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信賴
沈澍拉着他的手微微一僵,嘴唇很輕地顫了顫,眼皮很慢地合了下,又掀起,在上方折出兩道細細的褶皺。
“哥哥,”他頓了片刻,唇角一點一點地牽起弧度來,“哥哥說什麽呢?”
“生病了當然要找醫生來看。”
“看了醫生,才能快些好起來。”
“我在哥哥心裏,難道是什麽壞人嗎?連病都不給哥哥看。”
他伸出手去,想要去碰姜裴線條流暢的下颌,被後者利落地側頭避過,碰了個空,動作就停在了半空。
沈澍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将指尖湊在一處撚了撚,不怎麽在意地收回。
“他不敢亂說的。”
姜裴将頭扭去一旁,修長的脖頸彎出一段弧度,眼睫垂着,面容藏進陰影裏,看不清晰。
沈澍盯着姜裴,眼底醞釀着的情緒逐漸濃烈,“我叫到這裏的人,沒有膽子敢亂講話。”
他微微坐直身體,嘴角拉成平直的一條線,眼睛微微地眯起來,“這裏的人都叫哥哥裴先生。”
“他們不知道哥哥是誰,不知道什麽姜家,只知道哥哥是我請來的客人。”
沈澍停下來,像是很仔細地想了想,接着粲然一笑道,“沒有人會懷疑哥哥的身份。”
“哥哥在這裏,會很安全。”
“你計劃的倒是周全。”姜裴微微向後仰着頭,合上眼,嘴角揚起一點,語氣裏帶了嘲諷。
沈澍說不出話來,有些煩躁地咬了咬下唇,松口時留下一個泛白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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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要到了,哥哥,”他別過頭去,選擇假裝沒聽到一樣,岔開話題道,“哥哥先換一身衣服,好不好?”
“出了汗,不舒服。”
“我不看醫生。”姜裴将眼睛睜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帶一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沈澍的話被突兀地卡進嗓子裏。
“哥哥要聽話,”他垂着頭,手指落在被面上,不安地攪在一處,“不可以鬧脾氣。”
“我說了,”姜裴的聲音裏透着漠然,“我不看醫生。”
“沈澍。”他叫他的名字,接着動了動小腿,微微擡起腳腕,伸去沈澍面前。
踝骨細瘦,襯得那一圈黝黑的鐵環連帶一旁懸着的鎖鏈更加觸目驚心起來。
姜裴的下巴線條繃得極緊,鼻翼很輕地翕動着,因為在病中,蒼白的皮膚底色帶了暈染的酡紅。
他坐直了身體,視線同沈澍平齊,眼中帶了分明的一點痛苦,“你叫別人來看我這副樣子,是覺得我受到的羞辱還不夠嗎?”
“哥哥,”沈澍幾乎是驚慌着撲到他身前來,“我不……不是的,怎麽會……”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
“哥哥,”他像是被突兀地丢去院子外的小狗,惶惶然地伸爪子扒拉着門縫,無措極了。
他胡亂地伸處手,去抓姜裴的手掌,不顧對方的掙紮,牢牢地攥住了,往自己的臉頰上貼。
“哥哥,你別生氣。”
“別生我的氣,我害怕。”
“哥哥,你別這樣對我。”他像是真的要哭出來了,眼眶紅成一片。眼睫拼命地眨着,霧蒙蒙的一片。
姜裴的掌心潮熱,起了汗,被沈澍貼在自己的頰側,按着不許動,像是借由這點熱度來确認人還依舊安安穩穩地呆在身側。
房門被很輕地敲了兩下,許媽在門外低聲道,“先生,徐醫生到了。”
“您看是叫人上來,還是?”
沈澍微微擡起頭,眼神怯怯地,只是一個勁地看着姜裴,嘴唇抿着,不敢開口。
姜裴擡起另一只手,動作緩慢地揉了揉眉心,聲音裏透出濃濃的倦怠來,像是灰了心,“你随意吧。”
被鎖住的腳踝還在被子外面露着,晃眼的白。
門外靜極了。
許媽似乎也意識到屋中不尋常的氣氛,沒得到回答也不敢出聲催促,只是悄悄地在門口立着。
過了不知多久,沈澍才開了口,聲音裏帶着微微的啞,像是咽下一蓬枯草,填堵在嗓子裏,“叫徐醫生……先在樓下等一會兒吧。”
“哎。”許媽小心翼翼地應了聲,接着就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哥哥,”沈澍貼着姜裴的掌心,很小心地蹭了蹭,語氣裏帶了讨好,“哥哥不想見醫生,就不見。”
“那一會兒我下去,問一問他,叫他開一點藥,哥哥乖乖把藥吃了,好不好?”
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他很勉強地提了提嘴角,拙劣地開着玩笑,“不然發燒久了,哥哥就燒成小傻子了。”
“到時候哥哥變傻了,認不出我,說不定還要對着我叫哥哥。”
他笑得蒼白,在撞見姜裴波瀾不驚的眼神後,更是一點一點地低弱下去。
“哥哥,”他有些笨拙地揪着姜裴的衣角,“你不喜歡我開這樣的玩笑嗎?”
“那我不說了。”
“沈澍,”姜裴的聲音很平淡,“有沒有人說過,你裝傻時候的演技真的很差。”
沈澍啞然,牽着姜裴衣角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指關節用力,泛出青白色。
姜裴分出一點餘光,瞧見他手指上的動作,心念微微一動。
“我不能一直呆在屋子裏,”他擡起頭,眼睫落下又掀起,淺琥珀色的瞳孔看向人時帶了一點疏離,像是檐角的貓咪,“至少,你要帶我出去走一走。”
他用了“帶”這個含義不明的詞,像是默許了沈澍的陪同與變相監管。
沈澍不自覺咬緊了唇,眉很深地蹙起,在中間擠出幾道薄薄的紋路。
他在猶豫,姜裴想。
這是很難得出現的時機。
“我以為我們之間,至少會有一點信賴,”姜裴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帶了難過,“至少你是不一樣的。”
“為,為什麽?”沈澍覺得喉嚨微微地發緊,連帶着心跳聲都變得劇烈。
他不明白姜裴為什麽突然這樣講,又為什麽說他是不一樣的,是特別的。
也或許他明白,但是沒有得到準确的回答, 就生不出膽量來,連猜測都不敢。
姜裴擡起眼來,眼尾狹長,薄而窄,帶一點琥珀色的影。
“不是場及時雨嗎?”他開口,用再尋常不過的口吻說道,“總要被人多期待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