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孤雁
葉容臻的臉色便白了下來。
在葉容臻眼裏,以前的曹郢讓他又敬又畏,還披着層人皮,現在的曹郢就是蛻去了人皮,露出了本來面目,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他想殺了曹郢,在有那麽一瞬間。
那血腥的念頭如同一道電光冒出來,便被曹郢一句話給打回了原形。
他對曹郢下了手,陳女士怎麽辦?
這一刻,葉容臻終于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而今他眼前是一片黑暗,前途茫茫,伸手不見五指。
他如同一只孤雁,一頭卷進這黑夜的風暴裏,被打折了翅膀,任由風暴鯨吞蠶食。
而風暴哪裏會留情面?
他緊緊的握着自己的拳頭,手指**了自己的手心裏,不長的指甲,卻幾乎将他的手心摳出了紅色的血肉來。髒一次和髒許多次,有什麽區別?
也許撐過了這三個月,他可以找個體面的工作,娶個孝順父母的姑娘一一
他差點忘了,他的父親已經死了。冰冷的埋在土裏,連個吊唁的人都沒有。
陳女士很早就想抱孫子了。
如果那時候還有女孩子願意跟着他一一
那時候,他大概已經髒透了。髒透了。
“Julia。”
他喃喃念了這個名字,忽然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了起來。他曾心心念念挂在心頭的女孩子,如果知道他現在淪落成這般模樣,他在她心裏,就要成為一個笑話了。
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笑着笑着,滿目橫生出錐心刺骨的痛來。
他聲音太低了,低的讓曹郢只是隐約仿佛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名字,又被他的笑聲覆蓋了。
曹郢以為那是他聽錯了。
“你讓我回家……我總得回去收拾東西。”
葉容臻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眼底盡是茫然之色,他喃喃的說着,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陰沉沉的天便下起雨來,雨打濕了車窗,霹靂啪啦的樣子。
葉容臻身上沒有濕透,眼睛卻仿佛濕透了,又沒有流下眼淚來,全身都彌漫着一層霜意。
曹郢總覺得葉容臻那一瞬間不一樣了。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那一天,葉容臻從雲上落在泥中都沒有跌落的驕傲,被他三言兩語,一刀刀的沾着血和肉,從他身上被剝離了下來,剝離的過程大概很疼,疼的讓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剩下一截子猩紅的口子,還在不斷的冒着血花。
曹郢将葉容臻送到了葉長海幫忙新找的公寓。
他大略看了眼,地方不大,地段也不好,但是勝在清淨,沒有城區刺耳的噪音。
葉容臻如同失了魂魄一樣下了車。
曹郢剛想提醒他拿着傘,又看着前頭人踉踉跄跄卻頭也不回的樣子,氣道,淋死算完。
車子掉了個頭,經過葉容臻身邊的時候,還嚣張濺起了一路水花。葉容臻被濺起了一身的水。
這時候又下着大雨,他一步步踩着雨水進了家門。
整個人都仿佛從水裏頭撈出來的一樣,濕漉漉的一片。
進了了家門的時候,剛好遇見葉長海将陳婉送到了家,又下起了雨,這會兒在房內避雨。
葉長海開了門,見葉容臻水鬼般的模樣,連忙拿了毛巾給他裹了起來,陳婉給他去熬着姜湯。
這爺兩便在外廳坐了下來。
葉容臻頭發絲還淌着水,整個人看起來如同生了場大病。
葉長海拍拍葉容臻的肩膀“你今兒怎麽不打傘,看這淋的,你爸爸沒了,你是葉家的男人,你要好好撐着,可別倒下了。”
葉容臻對這位長輩帶着些孺慕之情,他說的話他還是能聽進去的。
許婉這時候出來,端着姜湯面無表情的放在葉容臻的面前,便進了卧室,關上了門。
葉長海嘆息,“許婉受了些刺激,你這些日子好好照顧她,別再讓她想起來那天的事情了。”葉容臻往卧室裏看了眼,門閉的緊。“這些日子,麻煩伯父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難,這道理葉容臻還是懂的。“你爸爸活着,該多心疼你們娘倆。”似乎是想到了去世的弟弟,葉長海扶了扶眼鏡,眼底有淚花閃動。陳婉比葉市長小了十歲,年輕的時候便是個美人,又常年保養,如今也看起來不過是三四十歲的模樣,沒有一絲老态,反而多了幾分年輕時候沒有的韻味。葉容臻輕聲嘆息,他媽媽什麽都好,就是太脆弱了些。送走了葉長海,他敲了敲卧室的門,“陳女士,是我。”良久,他聽見陳婉說“阿臻,你讓媽媽一個人呆會吧。”葉容臻在門口站了半晌。
良久,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來。整整一周。
陳婉窩在卧室裏,足不出戶,葉容臻每天都按時把飯食放在門口。
有時候吃了,有時候原封不動。到了第八天,葉容臻敲了敲門,再次将面包和炒米放在了門口。
這是他特意從小區門口的小飯館裏買的。
他知道她愛吃這些。他敲了敲門,靠在木門上,半倚了下來。
竟然難得是一副頹唐的神色。
他的傲氣如同剝皮一樣被血肉模糊的剝走了。
只剩下了傷痕累累的嫩肉。如今他碰一碰都覺得疼,整個人從骨子裏都透着一股空洞來。
“陳女士,我很難過,最近變化很大,我好像活在無底的深淵裏,您好好的,也許我還能撐下去。”
他的聲音仿佛要哭出來似的。
但是仍然沒有哭出來,他始終克制着自己。
這個家已經支離破碎了,他怕連他也撐不住了,誰能守護住他的陳女士。葉容臻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看了眼電話,面上并沒有什麽表情。唯有一雙眼睛,仿佛一瞬間覆蓋上了一層冰冷而絕望的的灰。
“陳女士,我出去一趟。”等葉容臻走了,陳婉從門縫裏露出了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而她永遠不會知道她這個孩子,為了她付出的究竟是什麽。
付出了一身驕傲,付出了一身尊嚴。
成了曹郢身邊的一一一條狗,被随意踐踏的狗。
人往往有珍愛的東西,因着這份珍愛,便有了軟肋,有了軟肋,便要任由拿捏。當他所珍愛的東西抛棄了他,從此便再沒什麽能傷到他了。
陳婉卻永遠也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她想到那天摸到自己腿上的那只手就覺得惡心,又回憶起來這孩子傷了人時候那血腥的畫面,眼前一黑,心髒又疼了起來。她太難過了,整日渾渾噩噩的活在噩夢裏,就是噩夢裏,那個男人仍然不放過她。
她現在只想遠遠的逃開。
她怎麽會知道她的孩子經歷了比她可怕一百倍的噩夢。
而葉容臻哪怕是死了,都不會說一個字,這是他僅僅有的,最後的倔強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