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孤注一擲 (1)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夢也真……”
磅礴雨幕裏隐約傳出動聽的女聲,是一首經典曲目《月亮代表我的心》。女人的唱腔宛轉悠揚, 一聽就是練過的調子, 讓人很是舒服。站在樓上向下方空曠的校園望去, 可以看到一抹倩影出現在大門口,朝教室的方向走去。那道身影略略模糊, 但還是可以從那窈窕的身段中看出應當是個美人。
因放假而變得死寂的校園再次響起了讀書聲,雖然參差不齊,但好歹是為不知會維持多久的沉默注入了幾分活力。嘩啦啦的雨聲像是伴奏響徹整個校園,女人的聲音其實不算太大, 但奇異般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時都是清晰無比。
“好了, 下課放學, 今天有沒有誰家長沒來帶的?自己回家小心點, 下雨了山路打滑。”女人的聲音頓了頓,“一、二、三……三個人?我記得你們家裏住的都挺遠吧, 要不你們就住在校舍裏?我隔壁那間宿舍是空着的。”
話音剛落,稀稀拉拉的幾聲“謝謝老師”響起,大片大片的小小黑影從教學樓裏湧了出來。這些應該都是學生, 學校也是村子上唯一的一所, 雖然破舊狹小,但也是想要接受教育唯一的途徑。不過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人自然是不會嫌棄的,學生們勾肩搭背地離開, 動作很快, 轉眼間那個教室裏就只留下了少數幾個人。
女人把教室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帶着三個孩子往校舍樓這邊走來, 說是“樓”,其實也就是低矮的三層, 第一層基本是用作了倉庫堆積着雜七雜八的東西,角落裏勉強騰出一個水室。女人忙前忙後地一個人拎着兩小桶水上來的時候,那幾個小孩已經在宿舍門口打鬧了起來。
在看到這幾個人的時候,夏千闌本想躲,但猛然又發現這些小孩的身體是處于一種半透明的狀态,如果非要形容的話,不像是真人也不像是虛幻,倒有點像是灰蒙蒙的影子投射下來。他們互相嬉鬧着往這邊走,一點也沒在意幾個圍成一圈的大人。
“婁老師來了!”
一個小孩在“打架”中被推到牆角裏,忽然尖叫一聲指了指後面,出自對老師的本能畏懼,兩個人立馬回頭去看,卻被他逃脫了。其中一個手上拴着紅繩的男孩見他虛晃一招,不由笑罵:
“你個孬種!有本事別叫老師啊!婁老師要是來了我就叫孫老師,婁老師打不過孫老師,嘿嘿……”
婁老師,孫老師?婁天香?孫彬?
在聽到這被念叨了好幾天的熟悉名字時,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就從樓底下漸漸傳來,那幾個在打鬧的小孩子不約而同地停下手,其中個子稍矮一點的胖乎乎小男孩立馬去幫忙拎水桶。邊拎着邊讨好地仰起頭對那漂亮女人道:
“謝謝婁老師,老師我們今天晚上還沒吃飯呢……”
婁天香溫和一笑,伸出手來在他額頭上點了點:“別急,現在下雨沒法出去買飯,待會老師給你們泡面吃。”
她說的泡面是那種幾塊錢一桶的方便面,幾個小孩平日裏在家當然吃不到,于是高高興興地應聲說好。
婁天香像是最盡職盡責的母親一樣,給三個小孩都照顧得好好的,又把隔壁的宿舍給徹底打掃了一遍才讓三個人住進去,學生年紀雖然都還不到十歲,但畢竟是男女有別,婁天香自然不可能把三個小孩帶到自己房間裏睡。在把三個人都安頓好以後,婁天香替他們關上門,囑咐了句“有事找我”就回到了自己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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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後,再次沉靜下來的校園裏又出現了一道人影,腳步飛快地朝這邊一路小跑過來。風揚起了少女柔順的長發,在她一路呼哧呼哧爬到三樓時,幹淨漂亮的長相卻讓人心髒一緊。
是安寧。
這個從故事的開始就只存在于傳聞或是相框裏的姑娘有着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睛,其實她的其他五官倒是一般,只是清澈多情的桃花眼平添幾分驚豔。外面下了雨,安寧全身濕透,哪怕是在這樣的季節裏也會冷得發顫,而她只是個身材單薄的姑娘,自然避免不了咳嗽生病。
安寧重重拍打着婁天香的門,還低聲叫着她的名字。其實這裏的隔音一點都不好,在裏面的婁天香肯定是可以聽見的,但那裏面卻等了很久才有動靜,在那張臉略帶困惑地露出來的瞬間,安寧原本平靜的臉上卻陡然現出幾分委屈。
“外面冷死了哎。”少女的軟糯音調帶着點自然的撒嬌,哪怕婁天香在開門的時候就在緊緊皺着眉,也沒能阻擋得住安寧的熱情,她在距離婁天香有着安全社交距離的地方站着,不讓涼冰冰的水汽碰到對方的身上,但又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裏掏出一朵色澤鮮豔的花來遞過去:
“喏,山茶很難養成的,只有到山裏面才能采到。而且這個季節山茶已經基本不開了,你知道我找了多久……”
“安寧。”婁天香卻繃着臉打斷了她的話,“別再來找我了,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遭到拒絕的少女面不改色,嘴角依舊上翹:“啊?在想什麽呢,只是單純來給你送朵花而已。我都送來了,山茶淋了雨就會爛,還是你收着吧。”外面的雨幕滂沱如柱,一時半會絕對是不會停歇的樣子,婁天香擡眸瞥了眼外面的陰沉沉天色,抿着嘴沒說話。
但在安寧說了聲“再見”,強行把花塞給她就要轉身離開時,婁天香終于是忍不住伸出手把人給拽住。在那一瞬間,夏千闌看到安寧臉上有笑容一閃而過,但在扭過頭去的剎那收斂。
門被緩緩帶上了,天地間再度寂靜起來,只留下嘩啦啦的雨聲一如既往。
……
空間扭曲的瞬間眩暈感過後,一片竊竊私語聲率先出現,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讓夏千闌剛聽到就皺起了眉頭。那些夾雜在陰暗揣測裏的髒字多若牛毛,無不是對婁天香的謾罵羞辱,他們說她早就是個不幹淨的女人了,現在還想把小孩子帶壞。
其中來指着她罵罵咧咧的人裏有個跟安寧長得有一點相似的男人,從年齡來看應該是安寧的父親。罵的話也是不堪入耳,但被安寧夾槍帶棒地怼了回去。與人人口中傳述的兩人關系不合不同,安寧對婁天香處處袒護,甚至不惜與自己的親生父親動手,小姑娘的力量當然比不過壯漢,但在婁天香面前軟得像只小貓一樣的少女還是張牙舞爪起來。
“啪!”
事情後面就演變成了安寧爸爸越來越大的嗓門,和兩人的争吵,本該是以安寧爸爸給她的一耳光為收場,但在婁天香擔憂的目光下,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卻沖上來幫忙挨了這一下。安父見兒子沖上來又急又氣,可當然是不忍心再動手,最後留下滿地狼藉,辦公室裏的人散去。
婁天香揉着剛才被撕破了的手腕沒說話。昨晚在她家裏住下的除了那個胖男孩是安寧的大弟弟以外,另外兩個甚至都沒吭聲,任由他們在這邊鬧。目睹了全程的還有另外一名老師孫彬,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眉眼間滿是不忍,在幫忙收拾完後忽而拽住了安寧的胳膊:
“我們結婚吧。安寧,我們結婚吧。”
剛才的安父氣勢洶洶說要把她嫁出去,那一定不是什麽玩笑,安寧在這裏也算是可以結婚的年紀了,像她這樣的女孩都是被與鄰村交換的多。然而安寧的媽媽精神不大正常,如果她走了,沒人再會去照顧她的母親。
現在安寧最好的選擇就是嫁給孫彬,起碼可以保證不會受到虐待。孫彬的想法從理論上來說或許是可行的,但少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把視線落到了婁天香的身上。
“你讓我再想想。但女孩子從來沒有非得要嫁人這一說法,你知道我的,彬哥。”
安寧頓了頓,後面想說的話湧到嘴邊卻沒能說完,嘆口氣咽了回去。婁天香從始至終都沒說話,而安寧也習慣了她這樣冷靜的不回應或是拒絕,只是依舊嬉皮笑臉地跟在她的身後,像是曾經那些不愉快從來沒有發生一樣。
可是,真的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嗎?
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縱使不去刻意回想,也會烙印在心間無法抹除。哪怕婁天香不想去面對,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名義上有個“丈夫”,單獨在校舍裏住下的機會不多,只要時間一長、次數一頻繁,她的“丈夫”就會找上門來,給予她的是一頓毒打。
被迫嫁給這個男人以後,婁天香三天兩頭就被他逼着要小孩,唯有學校裏的工作才能讓她有點真正在活着的感覺,或許還有偶爾因為某些事情而奇怪加速的心跳。可當十二點的鐘聲一響起,幻象就會被迫打碎,安寧可以幫她,但不能把自己給賠進來,婁天香和安寧的下一次見面就是兩人大吵一架,一向活潑的少女頭一次紅着眼對她撂下狠話,說以後再也不會來找她。
趕走安寧的婁天香目送着她離去,在人影消失在視線內時,之前的那股氣勢卻軟了下來,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再然後的場景就轉換有些模糊了。婁天香再次出現的時候腿一瘸一拐,兩人是在一個雨夜跑回學校的,安寧幫她去上樓拿東西。不過這一次,少女臉上的笑容格外甜蜜,在把簡單的行李收拾好以後還去親了親婁天香略帶紅腫的臉頰,那明顯就是被打過的痕跡。
“我們走吧天香,離開這裏,去任何一個地方都行。劉珺姐姐說今晚會幫忙接應我們。”婁天香的嘴似乎是受傷了,不大方便說話,因此夾雜在細細密密雨聲中的,唯有安寧的軟糯聲音,“別擔心,劉珺姐姐不也是被拐賣過來的嗎,她不可能會出賣我們的。”
她的嗓音漸漸低沉下來:
“當時我媽媽也是被拐賣過來的,第一天就被那個男人給糟蹋了才生了我。在生完我大弟弟的時候她就有點意識不清了,生二弟的時候根本不清醒……後來他們怕丢人,告訴二弟她不是我們媽,是姑姑,還把她經常控制起來。等我們出去了找大城市報案,劉珺姐姐、王長貴家的月缤,我們一定要把她們帶出這個地方……珺姐姐來了!”
安寧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不然也不會看不出劉珺平日裏看着自己的那種略帶厭惡的複雜目光,當她滿懷希望地跑到撐着傘的劉珺面前時,看到的卻是遮掩下緩緩擡起的傲慢的下巴。兇狠的一巴掌呼嘯而至,當安寧徹底反應過來想要逃走時,卻見雙腳不靈便的婁天香已經被瘋狂湧入的人們粗暴按到了地上。
這種拐賣人口的山區對待逃跑者都很有一套,兩人被帶回去的後果可想而知。在漸漸模糊的回憶最後,夏千闌看到安寧擡起頭來,看向被人緩緩推來的、坐在輪椅上的孫彬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少女的眼中盛放着的絕望在看到他粗暴地扯出她懷中那朵山茶花時達到了頂峰,哪怕歷經同類人的背叛,安寧的情緒也沒有像這一刻一樣糟糕透頂,她尖叫着,嚎啕大哭着試圖掙脫開那些人的按壓去從孫彬手中搶走山茶花,但那天被她找了許久、不惜在滂沱雨夜裏狂奔着過來小心翼翼送給婁天香的禮物卻在這時被孫彬狠狠扔下。
鮮紅刺目的山茶被淩亂的腳步碾得粉碎時,走馬燈般的回憶也就此結束。
**
意識徹底返還時,一衆人沉默了足足有數分鐘才消化掉這些與一開始其他人的講述完全相反的畫面。
在寡婦和孫彬的口中,婁天香是和安寧因為搶奪所愛而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在剛才的畫面裏,兩人的關系明顯很好,安寧三番五次幫婁天香的忙,甚至在下雨天淋濕一身雨跑過來就為了給她送朵山茶花。那朵怒放的山茶讓人也有着熟悉感,在別墅的大院裏的槐樹上,龍爪槐的枝丫就不可思議地結滿了如火如荼的山茶。
“安寧喜歡婁天香,但婁天香好像是一直到後來才答應和她在一起。”
率先開口的是嗓音有點沙啞的南椰,黑暗中的女孩使勁眨了眨眼睛,才抿掉挂在睫毛上微微震顫的淚珠。雖然剛才的場景過得都很快,但安寧的每一次出現幾乎都是為了婁天香而來。或許後來安寧迫于無奈被嫁給了孫彬,可依舊沒斷掉跟婁天香的聯系。
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帶她爬出這個葬滿活死人的墳墓,可在最後卻被同類從背後狠狠推了一把。甚至安寧的親生母親在被強迫生了三個孩子後也最終陷入了瘋狂,其實在回憶裏,所有人都能看見安寧有時候露出來的皮膚上帶着點經年烙印的傷,她在家裏過得一點也不好,但每次看到婁天香的時候,還是會有着發自內心的歡笑。
夏千闌想起來剛傳送進來的時候遇到的那個瘋女人,她只是拽着自己不說話,但絕望與憤然交織成滾燙複雜的目光。
如果能在那個時候就知道起初的方向就是錯的,會不會……
不,美好的設想終歸就是設想而已,哪怕一開始有所懷疑,按照NPC的話來行動不僅僅是大多數人過本的第一經驗準則,沒有誰會願意為了點猜測就去推翻以前的經驗嘗試冒險。可現在的幾天下來,一次次的守夜肯定是削弱了她們的力量,最主要的是安寧的軀體不知所蹤,又怎麽能保證尾七那天不被操控?
要是順從孫彬那一頭來不揭穿他們,和這群村民同流合污,或許倒也是個能夠解決的辦法,但在謝思宇剛剛試探性地提出的時候,就遭到了夏千闌的嚴詞拒絕。
“黎明游戲裏只要是跟現實世界相差不大的副本,基本上都是很大概率會和現實有關聯的。”夏千闌盯着謝思宇,神情嚴肅,一字一頓地解釋道,“像這種副本很可能也會是某個地方的縮影,曾經我就聽說過類似的情況,玩家在過一個副本的時候遇到了小孩被綁架,選擇了幫綁匪一方,結果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一個新聞上刊登了同樣的事情,只是那個随同作案的人名字不是自己而已。”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顯然在座的人還是沒有能夠狠得下心把這些女孩推向萬劫不複深淵的。今天晚上一直沒說話的趙昱有些畏懼地看了眼夏千闌,舌尖抵着牙關,片刻後才小心地發問: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難道只能……坐以待斃?”
滾滾驚雷映亮了他含着絕望的臉,趙昱的目光落到夏千闌和樂玉珊牽着的手上,心裏拔涼拔涼。他已經無數次後悔為什麽要和夏千闌一起進副本,按照現在這個情勢看來……
黑暗濃稠到伸手看不見五指,依稀只能看見幾雙眼睛在一眨一眨。樂玉珊把頭靠在夏千闌的肩膀上,只有這樣緊緊貼着才能抵擋住涼夜越來越低的溫度。副本裏是夏季,實際上夜晚的溫度最低也應該得有十七八度,但現在卻冷得讓哪怕穿上外套的人都瑟瑟發抖,夏千闌蜷縮着靠在地上的指尖甚至觸碰到一點刺骨的涼,輕輕一摸,發現竟是冰霜。
一股濃郁的怪味在空氣中彌漫擴散,水汽本該是無色無味的,但涼濕的空氣裏彌漫的水珠卻是難以形容的腥,有點像是雜物垃圾堆積在一起發酵了太久的味道。沒有特殊道具,暴露在空氣裏的鼻子就要受罪,清醒過來的寡婦拼命踢蹬着腿,掙紮着嗚咽,在嘴上堵着的東西被撕開來以後顫聲道:
“婁天香……是婁天香要來了,她會殺了所有人的……”
夏千闌眉頭一皺:“婁天香不是應該在別墅裏嗎?”
“別墅裏有,這邊也、有。”寡婦的聲音抖得支離破碎,“有三個婁天香,不、不是,是婁天香被分成了兩塊!”
“操!”
夏千闌沒忍住罵了句髒話,但在話音剛落時,一道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卻在寂靜中爆發,坐在另一側的南椰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書包在猛烈掙動,小心将其從背上取了下來,順帶撕掉了在上面的封條。
書包拉鏈被一只手輕易強行扯開,嬰兒焦黑的手臂與暗色融為一體。哪怕近在咫尺,一般人的視力也看不清楚,但在察覺到那股動靜時,寡婦的臉色卻倏然變幻。
南椰兌換了個小手電筒出來,一束光線劃破過于陰沉的黑暗直逼嬰兒面前。而那只小小的、還未完全成型的軀體卻不再像先前一樣乖順,龇開滿口鋒利的牙齒,啼哭着向寡婦那邊撲去!
慕喬喬驚叫一聲:“小心!”
在嬰兒鋼筋般的森然利齒死死咬住寡婦小腿的剎那,寡婦卻忍着鑽心的疼痛往南椰身上撲去,女孩一個躲閃不及被死死罩住,女人似乎是起了同歸于盡的心思,揪着南椰不放,使勁把她往樓層邊緣拖曳。這裏的走廊護欄本身就不大結實也不算高,勉強只到一米,身形嬌小的南椰哪裏能敵得過寡婦爆發下的力氣,被拖着走了好幾步。
嬰兒的啼哭聲撕心裂肺,在空曠的校園內回響,夏千闌見狀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欲要把南椰救下,寡婦陡然尖銳起來的嗓門蘊含着隐忍至今的痛苦與躁動:
“停下!不然我就殺了她!”
夏千闌目光一凝。
只見寡婦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掏出了被藏起來的水果刀,抵住了南椰脖頸上的動脈。此時此刻,她也懶得再僞裝成一個愚昧無知的模樣,反正都已經被揭穿,還不如破罐子破摔。腳踝上傳遞過來的疼痛火燒火燎,但對寡婦來說已經是小事,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夏千闌,只等她上前一步,她就要拉着這小女孩給自己陪葬。
夏千闌像是被她的瘋狂給吓住了,愣怔着沒敢動彈。嬰兒凄厲的哭喊尖銳得甚至快要超越了越來越小的雷聲,劇烈的疼痛讓寡婦的手都有點顫抖,她垂眸望向被雨幕沖刷到已經看不清楚的地面,之前似乎也是在這樣的一個暴風雨肆虐的夜晚,安寧興沖沖地找到她,但卻被她理所當然地出賣。
婁天香被暴怒之下的男人拖回家去,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在第二天她慌裏慌忙地趕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男人拎着個黑色大袋子正在往墳地的方向走去。
巫娘給那人蔔了一挂,說婁天香命裏帶陰,遇陰地就會化鬼,讓他把屍體分作兩段,有的丢在學校裏,有的丢在了孫彬家轉移怒火。婁天香果真化鬼,陰氣也果真被削弱許多,但對付他們這種手無寸鐵的人來還是可以的。
寡婦心生絕望,最後憤恨地看了眼夏千闌。這婁天香平時倒也不會那麽瘋狂,但肯定是她把自己的東西偷走以後帶回了別墅裏刺激了那個瘋女人了。
“你們難道不知道?”劉珺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想要摧殘一切的絕望,“那個安寧就根本不是個正常人,她喜歡婁天香,還說要跟婁天香結婚!”
“啪!”
自天穹劈下來的一道驚雷将樓底的一株小樹砍倒,在寡婦的注意力被吸引的剎那,南椰掌心突然出現一柄小刀,毫不猶豫地刺進了她的右手裏!四處噴濺的滾燙鮮血飛到了嬰兒的頭頂,原本還在抱着女人的腳踝熟磨吮啃咬的嬰兒仰起小臉,發出“咯咯咯”的怪笑。
空氣中的水腥漸漸加重成濃郁的酸腐漚馊,像是被泡爛了的屍體散發出來的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在寡婦凄厲的慘叫聲與嬰兒興奮的哭啼中,夏千闌只覺得身邊的溫度越來越低,單薄的一件衣服已經不足以取暖。如果說之前還是因為維持“人設”而貼近樂玉珊,現在就是完全為了彼此汲取身上的那點溫暖。
烏賊吐墨般的黑暗裏顯出兩道猩紅微光,那雙在遠處的眼睛原本是藏匿着的,可現在卻朝着這邊一點點地挪動過來。不知是什麽東西與地面摩擦的異樣“沙沙”聲越滾越大,似乎是有帶點溫熱的腥臭吐息溶解了已經擴散開來的冰霜,樂玉珊一腳下去差點踩水滑倒,被夏千闌死死勾住腰。
“小心。”
樂玉珊的身上有一股挺好聞的味道,從進入副本的時候夏千闌就發現了,好像是她代言的一款持久型香氛,是什麽小蒼蘭加月光棉的香氣,在此時恰好沖淡了那股刺鼻的臭味。馨香在脖頸和手腕處最是濃郁,夏千闌不由自主地把下巴稍微放低了點,讓嗅覺這樣才能稍稍舒服保持頭腦清醒。
南椰一個翻滾上前來,臉色不好地看向那邊正在游移過來的模糊身影。她本來是想帶着幾個人一起跳樓逃生的,可成年人的體重她沒法拎得動,在場除了她之外最矮的慕喬喬也比她高了一個頭,根本也背不起來。而論正面戰鬥,南椰哪怕有武器在手也很難跟鬼怪匹敵,在沒有一定把握的情況下,誰也不想跟靈異類動手。
就在南椰還在猶豫的時候,腥風擦着耳畔而過,直撲向在地上掙紮的寡婦。夏千闌這才看清楚那是一顆圓溜溜的頭顱,兇惡的眼中猩紅閃爍,但細細看來竟是連個眼珠子都沒有,空空如也的眼眶與崎岖面目都讓她回想起來之前在別墅裏第一個死者貝雷帽男生的死法,當時那顆被挖空了五官的頭就是被整個吊在了門上晃蕩。
在那顆頭骨碌碌滾過來的剎那,寡婦臉色勃然變幻,尖叫一聲就往樓底下跳去,顯然是寧願跳樓摔死一了百了。只可惜三樓哪怕跳下去也不一定是會死人的高度,而且這棟樓層低矮,每一層大致也就只有兩米,只聽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響驀然貫穿耳膜,繼而就是女人痛苦凄厲的哭喊。
寡婦沒死,三樓的高度沒有奪走她的生命,卻讓肋骨折斷個七七八八,徹底失去了逃跑或是反抗的能力。那顆看不清原本模樣的頭顱優哉游哉地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繼而寡婦的慘叫響徹了整個校園。
牙齒啃噬皮肉,切割開難啃的骨頭,鋒利的“咯吱咯吱”聲透過雨幕在不斷回蕩。與它一起下去的還有那只在渾身焦黑的嬰兒,在朦胧光線的映照下,依稀能夠看見寡婦的肚皮腹腔都被剖開,而先前一直在凄厲哭嚎的嬰兒像是找到了歸宿一般,扯開厚重的皮囊再次爬回了母親的肚子裏。
母體的溫暖在暴風雨的深夜化作遮風擋雨的港灣,不管本人願不願意,焦黑的嬰兒終于在這一刻發出了滿意的嘤.咛。
“安寧……”那顆頭發出一道嘶啞的嗓音,不複先前幻境裏的溫和清脆。
雨水打落在地,濺起冰冷的灰塵沾到了頭顱的面部,似乎是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什麽,空蕩蕩的眼睛在場地裏搜尋起來,須臾後感知到樓上人的溫度氣味,再次又朝上面摸索過來。
夏千闌能感覺到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尤其是在那股濃郁的臭味逼近後,每個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本能的嫌惡神色。多天屍體腐爛的漚馊氤氲在風雨中被擴散更大,夏千闌胃部一陣翻湧,繼而感覺到一只手虛虛扶住了她的腰,那是人類特有的溫暖。
“闌姐,”樂玉珊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剝開了的糖遞到了她的嘴邊,“嘗嘗這個,我從副本外面帶進來的。”
硬糖略黏的表殼被樂玉珊直接抵上來觸碰到她的嘴唇,一股描述不來的清香直撲鼻腔,大大抵消了那股令人頭痛難忍的刺鼻腥臭。原本稍微有點胸悶的夏千闌好了許多,察覺到這顆糖似乎是有些熟悉的味道,但此時此刻已經無從分出精力來分辨。
那顆光禿禿的頭從底下爬上來時,所有人這才第一次看清它的形态。
和當時的那個貝雷帽男生的死法一模一樣。
脖頸處撕裂開來的傷口參差不齊,顯然是被用刀一點點切割開來的,可想而知在生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或許是聽從巫娘的教導,或許是單純為了讓人認不出婁天香生前的相貌,那原本一張好看的臉血肉模糊,甚至嘴唇都被用刀片給刮下,說話時漏着風。
“安寧……”
沙啞的聲音只會重複這一個名字,一如在那墳地裏被風刮得支離破碎的聲音只會呼喚“婁天香”一樣。自從那天被分開,兩人生前死後不得相見,越來越強烈的怨氣讓哪怕被鎮壓的婁天香終于也是突破桎梏,可安寧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婁天香只要想到這些人是幫着孫彬鎮壓安寧的殡儀師,早就堆積已久的仇恨在這一刻就要爆發,周圍陰風獵獵,被雨沖刷過後的校園像是墳場,埋葬過無數看似活着卻已經死亡的人。性.侵、猥.亵、偷竊、搶奪、欺詐,或大或小的罪惡在原本該最純淨的地方日日上演,她本以為長期下來的教導可以改善,可已經徹底腐爛的根基,又怎麽能開出不一樣的花來?
地面結起了冰霜,以血淋淋的頭顱為中心的地方有陰氣緩緩擴散彌漫,逐漸開始包圍起這棟校舍樓,所有人開始感覺到腳下猶如被厚重泥漿包裹般寸步難行。原本一片死寂的校園內竟是重新響起了歌謠,原本是稀稀拉拉的兩三句,之後變成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大合唱。
“種山茶,種山茶,山茶花開上溪山,姐姐妹妹一起采……”
燈在歌聲中齊齊打開,世界原先濃墨般的黑暗霎時間被亮色所取代,每一個開了燈的房間裏都有着重重疊疊的人影,有的像是兩個人貼在一起的,有的只有半截身子挂在牆邊,有的已經沒了頭,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長廊裏。
夏千闌被樂玉珊猛地加大力度扯了下,轉過頭去驀然發現身邊站了一個半大小孩,把頭歪成一個人類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僵硬地擡頭看她,見她也低下頭來,扯出一抹生硬的笑。
“你可以帶我走嗎?”小孩笑着笑着,嘴角開始向耳根處拉扯,同時比尋常人要大很多的眼睛流出兩行鮮紅的淚,他的聲音響亮刺耳,“我不想再每天晚上被婁老師從樓上扔下去,我不想!啊——”
話音未落,小孩卻尖叫一聲,邁開腿跌跌撞撞地朝三樓的護欄跑了過去,他年紀還小個子不夠,整個人就只能從護欄的中央縫隙裏面鑽過去。狹窄的縫隙自然不是一個人類的體型可以過去的,夏千闌甚至清楚地聽見骨頭斷裂的“咔吧”脆響,小孩仍舊在堅持不懈地往裏面鑽,最終頭也擠了出去,破碎的腦漿讓鮮紅花白嘩啦啦流淌一地。
“砰!”重物下墜砸到地面上的聲響,那具摔得殘破的軀體只是頓了片刻後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和其他四面八方過來的小孩一起往樓上湧入。
“為什麽不幫我!”
目睹着另外一個小孩跳樓以後,慕喬喬卻是遇到了麻煩,那個繼續走上來的小孩頭還在,雖然已經摔的稀巴爛,但還是朝她那邊走去,手無寸鐵的慕喬喬自然不敢跟這個東西硬碰硬,咬緊牙關兌換了個隐形道具消失了,不過商城裏的隐形道具只能短期,顯形是遲早的問題。
南椰手中出現了一條長鞭,猛地一咬牙使勁橫掃過去,有幾個本就身體破碎不堪的小孩倒在了地上,但越來越多的卻朝這邊湧來。放眼望去樓梯間是黑壓壓的一片,前赴後繼的那些身影根本不怕疼也不怕死,這樣下去被撕碎只是時間問題。南椰是在座各位中唯一可以使用武器的,但到底是小孩子,再加上副本限制也很難沖殺出血路,幾人且戰且退,很快也就被逼到了護欄邊緣。
婁天香的頭顱就在不遠處自然隔開的一片空地上,那裏像是被手動分開的禁區,沒有一個屍體敢去嚣張。空洞的眼眶像是深不見底黢黑的深淵,此時被絕望的陰翳所填滿。她冷漠地看着垂死掙紮的幾人,那被殘忍挖去了唇瓣的殘缺嘴巴喃喃說了句什麽,卻很難從口型分辨出來了。
中途夏千闌想要跟她溝通,無果,越來越多的孩童屍體讓他們也無心無力再去解釋是非。最後一下,南椰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将其中幾乎快要有成年人高的一具屍身掀翻下樓,繼而手腕觸電般劇烈一顫,整個人險些跪倒在地。
快要撲到樂玉珊身上的一具屍體被夏千闌徒手搗開,腥臭黏膩的血液四濺,肮髒難聞,好在樂玉珊之前給了她的那顆糖還有點持續作用。另一側和慕喬喬搭檔防禦的趙昱快要崩潰了,他的身上被咬了好幾道,雖然不是致命傷,但還是尖叫一聲躲到了後排南椰的身邊,近乎崩潰地喊:
“你為什麽不把這個交出來!給夏千闌!”
南椰一邊微微喘氣一邊扭過頭去冷靜地瞅他一眼:“本命武器,只能用在本人的手裏。”
包圍圈再度縮小,沒等趙昱問明白什麽是本命武器,人就被夏千闌一腳踹到了護欄上。剛剛樂玉珊也在拼死咬牙抵擋,幫夏千闌擡手擋下了斜刺裏竄上來的突襲,胳膊被撕裂了一條口,鮮血刺激得那些東西更加瘋狂,但就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