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相見 (1)
“千闌姐姐, 大家都是一起同床共枕一起打副本的關系了,就幫我拿下獎嘛好不好?”
樂玉珊的聲音溫軟甜美,雖然沒有用很大的嗓門, 但和裏面僅僅一牆之隔的助理還是聽的清清楚楚, 于是在夏千闌推開門的剎那, 就看見一名嬌小女生看向自己滿是驚愕的眼神。
她的助理叫鄭明娜,從三年前開始就跟着夏千闌, 自然知道夏千闌和樂玉珊之間的關系。兩人的關系用水火不容來形容似乎不大恰當,但夏千闌單方面讨厭樂玉珊倒是實打實的。那女人明明走的是單純靠臉的流量路線,唱跳不會演戲全廢,但就喜歡拉着夏千闌炒作蹭熱度, 工作室已經把樂玉珊打入了和一線黑營銷號同等地位的黑名單裏。
同床共枕打副本?殺了她她都不信兩人除了在節目上作秀還能一起打游戲, 鄭明娜心中腹诽。
果不其然, 回答她的是夏千闌冷靜的一聲“滾”, 或許是因為在現場人多耳雜怕出亂子,語氣就沒再像平時一樣那麽尖銳。
六月十五日當天晚上, 金曜石獎頒獎典禮正式結束,影後毫無懸念地落入夏千闌手中。憑借春節檔的古裝正劇《樓蘭》,年僅26歲的夏千闌成功摘下第三金, 一時間惹得各大媒體争相報道, 本該趁着流量再起一波熱度宣傳的三金影後卻對各大采訪媒體閉門不見,惹得各種猜測滿天飛。
卸掉厚重紅毯妝的夏千闌倒頭睡了整整一天,在次日晚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收到了一條微信好友的申請, 備注是樂玉珊。
她之前只加了樂玉珊的工作室賬號, 對于喜歡糾纏着她炒作的本人一直都是盡量能避開就避開的, 此番稍稍猶豫一下才點了同意按鍵。但與預料之中要面對的糾纏不同,對方輸入片刻後開門見山發來一串圖片。
夏千闌點開放大, 鮮紅刺目的加粗标題和熱搜的【爆】字映入眼簾,甚至蓋過了她拿下第三金的熱度。
#金志彪及其秘書跳樓自殺#、#金志彪對某女性藝人強.奸未遂#兩條連在一起是怎麽看怎麽奇怪,但實際上點進去就可以看到記者把報道寫的清清楚楚——
國內某著名娛樂公司CEO金某某與六月十五日晚撺掇秘書朱某某為其誘拐公司內女性藝人,在女性藝人杯中下安眠藥後送入房間意圖不軌,中途女性藝人觸發身上自動報警器,警方接到報警後趕到現場,發現金某某與朱某某已相繼跳樓自殺,搶救無效身亡。自殺原因警方仍在調查中,初步判斷是畏罪自殺。
畏罪自殺?
夏千闌嗤笑。如果不是因為進入游戲,金志彪憑借職務權力玷污的人并不止一個,做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不過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忍氣吞聲。他做這種事一向都幹淨不拖泥帶水,讓人想報警也很難有證據。
但能夠讓公司裏的女孩子都小心翼翼到随身攜帶報警器的程度,這老板當的也是夠恐怖。
第二張圖片是關于車禍的報道,對于素人雖然使用了化名,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是今天早上出事的一輛公交車,上面人穿着的衣服就是王華的,還有那個肌肉勃勃的暴躁男人、張淩和甄菱。公交車在今天早上掉進水中,其他人都只是輕傷,唯獨這幾個人都沒能找到屍體。
羅源和劉子欣、樂玉珊倒是活着出來了,可面對他們的,是或許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無窮無盡的黎明游戲。
Advertisement
那邊人發完這些以後就沒說話,夏千闌忽然想起自己在第一次進入游戲懵懵懂懂出來時,愣了很久才忍不住嚎啕大哭的樣子,頓了片刻後才給她發了回複:
【闌。】:副本中死亡以後在外面也會死,快則當天慢則第二天。據說失敗以後記憶就會被消除,同時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向非玩家提起黎明游戲,這是游戲的保護機制。
樂玉珊那邊“正在輸入……”了一會後才問: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進這個游戲?】
【闌。】:或許是因為你有罪吧。
夏千闌直接用當時自己迷茫地問系統,系統給出的官方回答回複她。
至于黎明游戲對于“罪”的定義,夏千闌直到現在也不清楚。什麽樣算是有罪?小到今天為了請假對領導撒了生病的謊話,大到殺人放火搶劫,黎明游戲似乎并沒有給出什麽評判的标準。她只記得當時游戲給出的唯一答案就是,說她是一個有罪的靈魂。
黎明代表審判,它要将罪惡長存于黑夜,在破曉時得到救贖的人才能永生。至今沒有人知道黎明游戲究竟需要多久才可以徹底通關,或許就這樣要一輩子掙紮下去也未可知。
在她這句話發出去以後,樂玉珊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在輸入。夏千闌沒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嘆口氣先登陸了一個網站,輸入指紋密碼後,進入了賬號上的群聊。
--明天戰隊群聊(4)--
【厲安汰】:闌姐出來了?聽說你遇到了笑面虎和矮修羅?他們已經在論壇上公布了這次在副本中遇到了你,還給你下了追殺令。下次還是一起進本吧比較穩妥。
【紀夭夭】:不是吧!!!之前我看闌姐顯示的是B級本,怎麽B級本還能撞上他倆?還有金志彪那個狗東西也進本了嗎,我早就看他不爽了!!!是不是你把他幹掉的!@夏千闌
夏千闌往上翻了翻群聊消息,一時間倒也沒急着回複他們,直至看完所有記錄才回了句“不是”。她看了眼頭像呈現出灰色還沒上線的另一位成員:
“陳錫添呢?”
【紀夭夭】:他啊,他副本不是也剛出來嗎,說要休息兩天再上線。隊長你也知道的,那貨每次出來都廢的不行,不是上吐下瀉就是倒頭睡個三天三夜……
紀夭夭是個活躍的女生,在副本外面是個十足話痨,見她一副又要唠叨很久的樣子,夏千闌幹脆先去倒了杯水坐在電腦前思索起來。
黎明游戲和大多數的游戲一樣,有戰隊有公會,也有一起組團下本的隊友夥伴。這裏的等級限制并不會卡的太死,副本會在剔除掉最高難度後随機匹配,甚至新人也都可能進入九死一生的A級副本。為了保證存活率,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獨行而是與人抱團,明天戰隊就是夏千闌組織的戰隊,只有四個人,且現實生活中都是互相認識的。
玩家固定的游戲時間都是在每個月的1、15、30號,只是具體時間不一定固定,想要組隊一起入副本的方法是加入戰隊或是公會,由隊長開啓副本綁定。之前幾次他們就會一起入副本,只是這次夏千闌要去領獎,片場審查嚴格,實在沒辦法把這麽多人一起帶進去,只得各過各的。
夏千闌倒是沒有急着答應一起過本的邀請,群內氣氛一時間略有點沉悶。但紀夭夭是個善于活躍氣氛的人,見她不回話,又自顧自道:
【紀夭夭】:對了你們知道嗎,樂玉珊那個花瓶居然拿到了金曜石最佳女配!而且沒去領獎我的天!究竟是實在不好意思還是擺譜啊,不過她後臺居然強硬到能給金曜石那種權威獎項擺譜嗎……
新人沒有直播間,紀夭夭一時間也不知道樂玉珊被席卷進去的事情,雖然不是圈內人,但也知道樂玉珊常年倒貼夏千闌的事情,對她沒有任何好感,這件事就當做是笑話一樣說出來。群內的另外一個在線的男生厲安汰也跟上嘲諷了幾句:
“這人怕不是砸錢買的獎吧,她家不是很有錢嗎?或許是人傻錢多?”
【紀夭夭】:誰知道哦,闌姐你說她買這種權威性獎項得砸多少錢啊,上百萬還是千萬?反正不大出血應該是買不到的吧。
紀夭夭和厲安汰,兩個剛剛二十歲的年輕人雖然在副本裏摸打滾爬,卻說不出什麽特別過分的話來罵人,夏千闌沒參與,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依舊熱火朝天。不過片刻後缺失的另外一位陳錫添上線了,剛一進群就看到兩個人在聊着樂玉珊的事情,下意識地加入讨論不以為意道:
“一看你倆就沒什麽社會經驗,圈子內水深混雜,像樂玉珊那種家裏有錢不頂用,這種獎項多半都是靠陪.睡陪來的,能拿到金曜石女配?估計是起碼陪了有三分之二的決策組吧?真不要臉。”陳錫添似乎是說到一半忽然想到夏千闌也是圈內人士,忙補充,“真當她是闌姐這樣靠實力拿獎的人了。”
之前兩人都只是往金錢上面猜,倒也沒往情.色.交.易這種惡毒的方面去靠,在陳錫添說完以後群內一陣沉默無語。而剛剛在看別的資料沒有注意群聊的夏千闌打開記錄,一眼瞥見他罵完樂玉珊又溜須拍馬的內容,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她讨厭樂玉珊歸讨厭,但并不會用這樣人格侮辱的話來空口污蔑。紀夭夭同為女性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沒有實錘錫添哥這麽說就有些難聽了吧?我是女生看着覺得很難受啊。”
陳錫添不以為然:“我又沒說你說的是她……”
“好了。”夏千闌忽然的開口打斷了兩人快要升級起來的小小戰火,鍵盤敲擊出來的文字透露着平靜的意味,但誰也沒有看到屏幕前的女人實際上已經冷下了臉,“我接了個代練,會在月底進副本,我一個人就行。團體本等下個月中旬的時候再一起去。”
轉眼看到三個人的擔憂補充了句:“新人,不會匹配太高的副本難度,別擔心。”
和大多數現實生活中的游戲一樣,黎明游戲也有代練機制,屬于系統沒有阻止也沒有同意的隐晦地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在副本中生存下去的資本,對于那些每次過本都如履薄冰純靠僥幸的人來說,請代練是保命的唯一方法。
同樣,沒有誰是能夠在一個月一次的副本中很快成長起來的,想要提升就得靠不斷地歷練,代練這一塊市場自然就有求有供。夏千闌這個單子是在月初就接下的,在看到她安穩通過了月中的副本後,甲方自然對她更是信任。
随意和隊員聊了幾句後夏千闌便下了線。
六月的天向來是說變就變,前不久剛睡醒的時候還是皓月當空,等到夏千闌收拾好以後竟是下起了一場細細密密的小雨。晚上九點多鐘的街道上依舊是人潮如織,穿梭在人海中,有嘈雜的議論聲躍入耳膜,多半是對于這兩天發生的那些社會新聞的讨論。金志彪和他的那位秘書在娛樂圈內也是人盡皆知的人物,此時忽然被曝光出那些事情又跳樓死亡,不僅是圈內人,其他百姓也對議論這樣的八卦樂此不疲。
夏千闌走進便利店買了一大桶關東煮打包帶走,在出門時,卻險些與一名女孩撞個正着。
“對、對不起!”
女孩的音色還帶着稚嫩,想來是年紀挺小,個頭甚至才到她的肩膀附近,微微揚起瘦骨嶙峋的小下巴看向被自己撞到了的大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滿是惶恐。
女孩的目光落到她手中裝得滿滿當當的關東煮紙筒上,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在見夏千闌沒有追究,邊道歉邊要離開時,卻被女人的手輕輕按住了頭。她看到她并沒有在意自己已經有數日沒清洗髒兮兮甚至還帶點油膩的頭發,指腹輕輕一摩挲,又把手中還冒着熱氣的關東煮給遞了過來。
“夠不夠?”
沒等她回答,夏千闌又回身到便利店的貨架上拿了瓶牛奶,想了想再買了肉松奶油面包一起結了賬,一股腦揣進女孩手裏,沒等對方“謝謝”說完就走了出去。
女孩沉默地看了眼手中豐盛的食物,又看了眼把傘丢給自己而只身走入毛毛細雨裏的女人高挑纖細的身影,一時間只覺得有些眼熟。直至坐在便利店涼爽的空調房,慢吞吞喝下關東煮的熱湯看向小電視時,才将熒幕裏女人明豔十足的長相與剛才遇見的武裝嚴實的女人挂上鈎。
近日熱度扶搖直上的三金影後就這麽消失在她的眼前,唯有殘留在傘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小蒼蘭香水味殘留。
**
送給小女孩的關東煮是便利店的最後一份,足足五六十塊錢的東西全被夏千闌撈個一幹二淨,她也懶得再去找下一家,幹脆又開車回了家裏,深夜點了份麻辣燙回來就着啤酒邊撈邊吃,完全放棄了身材管理。
每次從副本出來時,唯有吃點平時不能碰的那些熱湯熱飯才能讓她有種重新活過來了的感覺。食物的熱流能驅散些在副本裏沾染上的寒冷,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同時也可以稍稍讓她有所放松。
深夜,難得加上她微信的樂玉珊不時發幾句消息過來,有的是在聊副本的事情,有的是在說一些無用的廢料。夏千闌打開郵箱看經紀人傳過來的新劇本,也偶爾回她幾句關于副本的問題。
“可以組隊,人數上限是五個人。戰隊和公會不一樣,公會相對更大,戰隊不會超過五人,是小規模組織。公會裏一般分為許多小戰隊,本質沒有太大區別。”
“武器和技能都是副本獎勵或積分兌換,就跟你平時打游戲一樣,積分和表現挂鈎。副本獎勵也是看表現,表現越好,獲得好技能的概率越大。”
“積分榜?現在你不是想那些事的時候,好好想想下一關怎麽過吧。”
說句實在話,樂玉珊在副本中的表現在新人當中還算是可以,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适應險惡環境的能力。她見過太多太多的新人,拎不清的諸如金志彪和朱秘書、膽小懦弱的如王華、腦子不好使的像羅源,他們終究會由于各種原因在前期栽跟頭,甚至在無法獲得幸運之神的青睐時,這場苦旅就已經被迫到了盡頭。
樂玉珊會審時度勢是個好本事,但那點實力對她來說依舊是拖後腿的存在,夏千闌并不是個很熱心腸的人,起碼在副本中不是,因此一口回絕了下面樂玉珊想抱大腿的請求。
【我不會帶你,你也別想從其他人那邊買可以捆綁人進副本的道具。如果讓我知道你買這種道具來跟我強行組隊,別怪我沒警告你。】
商城內的道具可以贈送,現實生活中如果有渠道找到其他玩家,也多的是那種缺錢賣道具的,相信樂玉珊的家底如果找到應該不難。之前不乏有人在一次副本中被好心人順手幫助過後貪心不足,想要用強行組隊進入的方法捆綁他人,結果卻把人坑到差點沒法出來的例子。夏千闌率先給她提了個醒,畢竟自己可不是什麽慈善家,真的會幫人幫到底。
和夏千闌認識那麽久,樂玉珊當然也知道她言出必行的秉性,遭到回絕和警告後再發了個哭唧唧的表情包後就沒再打擾。
時間很快在日複一日的繁忙下到了月底。
夏千闌的顧客是一名貴族學校出來的男大學生,叫趙昱,兩人在一個偏僻地方的咖啡廳包間會面,縱然提前知道了她的身份,這位眉清目秀的小少爺在見到夏千闌時依舊難掩激動。
不過兩人簽訂了協議,且不提游戲的事情無法對外提起,如果趙昱随便把這件事說出去,夏千闌也直言了當地表示會在之後進行報複,因此也不怕對方洩密。
比起随着時間推移漸漸忐忑不安的趙昱,歷經多次生死掙紮的夏千闌顯然從容許多,甚至在即将進入副本的前三分鐘才關上了筆記本電腦。等到最後一分鐘時,夏千闌忽然抓住了趙昱的手,女神突如其來的主動接觸讓小男生忍不住臉一紅,但等到一陣天旋地轉過後,牽手的興奮立馬就被惶恐所完全替代。
【四位玩家登入游戲,目前玩家人數(4/10)。】
嘈雜鼎沸的人聲傳入耳膜,那些聲音忽遠忽近,似乎還有低聲抽泣的哭喪。刺耳的嚎哭震得耳膜隐隐發痛,小號銳利短促的聲響與其交雜在一起,聽起來很像是喪禮的現場。
【檢測到10位玩家登入副本[荊棘開滿的墳地],本輪集結已完成。】
【本輪故事背景、身份線将在劇情中自動告知,自帶小道具已為每個人發放。】
【本關為B+級關卡,且非武力型副本,對道具武器将會有較高限制。游戲即将開啓,請根據NPC的提示走劇情。如有玩家在當天沒有到達指定地點集合,則視為放棄游戲。】
“喂喂喂,起來做事了!”
系統的聲音剛剛結束,一道粗犷的男聲便響徹整個房間。混沌的黑暗剎那間被燈光替代,突如其來的強烈日光燈讓夏千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來适應。
這是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裏面并排放着四張折疊床,夏千闌就躺在其中一張床上,迷迷瞪瞪地才睜開眼。
“人家家裏死人了,在外頭哭天搶地的,你們也別跟個無事人似的在那幹坐。待會到地點以後記得好好表現,就幹五天五夜就有十萬塊錢拿,跟白撿的有什麽區別!?”說話的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在視線落到夏千闌身上以後,連忙靠過來點壓低聲音道,“聽說那位今天也會來,你可好好表現。”
好好表現?
不等夏千闌發出疑問,在僅僅自己能看見的游戲面板上忽然跳出了幾行字,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
【您的身份】:安魂殡儀師,是不折不扣的靈異愛好者,一直在追求一位同樣愛好靈異在民間體驗生活的千金大小姐,性格膽大包天(為了保證游戲體驗,請玩家在游戲過程中遵守基本人設,人設崩塌過高,将會大幅度降低NPC對您的信任,導致個人游戲難度提升甚至死亡)
“行了,睡夠了趕緊上車,該上廁所的上廁所,五分鐘時間。行李不用收拾那邊有,別讓人久等了。”
男人勾勾手示意不用上廁所的幾人跟他一起出去,四位玩家相互看了眼,不約而同地找借口暫時留了下來。
“闌姐!”率先開口的是趙昱,他雖然過了三次副本,但每次幾乎都是完全靠着運氣出來的,一看到這主題瞬間就沒了主心骨,“我的身份是殡儀師……不會真的讓我去火葬場之類的地方工作、吧?”
外面撕心裂肺的哭聲一陣接着一陣,為剛剛進入副本的人也蒙上了厚重的一層陰影。從“荊棘開滿的墳地”這個副本名稱看來,這一場注定就不會是什麽太簡單的局,“需要遵守人設”這一點更是把不善于此的玩家往死亡的火坑上更逼一步,狹窄室內的空氣像是塞了炭,一點就能燃出無數絕望的火焰來。
“我也是殡儀師。”一名圓臉少女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我叫慕喬喬,只過了一次副本。”
“謝思宇,兩次副本。”名叫謝思宇的高個子強壯男人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頂淩亂的卷發,“我也是殡儀師。”
“那看來大家的身份都是一樣的了。”夏千闌最後報出身份和常用的僞裝名來,“我叫肖闌。”
現在這邊只有四個人,但副本說人是已經到齊了的,其他那些人不像是玩家,那就應該是得到固定地點一起集合。之前夏千闌經歷過這樣的副本并無詫異,見他們不理解還好心地幫忙解釋了句。
令趙昱起初微微有點驚訝的是,這兩個人居然并不認識家喻戶曉的三金影後夏千闌,不過夏千闌顯然也并沒有自報家門的意思。略作認識以後,四人被起初叫醒他們的那個NPC大叔招呼着走向一輛粉刷成純白色,且在前視鏡上挂了兩朵小白花的商務車。
在上車之前,最後從門口走出去的夏千闌還被一個哭得聲嘶力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人拽住了袖子。
外面暑熱難熬,女人竟是在大夏天穿了套黑色棉褲棉襖,熱得滿頭是汗也不肯脫掉,苦澀将她原本風韻猶存的臉龐摧殘出幾道深深的皺紋。斜刺裏忽然沖出來女人抓着夏千闌的手臂使勁晃蕩卻只“啊啊”了兩下什麽也沒說,旁邊兩個女人大驚失色連忙過去抓住她,卻一時間竟是敵不過這個瘦弱女人的力量。
她的爆發力很強,甚至還在拉着自己的手上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了口。在女人雜亂的劉海遮掩住的眼睛裏,夏千闌感受到一束穿透力很強的目光投射而來,雖然她之前從未與之謀面,卻見對方的眼神裏滿是怨毒。
眼見女人掙紮着想要撲向那輛商務車,嘴裏還用方言罵罵咧咧,一名身強力壯的青年從人群中慌忙走了出來,從後面将其死死抱住,斥責了句:
“怎麽沒把這瘋子看好又給送出來了?傷到人你們負責?”
繼而連忙彎腰略顯恭敬地對幾人道歉:“這我二哥的老婆,前些年發燒燒傻了,這不是小侄女死了心裏難受麽,就跑出來了,不好意思啊。”
之後就有兩個人擦擦眼淚把這女人帶走了,一衆人繼續在那邊哭天搶地。從幾人的言語中得知,他們是被聘請來給人守靈的“安魂殡儀師”,最近蓋好的新宅子鬧了點事情,說是一個叫做安寧的姑娘生病死了,得讓安魂師去待上五天作法。
安寧是那個瘋子女人的大侄女,今年已經有十八歲,從小母親死了,是她帶着長大的,兩人情同母女。
副本概念中的“殡儀師”又叫做“安魂師”,似乎工作性質和他們現實生活當中的也不完全一樣。
車輛在高速公路上疾馳。
時間正值黃昏,在磨砂玻璃內看去少了點過于閃亮的光輝,燦爛鎏金宛如被水澆灌過四散的濃稠蜜糖。暈散的淡金薄霧籠罩着四周的建築物,勾勒出難以言喻的立體美,但也漸漸地随着路途的颠簸而消失在視野內。
這是一條往鄉下開去的路,确切來說應該是山區。盤山公路彎彎繞繞,司機哪怕駕駛技術還算不錯都得一會快一會慢地停下來避讓一些牛車或是走上路中央的羊,好在這四個人裏面還沒有暈車的,不然估計出去都能吐個天昏地暗。
夏千闌還是第一次在副本內搭乘那麽久時間的車,路上沒遇到什麽危險,等快到目的地時天色隐約都快黑了下來。她看到趙昱的臉色明顯不大好看了,下車時一屁股直接坐到了一簇斑茅草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山裏的夜晚還是稍微有點冷的,她看到另外兩人下來後也搓了搓手。
“另外一撥人估計得十一點左右才能到。”之前一直沒說話的司機開口囑咐,“你們沿着這條道往裏走,山裏別墅一下子就看見了,等到裏面先休息等他們。十二點記得準時去守靈,該交代的寫在紙上放在他們那邊,別亂動人家東西啊。”
說罷直接将一串鑰匙丢了下來,夏千闌主動接住。他說的另外一撥人估計就是剩餘的六個玩家,忽然想到自己扮演人設的夏千闌略有些不爽快,估計她扮演的這位追求的人不是NPC就是另一玩家,偏偏這種無聊的設定還得盡量維持住,不過好在聽來是個女人,要比男人好應付些。
**
夕陽徹底落山之前,四人終于走到了那棟別墅的門口。
那是一座靠在山地腹地的小型別墅,簡單的鋼筋水泥白漆粉刷出來的工藝起碼在夏千闌的眼中看來極為粗糙。大門是多年以前在鄉村中就已經淘汰了的朱紅色,在殘餘的一抹夕陽下被映照得宛若流動的鮮血,和群居村落隔開一段距離獨自伫立于荒野之中的別墅有種淡淡的凄涼感,讓人在還沒走進去的時候就有些不大舒服。
夏千闌率先用鑰匙開了門走進去,發現這個地方的架構有點像是華夏國江淮地區鄉村一帶流行的建築。別墅有三層,一樓有點像四合院,但有道小門開着,往裏走的那一塊應該就是來住人時養着雞鴨豬的地方。微微翹起的漆黑廊檐下還挂着一串銀白色的小鈴铛,有風吹過,相互碰撞着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般鄉間人家裝修基本上都會選取紅瓦白磚,色彩分明鮮豔得好看,要麽就是青磚黛瓦。可這廊檐卻并不是那種常見的鴉青,而是沉澱到極致的黑,與銀色的風鈴雪白的牆壁一對比,黑愈黑,白愈白,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相互碰撞卻顯得有些莫名的詭異。
黑白,多是用來辦喪事的顏色,按理說對于更是相信那些封建習俗的山裏人來說應該是很忌諱的。哪怕是要大張旗鼓地給人辦喪事,總也不可能專門再造一間新房子出來,還是這樣寬敞的別墅。那廊檐不算太高,夏千闌勉強能看得見顏色,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使勁踮腳卻還差點才能夠得着,于是把一直站在她身邊一聲不吭的趙昱給叫了過來:
“去取塊瓦片給我。”
“取、取瓦片?”
趙昱大驚失色,顯然是對夏千闌這樣冒險的行為不大贊成,但在對方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還是打着哆嗦踮腳去摸索到邊緣的一片,居然沒費多大力氣就掀了開來,趕緊給遞到了夏千闌的手裏。
“我靠,”趙昱還有點小潔癖,“怎麽還有點黏的,這油漆是不是剛上沒多久啊?”
說罷就想去院子角落裏的那片井口附近開水龍頭洗手,卻被夏千闌一把扯住袖子遞過濕巾紙:“別亂走。”
趙昱沒過幾次副本不清楚,但夏千闌在指尖觸碰到瓦片的剎那已經察覺到了異常。油漆的黏度和血的黏度還是完全不一樣的,湊到鼻尖聞了聞後她已經完全确定,剛才手指碰到的,是殘存在上面的血。
夕陽被遠處的青山吞沒殆盡之前的最後一縷餘晖映得滿屋新瓦片閃閃發光,而那烏漆油亮的色澤,卻是後天增補上去的血漬,以至于從下面看來那邊的顏色有深有淺。
為了照顧新人的膽量,讓他起碼不要在第一天晚上就情緒崩潰,夏千闌決定暫時不告訴趙昱這件讓人不大舒服的事情。而另外兩個人的注意力完全都是放在搜查院子上,等到逛完一圈結伴回來以後,紅日已經完全沉入西山。
夜晚是某些不幹淨東西活動的高發期,幾人搜尋一圈後沒敢繼續在院子內逗留,而是選擇了聚集在一樓的餐廳內等待另外一撥人的到來。
餐廳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盞吊燈,散發出勉強能供人照明卻不太亮的光芒。旁邊的廚房裏有冰箱,夏千闌早在進來之後去看了眼,裏面有一些新鮮蔬菜蛋奶和速凍食物,應該足夠十個人吃上五天的量,而副本給出了明确的時間限制就是五天,如果在五天之後沒有走出去,大概也沒命再去考慮食物的問題了。
她還注意到牆壁的角落有像是被火燒過的痕跡,雖然不大明顯,但在大片大片的白中那一團黑就顯得非常刺眼。不過對于新房,那些人什麽也沒跟他們說過,這裏有些設計就有些奇怪,确切來說……不大适合住人。
四人并不算熟悉,互相認識了下後就再也沒了下文,顯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沒了什麽說話的心思。牆上老舊髒污的挂鐘與這粉刷雪白的牆壁一點也不般配,“滴滴答答”的時針走動聲音終于定格在“23”這個數字上時,外面的敲門聲終于準時地響起。
“裏面人到了嗎?聽得到就開下門!”
呼喊的是一名年輕的男聲,戴着貝雷帽的少年坐了很久車才過來,現在急切地想上廁所,大力而急促地在門上拍擊。這扇門似乎是做工不大好,不光是木材的質感有些紮手,上面的小小木屑沾到了他的身上,更惡心的是黏糊糊的油漆都沒風幹,弄得他滿手都是。
直至裏面的人确認了他們的身份開門以後,貝雷帽少年才問了廁所位置直奔過去。夏千闌注意到後面來的這些人衣着要與自己這邊的人不大一樣,一般副本會給出固定身份線的衣服,如果玩家穿的衣服比較便捷的話也不會改變,上次她穿過來時是因為穿的禮服才變了樣式,而今天一眼掃去,卻在後來的玩家群體當中看到了一名身穿繁複長裙的女人。
女人的模樣還略有些熟悉感。
修長的身材應該有一米七,在女生中已經算是比較出挑的個子。改良過的西歐風洋裙勾勒出完美的腰臀比,層疊的花紋在這樣的身高身材下完全能夠撐得起來,并無一點臃腫,反而顯得女人身段玲珑有致,哪怕是在暗黃的燈光下也透露出幾分典雅大小姐的風韻。女人白皙骨節分明的手還拎着一把閉合的花傘,随着步伐輕輕點地。
除卻夏千闌以外,另外早到的三人也在女人剛一出現時眼前驀然驚豔,忍不住看向了那張卸下寬邊蕾絲大帽子後明麗妖嬈的臉。女人挺翹鼻梁下的飽滿雙唇如盛放的玫瑰罂粟,一雙不笑而微微上挑的貓眼波光潋滟,分明是在萬花叢中也難得一見的長相,卻讓夏千闌一瞬間心頭火起,飛快地冷了臉。
“樂!玉!珊!”
一怒之下的夏千闌甚至直接叫出了她的真名,顧不上趙昱驚訝的眼神,被欺騙的盛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