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陸平對天發誓——同學來家裏做客, 打掃衛生不是基本禮貌嗎,換床單被罩當然也是正常的!可怎麽從媽媽口中說出來, 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卻聽上去怪怪的……

沈雨澤笑望了陸平一眼,欣然同意了陸媽媽的提議,興致勃勃地表示要去陸平房間看看。

陸平能怎麽辦啊,他只能抱着那一大摞教材,愁眉苦臉的帶着沈雨澤走向自己的卧室。

“事先說好啊……我房間不大,裝修的也不豪華, 你別嫌棄。”

兩人順着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來到二樓,陸平的房間就在樓梯正對面。門板上刷着老式的紅棕色油漆,門框位置有些斑駁;門板下方有蠟筆塗抹的痕跡,還貼着十幾張公主貼畫,一看就是安安小朋友的“大作”。

陸平輕輕呼出一口氣, 鄭重推開了自己的屋門。明明是每天都要做上好幾遍的動作,但不知為何, 在沈雨澤面前敞開門扉,卻讓他心中七上八下,仿佛——他自己也跟着一并“敞開”了。

在心理學的概念中,卧室代表着私人領域, 陸平邀請沈雨澤踏入他的房間,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等同于允許沈雨澤進入他的世界。

沈雨澤站在門外,心裏帶了三分好奇與三分鄭重,打量着面前這個小小的房間。

确實,陸平的房間不大。大約十個平米, 四牆刷白落地, 房頂邊緣有些受潮的痕跡。進門左手邊便是一張雙人床, 床頭櫃上扣着一本英文單詞書,下面藏着兩本推理小說。

窗前是他的書桌與書櫃,俱收拾的幹幹淨淨。書的擺放順序也很有趣,既不是按照題材、書的大小、或者作者擺放,而是按照顏色,紅書脊和紅書脊放在一起,白書脊和白書脊放在一起……一眼望過去,各種顏色都規規矩矩的站在屬于自己的格子裏。

書櫃空餘的位置,擺了兩張全家福,以及幾款拼裝好的樂高積木。

牆上空白的地方釘了一排挂衣鈎,外套、書包、帽子圍巾都整齊地挂在上面。

推拉式的衣櫃門上貼着一張完整的中國地圖,地圖用水彩筆勾勒出了山脈走向,旁邊密密麻麻貼着一些便簽紙,上面都寫着要背誦的重點。

房間裏處處都充滿着十七歲少年應該有的生活氣息。在看清房間的那一刻,沈雨澤腦中就冒出一個念頭:是的,是了,這就是陸平的房間,這就是陸平生活的世界。

陸平“嘿呦”一聲把懷中的教參書放到書桌上,書桌不堪重負,發出嘎吱的聲響。他随手翻開一本,被裏面密密麻麻的英語單詞晃瞎了眼,趕忙又合上了。

沈雨澤跟在他身後踱步進來,這裏瞧瞧、那裏看看,看什麽都覺得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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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小的卧室。這裏沒有陽臺,沒有獨立衛浴,沒有套間書房,這就是一間四四方方的方格子,卻足以裝下一個人的童年與少年了。

陸平有些倉皇,他看着沈雨澤站在他寒酸的房間裏,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成語——“蓬荜生輝”。這個詞老師上課詳細講解過,出自元朝《剪發待賓》第三折 ,原句是:“貴腳踏于賤地,蓬荜生輝”,客人您尊貴的腳踏入了我這破屋,讓我的破屋都增光添彩啦!

但老師還講過一句話——“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房子破雖破,但只要我這個主人品德優秀,就不顯得房子破了!

陸平在心裏默默背誦了兩遍《陋室銘》,給自己加油鼓勁,然後挺起腰板,大大方方地說:“沈雨澤,你不要站着了,随便坐吧!”

沈雨澤低頭看了眼小小的房間:“……”

坐哪兒?這裏連會客沙發都沒有。

陸平指了指床:“床上啊。”

沈雨澤沉默幾秒,有些糾結的開口:“你對誰都這麽主動嗎?”

“啊?”

“我才第一次來你房間,你就邀請我上床嗎?”

陸平的臉瞬間紅了:“什、什麽上床啊!我是讓你坐在床上!坐在床上!”

他雖然還沒成年,但是該懂的東西也都懂了。青春期的男生最是躁動,班裏關系好的男生之間總是會開一些亂七八糟的玩笑,陸平雖然沒參與過,但他在旁邊默默偷聽,也知道他們說的“攻受”“一零”“洗幹淨屁股在床上等我”都是什麽意思。

只是他沒想過,沈雨澤也會這麽無聊!

沈雨澤見他臉紅了,反而得寸進尺:“你之前還說我幫了你,你要好好謝謝我,你打算怎麽謝,以身相許嗎?”

“許你個頭啊。”陸平氣呼呼的,走過去把他從自己的床邊推開,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床尾。他昨天才換了一套床上用品,天藍色的格子被單鋪得平平整整,還帶着皂粉的香氣。“不想在床上坐就去別的地方坐。”

沈雨澤忍不住提醒他:“……你知道你這話聽上去很有歧義嗎?”

陸平:“?”他足足反應了好幾秒,在腦子轉過彎後,臉上的血色轉瞬湧上了耳尖,耳垂紅的像是要滴血,“沈、雨、澤,你腦子有什麽毛病!”

他伸手要拿床頭櫃上的單詞書扔他,一時間又覺得不過瘾,幹脆換成藏在下面的推理小說。

硬皮裝的推理小說飛出去,簡直像是一只大型暗器,幸虧沈雨澤身手敏捷,才精準的攔下來,沒有被他傷到。

沈雨澤颠了颠手裏沉甸甸的“暗器”,問:“你喜歡看推理小說?”

這可是之前讓人調查陸平時沒有發現的。

陸平沖他磨了磨牙,威脅性的說:“對,我最喜歡看密室殺人案。比如一間小小的房間裏,某個頤指氣使的富二代突然消失,屋裏只剩下一個無辜的吓壞的目擊證人……過了幾天,這個人家中傳來了陣陣肉香……”

陸平為了烘托恐怖氣氛,還特地張牙舞爪做了幾個誇張表情。結果他把自己說得口幹舌燥,沈雨澤的表情紋絲未動。

陸平覺得怪沒勁兒的:“……你不害怕?”

沈雨澤挑了下眉毛:“你要是看推理小說就會密室殺人的話,那你看哈利波特怎麽沒讓你學會魔法?”

“……”對哦。

沈雨澤重新走過去在陸平身旁坐下。兩人肩并肩坐在鋪着藍色格子床單的硬板床上,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屋裏靜靜的,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探進來,在地上灑出一片金色。灰塵在陽光下輕飄飄的舞蹈,未關緊的門縫飄進來陣陣笑聲,那是安安在纏着媽媽聽她講艾莎女王的故事。

這可真是一個惬意的、慵懶的午後。

他們發了好久的呆,盯着地上的陽光從一片地磚慢慢移向另一塊地磚。

陸平感覺自己快要沉入一場漫長的白日夢中了,他問:“沈雨澤,你困嗎?要不要睡一會兒?”他側身,拍了拍自己松軟的大枕頭。

他的床是一米五的雙人床,睡兩個人綽綽有餘。不過因為平時只有他一個人睡覺,所以床靠牆的那一邊被他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紙巾、看了一半的書、纏成一團的耳機線、甚至還有他的睡衣。

說是睡衣,其實那就是一件洗松了的白T恤,領口有些抽絲,松松垮垮沒個形狀,穿在身上時總是會滑下來,露出大半個肩膀。

沈雨澤的視線在那件T恤上巡視了一圈,又落回到身旁人的臉上,輕聲開口:“不用了。”

就算要睡也不是現在。

“咱們不如聊聊天吧。”

“聊天?”陸平想,平時在學校裏,該聊的都聊夠了呀。他絞盡腦汁找了一個話題,“沈雨澤,你在帝都時,請朋友來家裏做客,你們都做什麽?”

“打游戲和看電影吧。”沈雨澤回答。

沈家的別墅裏都有專門的影音室和游戲室,足夠他們玩了。

游戲……電影……可陸平的房間裏沒有游戲機,更沒有電視。他屋裏唯一的電子設備就是一只破破爛爛的手機。

陸平藏在拖鞋裏的腳趾輕輕蜷縮了起來。他又開始一遍遍在心中默背《陋室銘》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猛地坐直身子。他的距離一下和沈雨澤拉得特別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沈雨澤甚至能從他那雙黑亮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陸平臉上挂着狡黠的笑容:“你想不想騎馬?”

沈雨澤:“?”

望着男孩近在咫尺的笑臉,沈雨澤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躲開了陸平炙熱的視線。他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這裏有馬場?”

“唔,肯定和大城市的馬場沒法比啦,但确實有可以跑馬的地方。”陸平眼角眉梢仿佛都在跳舞,“走啦白馬王子,我帶你去馬場!”

什麽?這麽窮鄉僻……咳,這麽民風淳樸的地方會有馬場?

沈雨澤被陸平拉了起來,茫茫然地跟着他往外走。卧室門在他們身後合上,藍色格子的床單、柔軟的枕頭、放着推理小說的床頭櫃、在地磚上跳舞的陽光……再一次被藏在了那扇門之後。

這是沈雨澤第一次踏入陸平的房間,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們下樓時,正在客廳裏坐着休息的司機和“遠親”都下意識站起了身。陸媽媽停下倒茶的手,問:“你們不午睡嗎,去哪裏呀?”

陸平:“我帶他去騎馬!”

“哦,小沈喜歡騎馬啊,那可以去玩玩。”陸媽媽沒有多問,只叮囑他們注意安全。

這個态度讓沈雨澤更好奇了。原本他以為陸平說“騎馬”是在開玩笑,沈雨澤已經在心裏做好準備,說不定陸平會帶他去小朋友玩的旋轉木馬,故意讓他出醜,但是看陸媽媽的表現,難不成……這裏真的有馬場?

……

二十分鐘後,沈雨澤站在“馬場”邊,看着圍欄裏幾匹年紀恐怕比他還要大的馬,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小夥子,來旅游的?騎馬嗎?”招攬生意的老板娘湊過來,用帶着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說,“二十塊錢可以騎十分鐘,送一張照片,那邊還能換古裝。來嘛!”

不等沈雨澤回答,陸平已經推開他走到那位老板娘面前,用流利的北岸話開始砍價:“阿甲,我就是本地人,您不要坑我啦。我同學這麽帥,在你這裏騎馬就是給你當活招牌,你打個折吧!”

老板娘的年紀比陸平的媽媽還要大,但他嘴巴甜,阿甲(阿姐)阿甲的叫個不停,把老板娘哄得合不攏嘴。

最終,陸平砍價成功,讓老板娘同意只收他們三十塊錢,兩個人想騎多久就騎多久。

沈雨澤望着面前泥濘的馬場,看着那幾只老态龍鐘的馬匹,不知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你說的騎馬是指這個?”

“怎麽了?”陸平理直氣壯的一叉腰,“是不是馬,這是不是馬?”

最近幾年,北岸在努力打造旅游小鎮,想要吸引周邊城市的客流。其中一個旅游小鎮距離陸平家不遠,這裏既有農家樂、又有好山好水好風光,陸家人來這裏玩過很多次。

這幾匹馬原本是農家用來拉貨的馬,年歲大了,拉不動了,就賣給馬場“下崗再就業”。老馬脾氣好,不像小馬那麽烈,游客騎上去轉一圈,拍拍照,也不會出什麽危險。

說是馬場,其實不過是栅欄圈出的一片空地,一圈不到兩百米,旁邊便是馬棚。這可真是沈少爺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簡陋的“馬場”了。

老板娘搬來馬凳,方便他們上馬。

沈雨澤根本用不上,他站在馬匹左側,左手抓穩缰繩,右手扶住馬鞍,左腳紉蹬的同時,右腳蹬地借力一跳——他便穩穩的跨坐在馬背上。

他這套上馬的動作是請了專業的馬師教導過的,早就做過不知道多少次,動作漂亮至極,猶如行雲流水一般。

他上馬後,立刻收緊缰繩,老馬沒有一絲抵抗,便乖乖低頭受銜。沈雨澤帶着三分炫耀轉頭去看陸平,本以為會看到陸平一臉崇拜的樣子,卻發現……陸平居然已經先他一步坐在馬背上了!

陸平騎的是一只棗紅色的馬,鬓毛梳成長辮子搭在一旁。他輕輕揉了揉馬兒的鬓毛,馬兒的耳朵動了動,打了個響鼻。

沈雨澤:“你會騎馬?”

陸平嘎嘎嘎嘎笑的像只大鵝:“男人,朕還有多少驚喜是你不知道的!”

沈雨澤:“……”

陸平:“我阿公家在鄉下,他家就有馬,不過我也很久很久沒騎了。”

陸平雖然自稱很久沒騎,但他的動作卻不顯生疏,他握住缰繩甩了兩下,馬兒便慢慢提速,小跑起來。

眼看陸平越跑越遠,沈雨澤催馬想趕上,但不知為何,他騎着的這匹老馬卻依舊慢悠悠的閑庭信步,不管他怎麽發出指令,馬兒都不肯提速。

沈雨澤:“???”

直到陸平的馬兒小跑着繞場一圈回到沈雨澤身旁了,才告訴他答案:“我們這裏的馬,聽不懂普通話啦。”

沈雨澤:“……”

……

他們足足在馬場玩了一個下午,玩到太陽都快落山了,他們才決定打道回府。

正打算離開時,被老板娘叫住了。

老板娘說:“小帥哥,我給你們拍一張照片吧!”她伸手指向身後的宣傳板,上面貼了很多客人在馬場游玩的照片,還有各種字跡的客人評價。

“诶?”陸平一聽要照相,頓時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了,“拍,拍照?”

他長相普通,根本不是那種上鏡的人,他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拍過照片了。每次與人合影時,他總是傻乎乎的比出剪刀手,七歲時這麽拍,十七歲時還是這麽拍,說不定到他二十七歲時,依舊只會這個姿勢。

他心裏清楚,其實老板娘哪是想拍他,明明就是想拍沈雨澤。清爽英俊的少年騎在馬上,這麽一張照片貼出去,肯定會引來不少顧客。

但以他對沈雨澤的了解,沈雨澤肯定不願意被人當作免費廣……

“——好。”沈雨澤開口,語氣自然的像是在讨論今天的天氣,“在哪裏拍?”

陸平:“???”

老板娘喜笑顏開:“就在馬場裏拍!”她興致勃勃地給設計動作,“你倆就站在馬旁邊,站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陸平稀裏糊塗地和沈雨澤一同站在馬匹面前,他手裏握着缰繩,臉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原本他和沈雨澤之間隔了大概半臂的距離,但是在老板娘的指揮下,他們靠的越來越近,近到肩膀和肩膀都挨在了一起。

即使這樣,老板娘依舊不滿足。

“笑一笑,小帥哥,你們笑得開心一些!”

陸平一邊生硬的擠出一個笑容,一邊悄悄側過頭,偷看沈雨澤的表情。如他所料,沈雨澤表情淡然,目光疏離地直視前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真是奇怪,沈雨澤如果不喜歡拍照的話,為什麽要同意這麽麻煩的事情呢?

就在這時,閃光燈驟然亮起。

陸平被吓了一跳,他趕忙轉頭看向舉着照相機的老板娘,有些埋怨地說:“阿甲,你拍照前能不能數三二一呀。”

老板娘說:“好好好,那再拍一張,這張你們再靠近一些!三——”

陸平碎碎念:“都快貼上啦,還要怎麽靠近啊。”

“二——”

陸平:“早知道這麽麻煩,真不該合影。”

“一——”

就在“一”聲響起的那一刻,沈雨澤突然出乎意料的擡起了手臂。

少年掌心滾燙,輕柔卻不容反抗地攬住身旁男孩的肩膀;與此同時,他衣服上彌漫的典雅香氣瞬間淹沒了男孩的感官。

閃光燈閃爍,定格下這難能可貴的親密一幕。

陸平管不了這麽多了,他的大腦瀕臨宕機,在宕機前,滿屏都在重複同一句話:沈雨澤身上好香沈雨澤身上好香沈雨澤身上好香沈雨澤身上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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