什麽票不缺?

別家情況也差不多啊,何況翠翠要的量不大,幾家人輪着換,每個月每家只需要挪出幾斤口糧就能換到需要的東西,這點口糧還不至于讓家裏挨餓。

彼此都能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豈不是雙贏嗎?

“如果換的話,我認為油票、缺肥皂票和水瓶票這些村裏的需求可能高一點。”

肥皂票和油票都是日常要用,而水瓶票呢大概都用在嫁娶上,生産隊最近正好有幾樁親事能成,水瓶,瓷盆,櫃子洗臉架、大紅鋪蓋都算得上硬通貨。

“不難,滿叔你幫我問問哪些要換,我登記一下,下次帶着錢和票再來找他們。”

家裏的票攢了不少,這回章謹之過來又帶了一大摞,某幾類票還有時間限制,翠翠暗道拿來換掉正好。

若是別人點名要的東西她沒有,那也沒關系,她可以跟樓裏鄰居換嘛,畢竟最近大家和她相處得挺好的。

嗯,拜倒在她和章渝州武力值下的和諧,怎麽不叫相處好呢?那必須得算啊,翠翠單方面蓋章了。

章渝州坐一旁沒插話,認真聽着兩人一來一往的商量。

魏老頭起先也是只聽不說,待提到價錢和兌換比例,他怕翠翠不頂事,忙插了進來:“滿平,翠翠可是你侄女,要是有人當她冤大頭宰她,你得護一護啊。你看,他們倆年輕做起事來毛毛躁躁的,翠翠心大得很沒啥成算,渝州呢,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咱得幫襯着點,免得那幾家潑皮貨坑他倆頭上。”

哪個隊都少不了幾根攪屎棍。

作為大隊長,若是一開始就把他們排除在外也不行,那樣不公正。

是以魏老頭才會明明白白點出來。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魏滿平沒打算一口氣把村裏人都叫來,而是先問周圍的幾戶人。

這幾戶一聽翠翠要買糧,立馬琢磨開了。

“大隊長,賣倒是可以賣一點,就是價錢……”

另一個人接過話:“到糧站拿糧票買細糧一斤是二毛三,黑市一斤全國糧票低的時候五毛,高的時候三四塊,翠翠是咱村裏出去的姑娘,不要她糧票,但價格咋地也不能低于四毛吧?”

翠翠不清楚糧票那麽貴,有一絲詫異。

聽了對方的話下意識擡頭看章渝州,章渝州微微點頭,示意對方說得沒錯。

顯然,這是個懂市場的。

對工人家庭來說,錢固然重要,可糧票才是命根子。要想通過正規途徑到糧站或是副食品店買糧,必須握有糧票,一句話,這東西有價無市。

一斤細糧要價四毛,說高也高,說不高也不高,喊價的人顯然細細盤算過這個價格在他們的接受範圍之內。

“那就四毛一斤,大家覺得如何?”魏滿平拍板,定下價。

衆人面面相觑,又小聲商量,最後,還是第一個提出價格的年輕人站了出來:“滿叔,您說成就成,我們沒意見。”

“翠翠,你們覺得咋樣?”

魏滿平又看魏老頭和虞翠翠,翠翠嗯了聲,“可以。”

一斤四毛,每個月買上二三十斤,也就十多塊,而食堂打一頓飯需要六兩糧票加兩毛錢,算下來确實比天天上食堂劃算。

“翠翠,我不想要錢,我用十斤糧食換一尺布票,行嗎?”

“當然可以。”

家裏的布票給一家子每人做兩身衣服還剩下不少,也不知道章謹之攢了多久,翠翠倒希望大家同她以物易物,少花點錢,因為一花錢她心就抽抽的痛,這着實難為守財奴。

翠翠:“不過這次換不了,我身上沒帶票只帶了錢。”

對方默了默,“這次也換。”

“好啊,那你們算一算能挪多少給我們。”

“多少你都買?”

翠翠眉梢揚了揚,“可不興這樣講,也得看我身上的錢夠不夠,不是嗎?”

魏滿平拿了秤,等大家把精米搬過來他開始稱秤,他稱一份魏老頭就裝一份,有多的也有少的,算下來竟有六十八斤。

“翠兒,你倆錢帶夠了嗎?不夠我回家拿去。”魏老頭問。

章渝州按住他:“夠的夠的,叔。”

“給,滿叔,二十六塊四毛。”

翠翠把錢遞給魏滿平,由魏滿平分下去。

這筆買賣談成了,她也沒必要繼續呆着,跟大夥兒打完招呼,讓章渝州背起米,三人先回魏家了。

“單手扛累人,你們拿背簍背回去,下次回家再把背簍給我送回來。”魏老頭看着大半袋米,莫名發愁,“是不是買太多了?”

翠翠笑他:“哪裏多,米又不容易放壞,天天吃很快就吃完了。”

魏老頭虎目圓瞪,“你頓頓吃白米?小章的工資夠你嚯嚯嗎?”

虧結婚前他們還給人家小章說翠翠勤儉節約呢,瞅瞅這大手大腳的樣子,哪裏能看喲。魏老頭老臉火辣辣的,面對冤大頭章渝州一臉不自在:“渝州啊……”

看出他的窘狀,章渝州連忙出聲安慰:“叔您別擔心,我的工資還算可以,夠我們一家人花的。”

“對,他工資高,您呢就別操心那麽多了。”

翠翠撇嘴,顯得很無奈,可心裏呢其實又有點吃魏老頭的唠叨,或許是因為他們漸漸有了家人的樣子吧。

既然章渝州站了出來,魏老頭就不再叨叨了。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訓翠翠,而是擔心翠翠這麽能花錢,怕章渝州心存芥蒂,這才趕在他前頭把翠翠說了一頓。魏老頭轉身到學明屋裏搬了一袋沒脫粒的谷子出來,“自留地總共收了三袋,今天搬一袋走還是怎麽打算的?”

“爹,家裏還有多的空簍子不?”

魏老頭簡直不敢相信,沒好氣地瞪翠翠:“嚯,家裏簍子倒是多,難道你倆能背将近四百斤上山?”

“簍子估計不成,這樣呢,我用簍子背稻谷,他拿扁擔挑剩下的,應該行吧?”

最後半句問的章渝州,章渝州表情沒比魏老頭好到哪兒去,臉上就寫着幾個字——虞翠翠你瘋了吧?!!

“你可以的呀。”翠翠伸手抱住他胳膊,眼睛忽閃忽閃,拼命暗示他:“真的,難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嗎?反正我相信可以的。”

章渝州:“……”

膩歪!

魏老頭只覺得沒眼看,索性懶得搭理他們。

回屋把另外兩袋也搬出來,又把背簍和扁擔羅繩擱旁邊,“吶,東西在這裏,反正你們自己搬回去。”

丢下話,魏老頭繼續編筐子去了。

等他回院子裏,翠翠湊到章渝州耳畔。

輕聲道:“你忘了,咱們有空間囊啊,只要把東西搬到山腳就行了嘛。”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側臉,脖子,章渝州覺得皮膚有些癢,他稍稍側臉,拉開她嘴唇的距離。

定定看着翠翠,控訴道:“……從這裏到山腳至少走二十分鐘啊,不是兩分鐘,是足足二十分鐘。虞翠翠,你沒心!”

“……”翠翠嗫喏,“二十分鐘而已,就兩百多斤,你應該沒問題的呀,或者,我來挑?”

“我肯定不說自己不行,就是我怕走路上被人瞧見了,他們可能會以為你虛。”

!!!!

章渝州閉目,再睜開,似笑非笑:“嗯,這是個好理由。”

翠翠眨眨眼,咧嘴假笑:“看吧,我還是很為你着想的,這樣你都要罵我沒心,我看你才沒心呢。”

“呵呵。”章渝州磨了磨牙,突然惡向膽邊生,伸手掐翠翠臉頰,語氣浮誇得令人發噱:“咦,我以為你臉皮很厚呢,其實挺薄的嘛。”

翠翠美眸圓瞪,用力拍開他的手,嗔道:“少貧嘴,趕緊搬!”

這一天,整個龍灣三隊都知道了翠翠的男人體力多麽強,挑着近三百斤的糧食還能健步如飛。

也不知道誰第一個開了黃腔,以至于翠翠到底有多幸福,她男人一晚上能堅持多久,在大隊的已婚婦女群裏成了經久不衰的話題。

……

同一時間,山路靠近六隊的岔路口,一個背着滿滿一背簍大白菜的瘦弱女孩正左顧右盼,隔一會兒又往山下那頭看一眼。

奇怪!怎麽還沒看到人呢?莫非……夢境又出錯了?

此人正是孟小草。

此刻她滿臉焦急,眼瞅着時間一分一分過去,該到的人還沒見到影子,她有些懷疑人生。

想不明白為何其他事都能應驗,跟黎有珠相關的卻總是出錯呢?

正當她快要認命,決定打道回府之際,蜿蜒的山路轉角處,漸漸出現兩個身影,一男一女,都高高瘦瘦的,和夢裏所見簡直一模一樣。

她眼底迸發出驚喜,下一秒再次愁容滿面。

怎麽辦?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自然而然地認識他們,不引起對方的懷疑呢?

孟小草咬着下唇,眸色變來變去,最後決定來一招苦肉計。

她看了看路邊約兩米高的斜坡,眼底閃過掙紮,但這絲掙紮很快褪去,遲疑不定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孟小草咬咬牙。

瞥到兩人距離她越來越近,眼睛一閉,深吸了一口氣。

佯裝起身太急腿麻踉跄了的樣子,硬生生往斜坡下面栽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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