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前雜事多,府裏也要備些東西,日子就總過得快些。

沈沅平時是不出府的,一來他身份擺在那裏,不宜招搖,怕給梁骁行惹什麽麻煩,落什麽話柄。他雖不着調,也愛與梁骁行置氣,癡纏起來又不像個成年人,小孩兒似的,但在大事上,他有的是心思,自覺不能給他家王爺招惹不必要的口舌。

二來他也習慣了,不愛與人打交道。來王府兩年,平日只在內院轉悠,梁骁行會客的外廳也是不去轉的。

王府高大的院牆圍着,但地界寬敞,因此天倒是敞亮,每日見着倒是也不憋悶。

過完年用不了多久就是春天,忙碌的王府也該好好歇着了。

梁骁行近日時時進宮,他是受皇帝看重的皇子,又有應付不完的家宴、宮宴。次數多了他也不耐煩,但因着大年,坐在上位的人又确實是他的父皇,不好再憑着以往桀骜性子鬧出什麽動靜,因此忍了。

只是溫熱的酒滑入喉嚨,他眼前看着手邊的缤紛的果子,腦內現出沈沅的模樣來。

不知那人今晚又吃的什麽?大過節的他卻已三個晚上不在府裏用膳,總覺虧欠了沈沅,心下難得生出愧疚。

等過了元宵,大約就能空下來了。

他兀自寬慰,又一杯酒下肚,生性灑脫雷厲風行的人,到了這會兒也生出了許多帝王家的愁苦。

皇子大臣在邊上說着什麽,寒暄着什麽,他一概不管不聽,只悶頭喝酒,皺着眉,那模樣又兇又冷。都是知曉他為人的,倒是也沒人來惹他的話頭。

下邊坐着的人不敢對他的冷臉冷面說什麽,上頭的人可不慣着他。

話題又重新繞回到梁骁行身上,且一來就又是那個多年了也逃不開的理由。

皇帝雖垂垂老矣,眼神仍舊精明,看着下頭熱鬧的動靜,暮年也生出高興。

轉而又看見他的老六,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想着趁氣氛都好,大家都在,提一提,恐怕也不敢掃他父皇的面子,于是說:“老六,怎得光喝酒?”

梁骁行被皇帝點名,起身回話應付兩句,越發想快快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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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皇帝不依不饒,逮着他哪裏還肯松手,又趁着佳節人團圓,趁熱打鐵說:“左相家中的千金到了年歲還未婚嫁,朕原以為是未相中夫君。但前些日子聽左相提起才知,閨閣小姐原是屬意你許久的?”

梁骁行心下“咯噔”一聲,皇帝在這時提起這事,必然不是随口說的。

左相是兩朝元老,就連皇帝都忌憚他幾分,這事提了有幾次了,皇帝都是搪塞過去。皇子與權傾朝野的左相聯姻,是該有所思慮。

可如今眼見着梁骁行又當真沒有婚娶的意思,他不急也急了,子嗣是大事,他容不得這幫混不吝的胡來。

花園裏游魚擺尾,沈沅在池邊看得高興,時不時丢兩粒魚食下去,一時也沒察覺到天色漸晚。

冬月上前給他披衣,說道:“天涼了,公子要回了嗎”

沈沅一邊往池裏投魚食,一邊随口問:“王爺還沒回來?”

“沒呢,雖說是宮宴,但咱們王爺受器重,偶爾皇上留他一會兒也是有的。”

見沈沅沒動,冬月上前寬慰:“公子先回吧?天涼,小心身子。”

紅金的鯉魚銜走水面的魚食,重新鑽入水底,水波漸漸平了,一圈圈蕩開的波紋慢慢安靜下來。

梁骁行已經好幾個晚上沒回來了,沈沅心裏不安,怕出什麽事。

宮內,宴席過後皇帝果然留了梁骁行。

父子二人難得在殿內對坐下棋。皇帝喝茶,不慌不忙,餘光看見他這兒子又下錯一子,忍不住道:“罷了,朕看你這心思實在沒在這棋局上。”

說罷透着精光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人。

梁骁行下榻賠罪,想借此機會告辭:“天晚了,兒臣就不叨擾父皇了。”

皇帝盤腿在榻上,忍了忍還是開口:“一晚上了,心不在焉的……府裏有人了?”

梁骁行頓了頓,說:“哪裏,兒臣尚未婚娶,能有什麽人?”

“聽聞,你前些日子去了馬場?”

都說到這份上了,梁骁行臉上表情隐去,弓着身沒作答。

皇帝随手撚起兩粒棋子在手中,聲調不平不緩:“老六,你是朕一向來看重的兒子,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事,你心裏有數。”

“兒臣……兒臣明白。”

“你身為皇子,要顧全的可不僅僅是皇家顏面,朝中這麽多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着,該怎麽做,這些都是太傅從小教導的。”

安靜的大殿內針落可聞,龍涎香透着彎彎袅袅的香氣鑽進人周身,父子倆都一時沒了話。

普通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未婚娶前,屋裏的通房丫鬟也不在少數,何況是皇子,這等是不缺的,甚至小倌也是有的,這些都是私下裏的事情,皇帝沒這閑工夫去管這些。

他聽到那些風言風語,開始還不信,是偶然有一回,看着身邊的小太監,才猛然想起,老六幾年前曾向他讨過一個奴才,是有這回事。

口子捅開就合不上,皇帝慶幸的是他這個兒子做事向來光明磊落,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倒是不遮遮掩掩。

話落,梁骁行緊緊閉了閉眼,心道,無論如何,他不能将沈沅送走。

皇帝見他倔得很,這才通透了,忍不住低聲驚駭:“真是那個小奴才?!”

梁骁行額上青筋暴露,擲地有聲的一句:“是。”

“荒唐!”

“撲通——”一聲,梁骁行跪在地上,面上仍舊是不願低頭的模樣。

子湘在大殿外聽得心驚,皇帝身邊的太監在一旁,聞此也皺眉:“皇上怎得生了這麽大氣?……不會是因為咱們六王爺的婚事吧?”

進宮前就是聽了些傳聞的,子湘心中有了數,這會兒卻硬扯出笑臉來:“婚事向來皇上做主,許是……許是因着其他的什麽吧……”

“也對,也對,咱們做奴才的就做好本分就行了。”

“公公說的是……”

棋簍翻滾,皇帝氣得不行,外邊候着的奴才許是聽見了什麽動靜,問皇上要點什麽,他又喝止:“沒朕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皇帝氣息不穩,又轉頭道:“你就是為了他不婚娶?”

梁骁行沒答話,皇帝火氣上頭,丢下一句:“玩鬧可以,過了頭就是荒唐!你是皇子表率,遠不會讓你如此兒戲!”

“兒臣……”

“住口!你去,去祖宗牌位前跪着!不知輕重的混賬!”

殿內燈火通明,皇家的祖宗牌位如道道枷鎖累累在眼前晃,梁骁行跪在前,沒有皇帝的吩咐他不能起來。

子湘在一旁輕聲遞話:“主子,已經叫人去傳話了。”

梁骁行壓着嗓子:“只說父皇留本王在宮裏了,今夜不回去,讓他安心歇下,莫擔心。”

“是。”

……

王府裏,燭火亮了又暗,沈沅靠在床下的小榻上打盹。

冬月上前拿剪子撥了撥燭心,怕晃着休憩的人。見外頭夜更深,于是拿了一旁的薄被展開想給人披上。

沈沅撐着手抵在案上,睡得不深,一下從夢裏驚醒過來。

“公子?”冬月輕聲輕氣的,“奴婢吵着公子了。”

沈沅清醒過來,看見身上的薄被,捏捏眉心:“無妨。”又問,“幾時了?”

“公子,快寅時了。公子去床上歇下吧?”

沈沅眉心更皺:“王爺還未出宮?”他說着掀開薄被要下地,許是撐得久了,手腳酸麻,一時沒注意,險些跌下去。

冬月眼疾手快扶住:“公子當心!……方才王爺托人從宮裏傳話出來,說是今夜皇上留了咱們王爺在裏頭,叫公子先安心歇下。”

沈沅下榻的動作頓了頓,總覺得哪裏不對似的,他問:“從前皇上也如此過嗎?”

冬月扶着他往床邊去,答道:“倒是……倒是也沒有……”見沈沅還不放心,她只想着如何暫時寬慰對方,便說:“今晚宮宴,許是王爺喝醉了?皇上留咱們王爺也是合情合理了。”

“我總覺得心口慌得很。”

“公子莫怕,許是王爺不在的緣故,要不要讓奴婢去點了香好讓公子睡的安穩些?”

“也好,你去吧。”

沈沅被伺候着躺下了,床幔放下,将他罩在其中,冬月替他收拾好,又在屏風後點了香,才輕着動作退出了屋門。

然而躺在床上卻更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覺得手腳有些涼意,沈沅只以為是梁骁行不在,他不适應,翻滾兩下後倒是也硬逼着自己睡了。

想來在宮中也不會出什麽事,他這樣安慰自己,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空枕頭,将臉貼上去,才閉上了眼睛。

夜裏睡得晚,第二天沈沅卻早早起來了,站在廊下不知等什麽,面上有些焦急。

冬月急匆匆從院外小門進來,沈沅忙迎上去:“怎麽樣了?十二王爺那兒怎麽說?”

梁骁行一夜未歸,等過了早膳的點還沒回來,他心慌得很。昨夜宮宴不止梁骁行進宮,他托了人去十二王爺府裏問。

“公子,”冬月臉上露着慌張,“公子,十二王爺說昨晚宴席早早就散了,皇上留了咱們王爺下棋,可不知是怎麽了,兩人起了争執,合宮上下都傳遍了,說是……說是……”

“說是什麽?!”

“說是皇上罰王爺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到現在還……公子!”

沈沅身形晃了一下,一手緊緊握着冬月的,冷靜了片刻,才問:“皇上鮮少有這麽大的怒氣,又看重咱們王爺,怎會……有沒有打聽到是為了什麽?”

“聽禦前傳來的話,說是……好像是為了什麽婚娶?”

“婚娶?”

沈沅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聯想到這兩天梁骁行晚上都被留在宮裏,細細思想,他心內驀然往下沉了沉。

偌大的太廟只開了一扇小門,梁骁行被子湘攙扶着出來,天寒地凍,他額上細汗卻直往面頰上淌。

“王爺……”這麽多年,皇帝是第一次對梁骁行動了這麽大的氣,子湘動動嘴唇,不知說什麽。

“做什麽?跪祖宗跪天子,天經地義,別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梁骁行還是那副面容,眼底神情堅毅,嘴唇毫無血色也照樣訓得出這話來。

子湘忍下哽咽,想起昨兒後半夜的事,心驚又後怕,只想着快些回去給他家王爺看看傷口。

皇帝不許他用轎攆,梁骁行一路坐馬車回來,咬着牙在颠簸中忍着,背脊筆挺,正襟危坐,除了忍出滿頭大汗外與平時威風八面的時候一模一樣,甚至下車時也是與平日裏無二致。

進了王府就不讓子湘扶着了,還先拿了塊帕子擦淨面上的汗水才重新擡步往小院走。

他雖故作鎮定,可遠遠看着,腳步還是踉跄。

沈沅站在院中打轉,焦急漫上心口,想起梁骁行昔日對他說過的,越焦急越是要靜心,但這要是真出了事,誰還靜得下心來?

他已經吩咐人出去再打聽打聽,只求菩薩保佑,皇上只是氣他家王爺不婚娶,并不知道他倆的事……

玩宮女玩公子,偏偏不能玩太監,傳出去皇家顏面不保,更何況梁骁行還為了個奴才太監拒了左相的好意,老大不小,卻多年未婚。

皇家又看重子嗣,如此下來,梁骁行一步步都走在了虎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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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真的不虐qaq

傻黃甜能有什麽虐點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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