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一、枝間清響風驚雪,憶得東林夜宿年(5)
長夜有段日子沒“臨幸”狐殿了。
照驚雪的說法,陛下這是喜新厭舊,早煩了他了。這樣也好,等再過段時日神力恢複,就帶着大夥兒一起離開這鬼地方。
只是這“過段時日”,恐怕遙遙望不到邊。狐族經此大難,傷的傷、病的病,這天宮狐殿實是最舒服的地方。
“驚雪哥哥,”小狐貍豎着耳朵湊了過來,眼睛一眨一眨,“陛下病了,你去看看陛下好不好?”
驚雪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瞥她一眼:“幹麽看他,我不去。”心裏卻悠悠想着:這家夥也有害病的時候?
“去嘛去嘛,陛下素日最寵你了。”小婵甕聲甕氣。
驚雪伸出雪白狐爪,一把揪住她耳朵,嗔道:“你個小狐貍,收了他什麽好處,向着外人說話?”
“哎呀呀疼!”小婵捂着耳朵,可憐巴巴,“陛下對我們…其實挺好的,上次他舍神麟救我們,還帶蟠桃給我吃……這次他病了,也是因為神力耗損過度……”
驚雪正欲發作,卻聽身後的狐族長輩悠悠道:“驚雪啊,小婵說的不錯。神皇原本雖想害咱們,卻也迷途知返,将功補過了,神麟之恩非同小可,你便去探望探望吧。”
驚雪暗自忿忿:憑什麽是我……卻也礙于長老面子,只得應了。
他神力微弱,一時還變不作人形,便漾着三根長尾,偷偷摸摸地穿梭于天宮之間——至于為何要偷偷摸摸,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從窗外翻入寝殿,一路驚險萬分。長夜也太多疑,到處都設着禁衛軍,幸好他手腳輕快。
狐貍簌簌鑽入案角,探出雪白的三角頭來,謹慎打量着神皇寝殿。千重绨幄紗帳仿佛雲霧缭繞,将裏面遮得嚴絲合縫。
狐貍輕手輕腳鑽出來,跳上床,帳外神玉珠簾叮鈴铛铛作響,仿若仙樂缥缈,叫人一時忘乎所以。
狐貍緊張地停下步子,卻見裏面仍無動靜——不在這?
狐貍爪子撥開一層又一層的帷帳,一道暗色身影隐隐浮現在飄渺雲海之間。
Advertisement
他屏住呼吸,掀開最後一層紗帳,長夜雙眼緊閉,眉頭微蹙,一手捂着胸口,似在養神。
驚雪回想了下,确認自己進來動作很小,長夜呼吸均勻,也沒有睜眼的預兆,于是湊上前去——為啥要湊上前去?他也不知道,就是看着長夜那張臉,像有吸力一般,不知不覺地将自己吸了過去。
不愧是龍啊,長得就像是真龍天子。長夜在凡間的容貌已非俗品,但比之其原身,卻是差得太遠了。哪怕就這樣閉目養神,也叫人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仿佛只需要動動眉頭,就能聽見千軍萬馬,烈火燎原。
嗯,除了感覺有點兇,還是挺好看的。
不知不覺,就想起在凡間時與他共度的那些日子,那個夜晚,蘇長夜将他推倒案前,在他身上肆意施為……
驚雪感到臉上有些發燙,連忙錯過臉去。
你要清醒啊!他可是想置你于死地!那些承諾,那些山盟海誓全是假的,都是用來騙你入圈套的!
正想着,忽然聽得耳邊轟隆作響,床榻震顫,他回過頭去,原本躺在身後的人消失無蹤,一條龐然巨龍,繞着龍身默然憩息。
這家夥,睡覺時變回原形?驚雪靜靜看着熠熠龍鱗,不禁恍然,難怪龍床又大又神秘。
目光忽然落到一處猙獰血痕,赫然是身上龍鱗被生生拔去的空洞,暴露出可怖血肉。
這便是…當時為了救他們……
驚雪緩步上前,伸出爪子,發現那處巨大的空洞,光一片龍鱗,便有他五只狐爪那麽大。血痕驚心動魄,要将鱗片從身上拔除,其痛必定鑽心剜骨。
不,哼,我才沒這麽容易原諒你。
驚雪收回爪子,轉身欲走,忽然聽得耳邊铿锵作響,片片龍鱗如齒輪般運轉起來,沉眠的神龍不知何時醒轉,正垂着龍首默然凝視着他。
“啊!!”驚雪吓了一跳,踉跄一步險些後翻,長夜立即變作人形,将他接在懷裏。
“來看我?”
狐貍心驚膽顫,下意識搖頭,嘴裏說的卻是:“奉…長老之命而已。”
長夜見他一系列反應甚是有趣,撫上炸了一圈的狐貍毛,唇角微勾:“既奉他人之命,這麽鬼鬼祟祟做什麽?”
狐貍倔強地偏過頭去:“我才沒鬼鬼祟祟。”
“未經報備擅闖寝殿,”長夜耐心地将狐貍毛全都理順,還順帶捏了捏他的長尾,“可知該當何罪?”
驚雪一愣,掙紮道:“你根本沒病,放我走!”
“你怎麽知道我沒病,”長夜躺下身去,胸襟內的鎖骨若隐若現,将狐貍舉起來,趴在自己胸口,“傷多着呢,要不要親自檢查一下。”
陣陣幽香撲鼻而來,驚雪感覺自己快要昏厥,一口咬破他手指,疾疾竄了出去,越過千重紗帳,卻見殿門口金光蕩漾,顯然是已布下了結界。
“你神力這麽弱,想必還破不了結界吧。”長夜在身後幽幽道。
驚雪怒瞪他一眼,他就是這麽喜歡欺負自己,從小到大,從生到死,都要把我囚禁在他身邊,憑什麽?憑什麽?!
“我固然神力微弱,”驚雪頭也不回地朝外撲去,結界極其堅固,将他撞得頭破血流,“也絕不仰人鼻息!”
長夜瞥見他毛上血痕,連忙将他抱了起來,原本沉靜如潭的雙眸忽然有了漣漪。
驚雪剎那看懂了,那是驚愕,難過,失落。
“你就…這麽想走麽。”
他第一次從這個冷漠無情的家夥眼中看到這種情感——畏懼千年孤寂歲月,卻仍舊要陷于孤寂的失落。
一聲極輕微的嘆息。
“我原本想留你在身邊……哪怕多些時日。”長夜順着毛,動作極其輕緩,連指尖都捎了眷戀,“有人同我說,愛一個人,應該及時放手,讓他快樂。”
可我不這麽想,我已經忍受了千年的寂寞,東海最深之處,你可去過?一絲光都沒有,甚至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在令人絕望的死寂中我度過了上千年,方才由蛟化龍。其實天庭與東海也沒什麽兩樣,神仙無情無欲,無義無求。直到遇見你。
驚雪從沒聽過長夜說過這麽多的話,但這次他似乎非常認真。
我經常欺負你,你很讨厭我罷。但我卻非常歡喜。歡喜看見你因我喜怒哀樂,歡喜讓你跟在身邊不離不棄,歡喜總有個人讓我逗讓我笑……我或許不會表達感情,因為我太想擁有你,哪怕是傾盡一切,也想将你永遠地囚在身邊,絕不允許你有任何逃逸的念頭。我不能失去任何我想抓住的東西,這麽多年,我太寂寞了……但是,或許我真的錯了。
長夜俯下身來,将驚雪放回地上,話語中聽不清是什麽感情:“在我身邊,你并不快樂。”
話音剛落,驚雪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見長夜突然向左臂抓去,接着是撕心裂肺的一聲痛哭,他第一次見長夜露出那樣悲傷的表情,數道猩紅濃烈的血跡從手臂蜿蜒而下……
一,二,三,四,五,又是整整五片神麟,從他身上生生剝落,剝得血肉模糊,流光溢彩地向驚雪飛去。
沒有一點疼痛。
極充沛的神力源源不斷地湧入體內,驚雪看見自己由狐貍漸漸化為人形,甚至連額頭上的撞傷都消失無蹤。
長夜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玄黑的皇袍掩住了淋漓血跡,惟餘地上蜿蜒一條,落寞地向床榻行去。方才撕心裂肺的痛哭戛然而止,神皇似乎又恢複往日無情冷漠,以聽不到一絲波瀾的聲線淡淡道:“你走吧。”
驚雪知道,現在自己體內的神力,比之往日已更充沛。
結界已經被除去。
他感到自己胸腔某處一抽一抽地疼起來。他也想往外走,但每走一步胸口就愈發疼痛,痛得他難再前進。
心是挖不空的,回憶也是趕不走的,因為早就被人填滿了。
驚雪聽到自己有點哽咽。
“我走了,誰當你的書童。”
身後之人愣住。
唉,你真是沒有用啊,到頭來還是被人吃的死死的。驚雪在心底暗罵自己,卻轉身向那人走去,揪住他的袍袖。
“萬一以後你不小心被魔殺了,我找誰報仇?”
長夜轉過身來,驚雪看見他眼眶中滾落的淚珠,雙眼血紅。掩住的左臂,手上全是血。
他聽見自己胸腔轟鳴的聲音,伸手蓋住了他的左臂,鮮血黏濕溫熱的觸感在體內蔓延,他卻眼眶一熱,終于不争氣地哭出來:“笨蛋,這麽多血,很疼的啊——”
一個溫柔又蠻橫的擁抱将他淹沒,他感到自己被長夜緊緊地抱在懷裏,彼此都哽咽:“你別走,好不好……”
真龍天子就是真龍天子,煽情的手段也是一流。
驚雪每每回憶起當時,都肉麻得渾身雞皮疙瘩。不過長夜那天的吻很棒,溫溫柔柔的,不像現在,粗暴蠻橫,一點柔情也沒有。
打工人打工魂,自從答應留在長夜身邊,他給這位令天下臣服的神皇陛下做貼身神侍,不知不覺已好久好久了。
長夜這家夥無恥至極,表面上說是想讓他陪在身邊,實際就是想盡各種方法揩他的油。
比如每天早上晚上給他更衣,更着更着他的手就不安分起來,更到最後不是滾上了床,就是幹翻了桌;再比如朝會時站在他身邊,站着站着就有一只鹹豬手死皮賴臉地從案下伸了過來,當着衆臣的面,在他大腿上捏一把……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呀。
驚雪幽幽嘆了口氣,繼續給尊貴的神皇陛下扇起了風……
--------------------
完結了!!!!普天同慶啊!!噢耶噢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