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反派
姜裴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了一片葳蕤的樹叢。
樹叢中長滿了名為“沈澍”的一種植物。枝葉繁茂,根系延展,深深淺淺,都是沈澍的氣息在空氣中浮動。
身處黑暗中,觸覺與嗅覺都變得分外敏銳。沈澍的每一次呼吸都環繞在耳畔,熱意撲在面頰上,連帶着那一小片肌膚都發燙。
“哥哥為什麽不肯講話?”耳廓被銜住,溫熱的舌尖很輕地從上面掠過,沿着褶皺的紋路,一路輾轉向下,碰到那一小片薄透的圓潤的耳垂,就叼着,用齒尖一點點地磨。
“哥哥不開口,我就當哥哥默認了。”
植物伸出觸須,密密匝匝地纏住姜裴,包裹着,要将他騙進花萼中,然後吃掉。
眼前的屏幕陡然亮起,銀白色的光線穿透了濃郁的黑暗。
電影開場了。
先前空氣中那些浮沉的難以言喻的暧昧在光亮裏驟然散了幹淨。
光映在姜裴眼底,淺淺的一層,像粼粼的湖底。
“沈澍,”姜裴很平淡地開口,手在身旁微微張開,按在沙發兩側,沒有碰到沈澍的任何部位,“從我身上下去。”
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沈澍身體一僵,摟在姜裴頸間的手不由得收緊。
大約是在公衆場合,他面對着姜裴時的膽量也比平時大了些,像是有些賭氣一般地,同姜裴耍賴道,“哥哥怎麽可以怪我呢。”
“明明是哥哥直接坐在中間,都沒有留位置給我。”
“哥哥這樣子,難道不是讓我坐在哥哥懷裏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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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反問完,還覺得不夠似的,又很肯定地、擲地有聲地補充了一句,“明明就是嘛。”
“所以我坐在這裏,就很正常。”他為自己作了總結陳詞,觑着一旁一直安靜着,不發一言的姜裴,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小,漸漸地低下去,先前的底氣也好似所剩無幾。
“哥哥,”他将頭湊過去,在姜裴的肩頭很輕地蹭了蹭,小聲嘀咕道,“你怎麽不說話?”
姜裴的脊背微微地向後靠,陷進沙發後背中,眼睫上下掀動着,用不大的聲音開口道,“你今天是來看電影,還是換個地方吵架的?”
“我沒有,”沈澍眨了眨眼,用有些委屈的口吻道,“沒有要吵架。”
“那就安靜。”姜裴說完,就将目光重新移去熒幕上,不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
沈澍被他兩句話堵住了口,待要再争辯,見着姜裴不肯理他,眼角微微地耷拉下來,神色間頗有些垂頭喪氣,慢慢地松開了手,小心翼翼地從姜裴腿上下去,坐去了一旁。
沙發很寬敞,并排坐下兩人後,旁邊還餘出一小截空隙來。
沈澍只當作沒看到,坐下來後,又偷偷地往姜裴身邊挪了挪。
見着姜裴沒什麽反應,于是又挪了挪,同後者緊緊地貼着,不肯留一點縫隙。
屬于人體的鮮明的熱度隔着薄透的衣料一點點滲過來,沈澍很輕地吐出一口氣,這才覺出滿意。
電影是剛上映的公路愛情片,整體風格輕松搞笑,評分也很高。
劇情主線圍繞着主角的即将到來的婚禮展開。
男主角在經歷了一系列陰差陽錯的烏龍後,終于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婚禮現場,他相戀了多年的新娘抱着巨大的婚紗裙擺飛奔而來,撲進了他的懷中。
草地上聚集的賓客們在歡呼慶祝,氣球、彩帶和玫瑰花鋪滿了整個熒幕。
一場喜聞樂見的幸福結局。
看電影的兩個人卻并不這樣想。
沈澍挑電影的時候并沒有仔細看劇情,他只是看到愛情片的題材,便順手指了這個。
從電影中的婚禮開幕時,他就開始後悔了。
情侶沙發的靠背柔軟舒适,他卻不自禁地繃緊了脊背,手掌在身側暗暗地攥成拳,汗水将掌心沾得濕黏。
他總是控制不住地,不引人注目地将頭偏過去,用餘光偷偷地看向姜裴。
姜裴看得很認真,薄唇抿着,眼睫向上翹起一點弧度,眼睛很亮,會跟着劇情的起伏适時地皺眉和微笑。
沈澍看在眼中,如坐針氈,心底生出的惶惑和猜疑像是風裏裹挾的楊絮,糊在口鼻處,叫他一顆心揪着,喘不過氣來。
他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捂住姜裴的眼睛,叫他不要看,也不要聽。
姜裴看着電影時,心中在想什麽。
會想起他那場沒能完成的婚禮嗎?
會不會有那麽一瞬間,他也會生出一絲一毫的念頭,覺得自己會同電影中的男主角一樣,經歷了種種挫折坎坷,最後還是能同喜歡的人牽起手。
那我又算什麽呢?
沈澍有些茫然地想。
他看着影片中反派犯蠢的嘴臉,恍惚之下,像是看到了自己。
無能的、可笑的、注定會失敗的自己。
這怎麽會是場喜劇電影呢?
熒幕上,男主動作潇灑地結果掉了反派,從後者手中搶來了敞篷車。
車身是火焰一樣耀眼的紅色,他朝着太陽落下的方向,風馳電掣地奔向終點。
在激揚的鼓點中,沈澍很輕地閉上了眼。
他不想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