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圍剿在即 (1)

冷冰冰的教室內, 樂玉珊緩緩睜開了眼。

漆黑的夜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然降臨,這個地方或許是地下室一類的隐秘地方,或許又是什麽地方拉上了窗簾, 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郁漆黑像是墨魚噴吐出來的汁水, 一層又一層把這裏遮蔽嚴實。有呼吸聲依稀在身邊傳來, 她下意識想叫夏千闌的名字,但在那個虛假的姓氏剛剛出口的時候又咽了回去。

因為呼吸聲不止一道, 隐隐約約還很密集。樂玉珊起初還以為是幾個隊友都在這邊,可在濃深黢黑裏此起彼伏的呼吸音數量明顯對不上。指尖在周圍摸索一陣後,雖然是夏季,竟是在涼冰冰的地板上摸到了又冷又硬的冰霜, 那東西上可能是沾了什麽碎屑, 硬邦邦的, 粉末的質地在手中化開。樂玉珊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似乎是一股廢棄石膏的味道,心中略感不安。

在老老實實待了兩分鐘, 并沒有感覺到更多的異常動靜以後,當樂玉珊戴上了夜視眼鏡,清晰的一切在眼前纖毫畢現時, 所有的疑惑才在汗毛聳立中得到了解決。

——她正坐在第一天進來的那個美術教室裏。

空氣格外靜谧, 因此連綿起伏的呼吸就顯得格外清楚,可教室內除了她之外再也沒有別人,樂玉珊發現, 發出粗重呼吸聲的是那些雕像。不, 确切來說應該是那些“人”。被這些外來的學生給修改過後了的雕塑有些依舊保持之前的精致, 有的卻已經缺鼻子歪眼的,但透過夜視眼鏡, 可以看到那些雕塑蒼白的“皮膚”上竟是已經泛起了些許紅潤,雖然大多數器官都還是保持着雕塑的形态,可樂玉珊覺得它們應該很快就要活過來了。

她是什麽時候忽然暈倒的來着?好像是在夏千闌和陳錫添一起離開之後。他們幾個人走在一起,樂玉珊想去一趟洗手間,紀夭夭就幹脆陪着她一起來了,不過她在出來之後沒看到紀夭夭,剛剛踏出隔間門的剎那就腦袋一疼,随後就到了這裏了。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可能是副本給出的針對之一,黎明游戲喜歡對高級玩家進行限制針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樣的針對也從未公平過。當初在進入末日山莊副本時,她是通過放棄帶進自己的綁定武器才沒有遭到限制,現在這些東西果不其然來了。

美術教室內“人”挨着“人”,比肩接踵,離她最近的雕塑不知是誰的大作,眼珠子被塗成了全黑,此時直溜溜盯着她這邊,隐約有在轉動的樣子。樂玉珊緩緩起身,腳尖輕盈地掠過他的上方踏到了狹窄空地上,再向前一步,踏在地上的腳步竟是輕到像是貓爪肉墊。

那些在“沉睡”中還沒有完全蘇醒的雕像已經在逐漸活動身軀了,頸項上的頭顱緩緩扭動起來,目光四處亂竄,卻沒有捕捉到在室內躍動的那個矯健身影。很快,樂玉珊沒制造出什麽動靜就從教室內挪了出去,腳尖剛一落地,立馬動作很輕地關上了門。

但這無法避免發出的“吱呀”一聲卻讓教室內的雕像朝聲音傳出來的方向望去,動作整齊劃一,仿佛同出一源。或高或低或整齊或缺東少西的雕塑那蒼白的皮膚愈發紅潤,像是一點油漬擴散開來一樣,頃刻間布了滿臉。生命的氣息開始逐漸在它們的身上顯現,樂玉珊動作迅疾地腳底抹油就打算開溜,可在剛剛走到樓梯口時,一道突如其來的尖銳警報聲響徹整個校園。

“滴——”

宛如警笛刺耳的長鳴,沉寂許久的校園在這一刻被喚醒了活力,頓時昏暗的路上有幾盞路燈打開了,零星的燈光施舍般照耀在樹叢間,對于大片大片令人茫然的黑暗來說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可在這長長的警笛鳴叫之後,仿佛是自行車鏈子上抹了潤滑油,許久沒有轉動的齒輪在此時終于開始工作,學生們的聲音起此彼伏地響了起來,這才像是一個上課期間的學校該有的動靜。

“請聽到廣播的學生們注意,到1222號教學樓集合,在一樓領取號碼;請聽到廣播的學生們注意,到1222號教學樓集合;在一樓領取號碼。”

“請聽到廣播的學生們注意,到1222號教學樓集合,在一樓領取號碼。”

廣播将這句話重複了整整三遍,聲音停息以後,類似于課間休息的電臺播音前奏似的悠揚樂聲就響了起來,回蕩在整個學校內。樂玉珊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看了眼剛才出來的美術教室門,上面寫着的數字正是“1222-…”,再一回頭向下看去,果不其然看見那零散的燈光下已經有人在朝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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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已經停機了,但她估計現在起碼也得八點鐘往後。正常的學校并不會大半夜地讓學生們集合,可副本內的集合也絕對不是那麽簡單,“領號碼”和之前的那些線索結合起來,讓樂玉珊很容易就聯想到了某些事情。

也不知道夏千闌怎麽樣了。

按理說,夏千闌是那幾個人裏面實力最強的,哪怕手中沒有趁手的武器也應該自保沒什麽問題,當時她被圍攻了,哪怕紀夭夭不來求援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憑那幾個人還沒本事把夏千闌逼到絕路,只是有些底牌在沒必要的時候能不拿就不拿出來而已。

至于另外幾個人,并不在樂玉珊關心的範圍內,若是說起天生情感淡漠的人,其實她得算得上一個。紀夭夭和厲安汰的實力在她的眼中都算是實在一般,也就那小蘿莉稍微有點意思,她也不過是在看着夏千闌的面子上偶爾逗弄逗弄罷了,那幾個人是死是活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指尖探入袖口,樂玉珊摸到手臂內側的溫熱肌膚,光潔的觸感上卻隐有疤痕隆起。在碰到以後,女人的指尖就像是被火燙了似的飛快挪開,忙拉緊實袖子,快步朝樓下走去。

**

夜間十一點半。

在那道聲音響起的同時,地下室的門也随之打開,象征着禁閉時間的徹底結束。夏千闌把遍體鱗傷的女人用繩子捆好,丢到了角落裏,在對方仇恨的目光下推開了那扇門。

“不告訴我你是誰也沒關系,反正之後我們還會有時間。”夏千闌最後輕飄飄抛下一句話,“當然,你得有那個活到後面的運氣。”

外面風漸漸大了起來,夜間的氣溫比起白天驟降了大致有十幾二十度,凍得夏千闌剛推門出去就打了個噴嚏。她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短袖,薄薄的鞋底踩在地上能感覺到硬邦邦的冰,明明之前還算是夏季,現在卻一夜之間真的進入了隆冬似的。

等到加快腳步借着零星的燈光走到那邊時,她便看到了擁擠的人群已經在自發排成三條隊伍,在人群中看到了厲安汰,看到了那位人高馬大的“傀儡”,看到了之前來攻擊自己的那些人。人太多了,南椰個子太小,高中生差不多已經都接近成年,嬌小的女孩就這麽淹沒在了人群當中。

“闌姐!”

正在踮起腳尖來尋找隊友們的夏千闌聽到輕輕一聲叫喚,繼而被一只溫熱的熟悉的手給拉住,在昏暗的燈光下對上了女人帶着懼色的濕漉漉雙眼。樂玉珊像是一只受驚了的貓,帶着渾身的涼氣恨不得鑽進她的懷裏,在看到對方衣服上那些石灰膏碎屑的斑斑點點後,夏千闌滿是嫌棄地退開了兩步,繼而被樂玉珊強行黏了上來。

這女人就像是一顆強力牛皮糖,怎麽甩都甩不開。不過正因如此,夏千闌才在瞬間就确認了她的身份。

“樂珊珊?”

樂玉珊像是小雛雞終于找到了庇護自己的寬闊羽翼,貼着她的胳膊拼命點頭,完全無視了周圍人傳來的訝異或是八卦目光。女人的頭發有點亂糟糟的,衣服上面還有一些粉末,模樣可憐兮兮的,估計是在被替代的期間遭遇了什麽。不過現在人多眼雜,夏千闌也不方便問她,悄悄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樂玉珊會意,猛地點點頭。

兩人排隊排在了同一個平行的位置,另外一邊是個沒見過的男學生,估計是個NPC。隊伍漸漸朝前,領號碼的小房間只可以容納三個人同時進去,漆黑無光的狹窄室內燃起一盞老舊蠟燭燈,随風搖曳的燈光随時快要熄滅,那一點燭火映在老師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得那張臉尤為古板。

空氣很安靜,甚至都可以聽到那個男學生緊張地咽口水的聲音。

“八樓,13號。”

在遞過號碼牌以後,老師惜字如金地報出數字後就沒再說任何一句話,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出去了。往左一拐就是烏漆嘛黑的樓梯間,此刻唯有一樓還有點黯淡的燈光掃射到的地方,在往上去估計就是完全靠着自然光在黑暗中行走,樓道裏彌漫着一股說不清的氣味,像是香薰,可又并不是尋常會用的那幾種配料。

“走嗎?”

三個人在樓道口踟蹰片刻,倒是男學生率先開口問了句,雖然他已經兩股戰戰,但在兩個漂亮女性面前存有的一點男子氣概到底是支撐起了勇氣。一瞬間,男生想到了許多學校裏的那些其實已經被辟謠了的傳聞,不過摸着涼冰冰的扶梯,他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勉強依靠着這個東西爬上去的。

“好呀好呀,”樂玉珊這次卻在夏千闌說話之前搶先一步開口,仰起頭來看向已經走出兩個臺階的男生,一雙眸子濕漉漉的,帶着點軟糯的乞求,“那就靠你帶頭了,我們都怕黑,你走在前面好不好?如果害怕的話也沒關系的,肯定不會強求你。”

男學生:“……行、行。”

夏千闌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顯而易見的緋紅,繼而男生立馬轉過頭去,像是被激勵了一般大步跨上臺階,不想在這樣的女生面前丢臉。等到他走了幾步稍微拉開點距離後,夏千闌才淡淡地瞥了眼抓着自己胳膊的樂玉珊,回想到之前那個家夥頂着她的臉露出的表情,不由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也就那未經世事的小男生沒品出她剛才那一番厚重的茶味罷了,夏千闌想。可女人在半是撒嬌半是誘哄地讓NPC到前面為她倆賣命以後,毫無負擔地扭過頭來沖夏千闌腼腆地笑了笑,湊到她耳邊用很小的聲音說只是個NPC而已,她們兩個要是沒了可就是真的沒了,又不能跟NPC一樣數據刷新。

夏千闌沒說話,大步跟了上去。

越往樓上去,那股香薰味就越來越重,略微甜膩的氣息中卻帶着點不合時宜的沉重,兩者混雜起來如果放在外面絕對是會被退貨的古怪搭配。夏千闌曾經在每次拍戲開機之前都會去山上燒香,這種味道跟那種祈福香有點相似之處,可又不完全一樣,像是為了掩蓋什麽別的味道似的,在裏面加了比較重也比較突兀的甜味。

在黑暗中摸索着越往上去,越是能感覺到。當他們走到六樓時,漸漸地就可以聽清楚上面的雜亂腳步聲。到了七樓,隐約可見被雲層遮住的月亮透出熹微的一點光,借着自然的光線,可以看到有迷蒙蒸霧在四處蔓延,充沛的水汽浸濕了整個樓道。

“八……八樓這是還有洗澡堂?”

樂玉珊忍不住驚訝地問了句,繼而聽到男生疑惑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沒有啊,我不記得八樓有什麽澡堂,而且哪個學校會把洗澡堂造在那麽高的樓層啊?”可這大片大片潮漉漉的一定就是水蒸氣,摸上把手,濕滑得像是只泥鳅。

朦胧霧氣裏傳來了咳嗽聲,那聲音略顯稚嫩,讓夏千闌心念一動,加快腳步往前走過去。她看到南椰正站在樓梯口上來的位置,旁邊站了個男學生正在叫苦連天地抱怨,說重量太大根本擡不了這種東西,放在兩人身邊的是長長的木箱子,上面有的地方油漆已經剝落,有的地方卻是光潔如新。

南椰朝夏千闌使了個眼色,夏千闌會意,兩人先閃到了一旁沒有人的地方去。小姑娘說話一直都是喜歡開門見山,她讓夏千闌彎下腰來,自己稍稍踮起腳,湊到耳邊低聲道:

“這股香味是擋着屍體味道的,那種祭拜死者的時候才會燒的香,但裏面加了不少的人工香料。”所以才會那麽膩味。

夏千闌猛地擡起眼來,向裏面望去。

彌漫的水霧将八樓都籠罩成了“人間仙境”,在黯淡的月色下,如夢如幻的輕紗般的水蒸氣構造出一片優雅意境,可誰都不知道這是用來掩蓋那深處埋藏的駭人地獄。不斷噴吐的水汽還在向外擴散,被冷風一吹,倒是沒有壓蓋住那點亮色。有兩個兩個的人擡着木箱子從裏面走出來,起初夏千闌下意識地還覺得那只是木箱子而已,可現在——

“裏面裝着的是屍體?”

“嗯。”南椰冷靜地回答,“門口也寫了,是韓語,我問過當地人,說是要把這些箱子擡下樓。不過很奇怪的是,上來的是三個人,那箱子很重,可只需要兩個人來擡。之前我看到紀夭夭了,她和另外一個女生一起擡箱子從另外一邊下樓,但我不用。”

南椰仰起頭來看着她的臉,很快補充道:“我是住在那個好宿舍的人。”

夏千闌很快反應過來:“那就是說今晚是平民擡棺材,富貴人家不用?”

事已至此,他們大概都明白了這些貧富等級的劃分究竟是要在哪裏體現,可夏千闌并不覺得副本會那麽好心,把另外一撥人的身份做好以後就讓他們可以在此規避危險。黎明游戲的管理機制其實很混亂,可唯一能夠确定的是,它倒是不會偏心任何玩家,對待每個玩家都會采取一坑到底的手段。

夏千闌是和那個男生還有樂玉珊一起上來的,按照這樣的話,樂玉珊是“富貴人”,夏千闌應該就是要和那個男生一起擡棺材了。

南椰能逗留的時間也不多,在聽到人催促自己以後就過去了。夏千闌也走了過去,看到一男一女把那只沉重的木箱子從底下搬了起來,朝另外一側緩緩地走。于是下一個應該是他們了。

涼冰冰的水霧噴灑在臉上,那愈發濃郁的香薰幾乎讓人快要窒息,有了種在地下室的時候完全一樣那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不過這樣的确也完全掩蓋住了屍體的味道,即使夏千闌在走進去以後就發現,這裏就是像是澡堂一樣的設計,隔間是開着的,每一個隔間裏都擺放着棺材,棺材的表面在熹微照耀下泛着一點油潤的光。

地板很滑,一不留神可能就會直接摔倒。

夏千闌小心翼翼地在隔間門口一個個确認,終于是找到了自己需要擡的那座棺材。只見木質上的油漆光潔如新,還有淡淡的那股新粉刷的味道撲鼻而來,天窗透出的一點亮讓暗紅色的木材顯得尤為陰森,她小心翼翼地先從口袋裏拿出了手套,觸碰了邊角,果不其然有黏兮兮的髒污染上來。

“該木箱由兩人一同擡着前往一樓,跟随着老師安排的位置放置填埋,切記在擡起的時候要輕拿輕放,不可以随便打開,入學時繳納風險金的人不用動手……”男生仰起頭來讀那貼在瓷磚牆上的詞牌,随後有些羨慕地看了樂玉珊一眼,“那看來只有我們兩個需要擡了,你是不用動的。”

樂玉珊有些疑惑道:“你怎麽知道?”

“看你胸口的校徽啊,你們不是繳納了風險金之後校徽上面都會跟別人不一樣的嘛?”男生嘀咕了一句,似乎是在說大小姐就是容易忘事,之後彎下腰去擡起了棺材的一頭。

棺材重到他竟是第一時間都沒能擡得動。

男生大概是不想在兩個女孩子面前丢臉,使出了吃奶的勁才勉強把那一角給擡起,卻也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夏千闌彎腰伸手一擡,果不其然沉到超乎了想象,算上這東西的長度,裏面肯定是有東西的,保不齊還會不止一個……

夏千闌也花了不小的力氣才能擡得起來,期間樂玉珊想去搭把手幫個忙,但一股無形的力量卻完全阻擋了她的靠近。兩人勉強把棺材擡起向外走去,氤氲的水霧彌漫在四周阻擋着視線,讓行動也慢的不行。

**

與此同時的另外一棟樓上,拿着望遠鏡的女人眯起眼睛,面無表情地看向了這裏。

她略略偏着頭,用脖頸和下巴的縫隙夾着正處于通話狀态的手機,在已經響起警報的電量中耐心聽着另外一邊的人指揮布置。在聽到用大代價來兌換武器時明顯有些不大樂意,可在對方的三言兩語下到底還是被說服了,片刻後輕輕“嗯”了聲,把還沒來得及挂斷就已經徹底沒電了的手機裝回了口袋裏。

無極說,她只需要在能夠看到夏千闌下來的時候把箭射到兩人擡着的棺材上,之後不管不顧就可以直接離去。那裝着“東西”的木頭并不是什麽高質量的材料,在那股巨大的貫穿力下,絕對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掉出裏面的“東西”。

至于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麽,那就不在她的關心範圍內了。看着接二連三開始往樓下去的那些人,站在陽臺上吹着冷風的吳繡绮手中驀然出現了一張弓箭,彎弓搭弦眯着眼瞄準了在走動的人流,靜靜等待着夏千闌的到來。

……

“還有沒有需要動手搬箱子的人沒有過來領號碼的,我數到三聲之後作廢,三、二……”

“老師等等!”

黑暗的小屋內,聲音随着這一句話戛然而止。然而在那個大高個的學生扭動着看起來有些生硬的軀體走進去以後,裏面傳來了一陣細微的動靜,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與拖沓的腳步聲在那之後同時響起。

“滴答。”

濕熱的暗紅從男人手中的鑰匙串上滴下,門內已經寂靜到再也不會發出任何一絲聲音。面無表情的男人僵硬張張口念出了“夏千闌”的名字,繼而大步流星向上走去。

**

棺材很重,擡起來一會就覺得手腕快要脫力了,兩人只得在每個樓道的相接處停下來休息片刻。樂玉珊倒是在旁邊轉悠着,像個真正的大小姐,她是有心但沒法上來幫忙,因此只能看着。

濃郁的香薰氣味沖得人頭腦暈眩,上面的幾層樓道裏黯淡無光,想要走只能一點點靠着扶手向下去,一邊要費力氣托住沉重的木棺,一邊要想方法讓自己不要摔倒,為了防止一腳踏空摔下去。

夏千闌走得很慢,她其實可以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一些怪異聲響,有說話聲、有腳步聲、還有什麽東西“篤篤篤”敲打着牆面的聲音,幾種混雜在一起,倒是讓她在這副本裏那麽久以來第一次可以那麽清晰地感覺到響動,前面的人也感覺到了,于是腳步不時會變換一下,想試試看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長久的靜默讓原本還壯着膽子的男生現在愈發後悔來了這裏,不過老師的命令畢竟不可違抗,他深吸了口氣後挑起了一個話題: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棟樓聲音很大?”在說這話的時候三個人正好是來到了美術教室那個樓層,男生毫無知覺地走在前頭,樂玉珊這時候已經摘掉了夜視眼鏡,但還是在那走廊上露出的一點黯淡光芒裏看見了一座座雕像在教室內站着。他們走到這裏就得換個樓梯走,因為一直在走的那邊被封上了,要換地方勢必得經過走廊,男生沒往教室裏看,只是在喃喃自語:

“之前聽說有人在這棟教學樓裏面把全班的人都殺了,但警方來取證卻一無所獲,聽說就是因為那個瘋瘋癫癫的老師把學生都塞進了雕塑裏面,說是這樣才能做出讓他滿意的藝術品。那個美術老師是真的很瘋,雖然警方後來辟謠了說不屬實,但每次看到他我都躲得遠遠的……”

“你說的瘋子,是不是頭上有點禿頂,戴着很重的金屬圓邊眼鏡的那個?”

夏千闌冷不丁地開口。

因為在這男孩子自言自語的時候,她看到離這邊比較遠的一扇門門口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男人,禿頂,唯有頭頂心有點絲絲縷縷的毛發還頑強生長着,他戴着圓邊眼鏡,五官無功無過的端正,圓臉。原本這樣的外貌應該是那種典型的慈祥和藹,可那種感覺卻被嘴上快要扯到耳根的笑容給破壞了,手中的剪刀幾乎有半條胳膊那麽大,在黯淡的月色裏,也映出斑駁的暗紅痕跡。

“對啊,”男生有些奇怪地問道,“你不是轉校生嗎,你是怎麽知道的?哦我想起來了,之前你們還上過他的……”

話音未落,夏千闌臉色一變,瞬間側過身去避開了那道平直掠過的抛物線,但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完全來不及救援,只得眼睜睜看着那柄剪刀在眼前倏然變大,在男生尖銳刺耳的慘叫聲裏完全把他給從中間穿刺開來,繼而咔嚓一刀劃破了肚皮。

随着血污噴濺、木棺重重落地的聲響,教室裏原本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胡亂轉動着眼珠子的那群雕塑竟是也齊刷刷朝這邊看了過來。那些東西紅潤的皮膚已經并不完全像是個死物,可皮膚依舊是雕塑石像的那種蒼白,它們整齊劃一地扭動脖子朝這邊看來,并且在快步移動,争先恐後地從門口朝外沖。

躺在地上的男生肚皮被完全剪開,整個人從中間被切割出一道線,肥厚的油脂與黏濃血塊浸染了木棺,并在漸漸地朝四周擴散。最為可怖的是以剪切開來的線為中心,整個人竟是搖搖欲裂,皮囊與血肉的黏着力變得越來越差,甚至五髒六腑都要在被摧垮流淌出來。

樂玉珊一個腿軟差點栽倒在地上,尤其是在看到美術教室那扇本就牢固性不太好的門上面已經出現了裂縫快要炸開時,那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将視線黏着在了兩人的身上。那個遠處的禿頂男人嘴角咧開越來越大,已經扯到了一個人類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弧度,掉在男生身上的剪刀開始猛烈震顫……

“擡起來,”見樂玉珊眼見着快要情緒崩潰的樣子,夏千闌的聲音卻及時在她的耳邊響起,起碼在聽者聽來沒有一絲的慌亂,唯有平和鎮定的指揮,“跟我下樓,千萬不要掉地上了!”

她本能覺得這東西掉在地上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而兩人的人數限制不一定是完全不能打破的。樂玉珊想要過來還是沒有辦法碰到,情急之下連忙把自己別着的校徽猛地扯了下去,又将那個死不瞑目的男生校徽奪走按到了自己的胸口,那股禁止的力道果真消失無蹤,樂玉珊立馬發力,堪堪擡起木棺的剎那——

“咻!咻!咻!”

來自極遠處的暗箭三次齊發,被夏千闌竟是一把拎起地上那只大剪刀一一擋下,不然剛才可能第三箭直接貫穿的就是樂玉珊的胸膛。門在剎那間同時被撞得終于裂開,徹底坍塌後,那些雕塑争先恐後地從裏面竄了出來,像是渴望複活終有一日重獲自由的幽靈,冷冰冰的駭人目光掃射到兩人的身上。

“跑!”

随着夏千闌短促的一聲,那個藏在暗處的人的下一箭已經猛然射出,精準無誤地再次落到了夏千闌的前方,被她用那只碩大的剪刀直接剪成了兩半。箭矢帶起的朔風吹得女人發絲揚起,那一下如果沒擋住直接射穿的就會是面門了,同時她手中的剪刀也越來越不受控制,差點就要脫手而出,夏千闌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鉗制住。

石像冷冰冰的手快要觸碰到夏千闌的剎那,女人幹脆利落地一個翻滾避開了,與此同時把剪刀狠狠刺入了雕塑的面門。在不明液體噴濺開來時,夏千闌已經搶先一步擡起木棺和樂玉珊往下面跑,箭矢仍舊不休,在後背彙聚出了大片的箭海,在下樓梯的時候兩人差點都是趔趄摔倒,再朝下面去這邊居然又被封上了,還得從另外一側再換位置穿行!

“操!”向來不喜歡說髒話的夏千闌難得一次在別人的面前爆了口粗,“它這是要把人往死裏折騰去?”

光芒黯淡的走廊,不僅僅有在對面的樓上潛伏的狙擊手,還有那白天來追殺過她的高大傀儡,此時身上的絲線隐隐顫動,明顯是處在被無極完全操控的狀态。

如果是單純兩個人想逃跑并不算難,最主要的是她們還得保證不能把這個木棺給弄丢,沉重的裝在裏面的東西已經讓夏千闌都有些累了,再難恢複到之前的巅峰戰鬥狀态。尤其是在這個副本裏她的武器沒法拿出來用,從這一方面來說就吃了大虧,夏千闌的技能也是完全依附在武器上面的,以至于在副本內被削弱了大半。

“等下你直接往樓上跑,這邊交給我,你在樓上等着我指示,如果實在不行就兌換道具跳下去。”

瑩瑩光芒在夏千闌的掌心浮現又消失,顯然是也花費了代價兌換了什麽道具,繼而還不等樂玉珊有所回應,原先搬着木棺的一角還覺得累的女人竟是輕而易舉地将棺材抱起,在那咻咻箭雨如潮向這邊掃射過來的時候,一個翻滾避開了襲擊。

口袋裏掏出一柄開過鋒的匕首,在黯淡月色下閃爍着凜冽寒芒,在那大高個向這邊撲沖過來的剎那,夏千闌精準無誤地将匕首刺入了他的後腦。她紮得極深,登時鮮血伴随着白花花的腦漿一同噗嗤濺起,甚至握緊匕首的手掌都能感覺到貫穿到軟骨的震蕩,可大高個卻只是停頓了下,繼而連個回旋都不打,直奔樓上而去。

他的目标是樂玉珊!

牽絲傀儡之所以被限制過的多數人都沒有辦法活下來,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在給人套上以後就不會感覺到痛楚,直至戰鬥到最後一刻才會停歇,和真正的傀儡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要用肉.身來抵擋,另外一個在戰鬥後還可以修補。夏千闌疾步上前欲要将其攔下,可見那大高個竟是像只螞蚱似的猛地向前一個撲蹿,蓄力過後險些直接落到了樂玉珊的身上,後者驚慌失措地就地一滾避開,在夏千闌的手勢示意下跌跌撞撞地跑來。

“進教室!”

箭雨如遮天蔽日的蝗蟲,密密麻麻朝這邊射來,夏千闌用長匕首在胸前竟是挽出近似于劍花的動作抵擋,乒乒乓乓聲音毫無間歇。那個木棺她暫時也顧不得了,直接擡起來撞碎了玻璃。

眼前是一間好像沒有人用的空教室,樂玉珊率先爬了進去,在夏千闌先把木棺送進去的時候想要輕點放下,一個不慎卻被那箭矢從耳邊直接擦過。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玻璃碎片在眼前炸裂開來,即使夏千闌低頭躲避及時,還是有一塊擦傷了細嫩的脖頸,爆起的蓬勃血霧在樂玉珊的眼前綻開。

樂玉珊心髒猛地抽了一下。

縱使夏千闌無所謂地直接把那只擦到自己脖頸的玻璃碎片給丢掉,蜿蜒如蛇的血痕卻依舊留存在了脖頸上,本就白皙的膚色将血紅痕跡顯得十分明顯。她忙着抵擋那個繼續悍不畏死沖上前來幾乎是把自己當成敢死先鋒在消耗的壯漢傀儡,并沒有注意到身後樂玉珊死死握緊了的拳頭,女人的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自虐般在手掌心留下了很深的印記。

但在她抄起地上的一根棍子,左右權衡片刻終于是咬下牙關想要下定決心的前一刻,那邊淩亂的箭雨終于是完全停止下來。樂玉珊眼角餘光瞥見對面的一棟樓上有黑影撲通墜落,在沒了箭雨逼迫的沉重壓迫下,夏千闌已經幹脆地反守為攻。

那個傻大個并不會是她的對手,在她愈發猛烈的攻擊下節節敗退,那邊操控的無極可能是窺見了情況,連忙讓傻大個狼狽逃竄。但在他轉過身去的瞬間,女人手中的匕首竟是長了眼睛似的飛彈出去,完全沒入了後頸的脂肪層并在層層穿入。

強壯碩大的身軀在傀儡絲線的誘導下無視了自己身體的虛弱,但朝前面醉了似的走了兩步後還是軟塌塌地跪倒在地。

夏千闌抹了把汗,繼而擡起頭來看向了對面的那棟樓。南椰用手機僅存的一點光線往自己臉上照了照,稚嫩的臉上露出點與這個年紀完全符合的純真笑容來,如果不是那比耶的手指還在向下滴答淌着血,要說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或許也會有人信。

南椰一直都很強,雖然不知道她一個年僅十歲出頭的小孩子是怎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生存下來的,這一點一直是個謎,按照她們現在的關系夏千闌也不好開口去問,只得朝對面擺擺手示意。

直到兩人終于是有驚無險地把木棺擡到了樓底時,夏千闌才抖了抖已經被汗水浸濕了的衣服,按照指标沿途繼續和樂玉珊一起把屍體向遠處擡去。此時的大力道具已經完全失效,胳膊又酸又疼,不過還好眼見着這場勞累的任務就要到頭了。

終點是在繞過操場以後的一片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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