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錦瑟無端(四)
李青韻正心不在焉地坐在院子裏聽許紅柔在叮囑她明日比武時要注意的地方,來來去去不過一句話:出手要狠準快,別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這劍法和棍法不同,”許紅柔道,“你一出招便難回手,所以每一招出去都要走勢淩厲才能以攻為守,否則人家肯定趁勢化被動為主動了。”
又想到以李青韻在武學上的天賦,其實這些道理想必都明白,她又道:“你啊,趕緊把心收回來,這場比武大會可是生死之戰,由不得你掉鏈子。”
李青韻淡淡道:“我本就不擅長劍法,輸了也是正常。”從前在她心裏,修習劍法是為了能與江少楓平肩作戰,可現在她被逼着用劍法比武,卻是為了遲早與他為敵。
一想到這裏,她實在打不起半點精神再去鑽研。
“屁!”許紅柔看她這滿不在乎的樣子,頓時急了,“你以為這比武是過家家呢?明兒你要是輸了,沒準就連命也沒了,你這是在拿自已的性命威脅我們?”
李青韻神色恹恹地道:“十七不敢。”
許紅柔還要再說什麽,有自家門人忽然從院外走了進來,拱手禀報道:“閣主,有位自稱是雲起山莊莊主的人求見。”
一聽是江雲起來了,李青韻立刻來了精神,想他多半是為了給江少楓傳話來的,當即擡色正聲道:“請他進來。”
“雲起山莊莊主?”許紅柔兀自琢磨道,“這不是明日和我對戰的人麽?他來做什麽?打探敵情?”說着話,眼神裏頓時充滿了戒備。
李青韻沒有接她的話,只定定看着門口,不多時,果然瞧見江雲起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裏,于是站起身,含笑迎接:“雲起大哥,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江雲起看她眼神裏滿含期望,就猜到她是在等着自已說江少楓的事,他不慌不忙地一笑:“當日雍州一別,重聚時還未來得及敘敘舊,今日我恰好抽簽抽到了令師叔,便想着也确實該正式登門拜訪一番了。”說着,還沖一旁的許紅柔禮貌地施了個禮,“許前輩,明日還請手下留情。”
許紅柔輕聲一笑:“只要你不礙着我取勝,自然就留情了。”
江雲起平靜含笑,似并未在意她的言語,轉而問李青韻:“我看你明日的對手不簡單,可有把握?”
李青韻低頭看着手裏的凰鳴劍,微微使力握了握:“盡力而為吧。”
“介不介意讓我幫你看看這把劍?”江雲起道,“你也知道我別的長處雖沒有什麽,但在兵器一事上倒也不弱于人,今日經過了數輪比試,明日又要迎上一場惡戰,事先善其器也是必要的。”
Advertisement
不等李青韻說話,許紅柔已狐疑道:“你真不介意與我們是對手?”
“什麽對手不對手,”江雲起微微笑了笑,“我不過走走過場還個人情罷了,三江十九寨若真的要重選盟主,比起那些我并不熟悉的某些徒子徒孫,我自然更希望是與我有交情的朋友得勝。”
言罷,他又對有些猶豫的李青韻道:“這把劍本就在水底沉眠多年,如今你剛剛拿到手便要經歷連番戰鬥,還是讓我看看比較安心。”
李青韻本來是不在意比武勝負的,但江雲起的這一番話卻忽然撥動了她一根心弦:是啊,若是凰鳴劍在自已手裏有個什麽閃失,那江月哥哥一定會很遺憾吧?
這麽想着,她便不再猶豫,雙手把劍遞了過去。
許紅柔對江雲起的話有些半信半疑,既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又怕他是打算借着這個名頭把劍拿走做手腳,于是看着李青韻剛把劍交出去,她一雙眼睛立刻就緊緊盯在了他身上。
出乎意料地,江雲起并沒有找借口拿着劍離開,而是直接原位坐着,橫劍拉出了鞘。
劍身修長無痕,寒光依然凜人,半點殘破之跡也找不到。
江雲起眼露嘆賞,不由輕輕伸指慢慢拭過寶劍,說道:“真不愧是凰鳴,以它削鐵如泥的鋒利,明日對戰你的把握也更多一成了。”言罷,幹脆利落地回劍入鞘,重又遞還給了李青韻。
許紅柔見他從始至終言行都很是坦蕩磊落的樣子,到了這一刻,也終于相信了他确實是把李青韻當朋友。
“對了,”卻聽江雲起又道,“你師父在哪裏?”
許紅柔又謹慎起來:“你找我師姐做什麽?”
江雲起禮道:“只是想盡晚輩之禮問個好,順便,有些事想與她談一談。”
許紅柔還想追問,但江雲起卻不再回答,不管她怎麽問,他都是一副微微含笑的“我不得罪你,我就坐在這兒等着”的架勢。
李青韻心中思緒一轉,便猜想他可能是為了江少楓來做說客,一方面期待他能成功之餘,又想到他和江少楓的親屬關系,不由也有些擔心:“雲起大哥,你還是……”
“你放心,”江雲起回笑道,“我知道。”
見他胸有成竹,李青韻也不再多言,只告訴他自已師父暫時出去了,讓他在這裏先喝會兒茶等等。
過了不久,去了黑鷹寨主那邊的趙盈霜便回來了,手裏還捏着個信封。
見到江雲起的時候,她神色中微有疑惑,順手把信封遞給了李青韻,冷臉問江雲起道:“你不是江少楓的朋友?來這裏幹嘛?”
“趙前輩,”江雲起恭恭敬敬地給她施了個禮,“在下雲起山莊莊主,江雲起。有些事,想與您單獨說兩句。”
趙盈霜涼涼一笑:“怎麽,同樣姓江,所以想來當說客?免了,讓他死了這條心。”
江雲起笑道:“趙前輩多慮了,晚輩只是覺得我作為淩盟主推舉的人選之一,有些事還是私下與您說比較好。”
這話說的,像是在暗示他這趟來是有什麽關于這場比武的秘辛要告知。這樣一來,便準确地抓在了趙盈霜現今正在乎的點上,讓她疑心陡生,難免想聽聽對方到底要說什麽。
江雲起身為一個沒什麽名氣的兵器山莊之主,看似只有收集貴重物品的癖好和埋頭打造兵器的本事,性情很有些孤傲的樣子,但原來也是個很懂得拿捏他人心理的聰明人。
眼見于此,李青韻不禁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趙盈霜果然有些猶豫,凝眸忖思了片刻後,她點了點頭:“裏面說吧。”随後當先朝室內走去。
江雲起不動聲色地給李青韻使了個“放心”的眼神,随後也走進了屋裏。
自打這兩人一前一後進去後,李青韻就伸長了耳朵,密切注意着裏面有沒有傳來什麽異常的聲響,生怕他們一言不合引得趙盈霜又發起脾氣來。
許紅柔看她全神貫注地望着那邊,就自顧自從她手裏把那封信給抽了過來,打開,迅速掃過:“呵,十七,看看你師父對你多上心,這一趟出去就把那矮子的信息給你摸了個七七八八,這下你可算是知已知彼了。”
原來那信封裏裝的不是別的,正是明天将要和李青韻對戰的人的背景來歷和武功路數,甚至連對方慣常所使的拆招套路和大概喜歡在什麽時候發暗器都給摸透了。
看來對這場比武大會,每個寨子都是早有準備。
趙盈霜和江雲起一直談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才終于拉開門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讓李青韻和許紅柔都很意外的是,他們兩個之間的對話不僅和平結束了,而且趙盈霜看起來對江雲起的印象很是不錯,臨別時居然還稱了一句“江莊主,慢走”。
李青韻頓時心潮湧動,眼巴巴望着江雲起,嘴上淡定道:“江莊主,我送你到門口吧。”
借着這不遠的距離,兩人趁勢低聲交換了一下情況。
“你跟我師父說了什麽?”她急急問道,“是關于江月哥哥麽?”
江雲起亦狀若無事地低聲含笑回道:“別急,咱們總要有一個人能先與你師父好好說上兩句話,才能徐徐以圖後事。”
那就是說剛才他們兩個談的是其他事來拉近彼此關系了?李青韻雖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江雲起說得有道理,于是轉瞬便掃開了遺憾,誠心感謝道:“累你費心了。”
江雲起笑笑:“你們的事便是我的事,何須如此見外。”
李青韻沉吟須臾,問道:“江月哥哥他……還好麽?”
“挺好的。”江雲起道,“不過剛才他聽說你明日要簽生死狀,也不知怎麽的,便沉着臉走了。我看他也是在擔心你,所以你明日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李青韻覺得自已很能體會到江少楓的心情,若是換了自已在他那個位置,怕是早已忍不住要找自已師父鬧個分明。
看來,要避免兩人沖突,自已只能盡力而為了。其他的事以後再見機行事吧。
想到這兒,她微微颔首,應道:“嗯,我會的。”
入夜,暗色緩緩自天幕降臨,漸漸染沒了整片銀沙江岸。
戌時剛過,寂靜無人的林間道路上忽然隐隐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越發清晰。
江少楓斜背着一個暗色的包袱,正披着月色策馬朝銀沙江總舵的方向趕來。
碎雪馬蹄噠噠,跑得很是矯健,眼看不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再過片刻便要籠在眼前,忽然,夜色中,江少楓見到眼前有塊黑色的影子倏然從樹上墜落,伴着一聲重重的悶響,掉在了他面前。
江少楓連忙勒馬停住。
與此同時,他聽見一旁的樹叢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
他心生疑惑,翻身跳下馬,謹慎地握着劍,朝那橫躺在路中間的黑影走去。
待走到黑影面前站定,他才赫然發現地上躺着的竟然像是個人的輪廓。江少楓略一沉吟,俯身正要仔細看看,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随即,有數道火光急速逼近。
“在哪裏?”
“這裏!”
幾聲招呼後,銀沙江總舵巡邏的弟子們已紛紛舉着火把圍了上來。
江少楓和地上的人都霎時被籠入了火光映照的範圍,他這才看清那人脖子上竟然還綁着一條麻繩,長長地蜿蜒至樹叢裏。
“江少主?”有人詫異之後,看見他身上的包袱和一旁的坐騎,頓生疑惑,“這麽晚了,你是要去哪裏?”
又看見了地上趴躺着的人。
“我剛辦完事回來,”江少楓鎮定道,“就有人從樹上掉了下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那條麻繩,略略一頓後,有人上前把地上的人翻了個身。
一張雙目圓睜,臨死前滿眼寫着震驚和憤怒的臉霎時映入了所有人眼中。
江少楓看清屍體相貌,倏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