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涿州大會(上)
李青韻翻身下馬,單手牽着繩子一拽,把鐵青着臉的伏虎寨主險些猝不及防地拽了個趔趄,随後徑直拖着繩跟在喬小禾、展風兩人身後走進了面前的農家小院。
坐在院子裏的沈睿忽地站了起來,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看了眼那被綁的結結實實的人,微露疑惑地朝喬小禾兩人看了一眼。
喬小禾立刻适時地解釋道:“公子,李閣主擒住了那伏虎寨的匪首。”
沈睿詫異的目光裏便染上了幾分欣賞,卻又不覺有些失笑,看向李青韻:“李閣主既然要收拾他們,何不把寨中所有擔了身份的一并綁了?這所謂寨主,今天被官府抓了,明天那群人就能重新推舉一個出來。”
他只當她是閨中女俠,下山來行俠仗義固然本事足矣,但這些江湖中人往往都是圖一時恩仇快意,對于許多後續之事其實并未曾考慮太深,于是他也沒想那麽多,見狀便直接提醒了出口。
誰知李青韻卻一臉平靜自然的樣子說了句:“我沒打算把他交給官府。”
沈睿怔了怔,又問:“那你是打算把他交到武林城中?”心裏卻想這地界隔得,會不會遠了些……
就算是離此最近的玲珑城,也至少還有半個月的路程。何況武林城和官府之間本就有扶助之責,對于非城下所屬的幫派中人,一般而言武林城主為了不壞江湖規矩,也都會直接把人送到官府去記名在冊等待法辦。
“我要把他帶到涿州去。”李青韻說道,“沈公子,我建議你們今晚還是連夜趕路到下個鎮子去投宿,無謂連累這戶人家。”
沈睿也有此想法,他點頭應了一聲,走到少婦和她丈夫面前,從懷裏摸出一只銀元寶遞了過去,囑咐道:“我們走後他們若是來,你們就一口咬定只是好心收留了幾個過路人,其它毫不知情——再不妨直接透露給他們知道,他們寨主被我們帶去了涿州英雄大會上。你們也不必擔心,到了那邊我自會讓那些武林英雄給你們做主。”
夫婦兩千恩萬謝地躬身作揖,怎麽也不肯收錢,沈睿也不多來回,直接把元寶塞到了孩子手裏,又含笑叮囑了兩句讓他好好藏着,便旋身和李青韻三人一起出了門。
夜色漸深。
車檐前兩角一邊挂着一只夾紗燈,燈暈柔柔浸出,映照着前方的路和騎馬走在馬車邊的人。
沈睿掀開窗簾往車前方看了眼,李青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她本來拿在手上的那頂帷帽戴在了頭上,淡煙色的帷紗垂至腰際,随着馬背上的些微颠簸而淺淺曳起幾不可見的漣漪。
他沉吟片刻,轉頭看了眼昏睡在車廂另一邊的伏虎寨主,不禁若有所思。
馬車行了大約快一個時辰的時候,從外面傳來了喬小禾的聲音:“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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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側耳一聽,果然聽見車外有隐約淅瀝的落雨聲。
“前面有燈火。”
他聽見李青韻的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發緊。
“我們去看看吧。”她說完,便已當驅動坐騎朝東南方向走去。
片刻後,等到他們循着燈火找來才發現,原來在林子裏有一間廢棄的土地廟,但不知是誰點燃了這裏所有的油燈,一間小小的廟宇,從破了洞的窗戶裏透着盈滿的光亮。
一行人進來後先四下裏看了一圈,除了有些破損又撲滿了塵埃的神像,就是看着更髒更舊的神龛和三兩個蒲團。
不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完。
饒是如此,喬小禾和展家兄弟還是到處勘查了一遍,确認沒有半點人影或是機關的痕跡,他們才朝着沈睿肯定地點了下頭。
“看來是有人于我們之前在這裏歇過腳。”沈睿對李青韻道,“大概也是急着趕路的。”
外面的雨聲漸漸大了,李青韻站在門邊,神色沉靜目光悠遠,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睿覺得她的樣子有些反常,雖然自相識以來她一貫是個淡然的性子,但此刻……卻似乎有些不同。
喬小禾他們三個在忙着從車上搬東西下來,打算簡單除一除地上的塵鋪上毯子,好讓大家将就一夜,再加上沈睿和李青韻私下談話本就沒有他們的份兒,所以誰也沒有多注意這邊。
所以,只有沈睿發現了李青韻哭了。
她哭得很安靜,甚至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倘若不是他恰好看見她眼角邊倏然掉下一滴淚來,從她靜默的姿态裏根本看不出分毫。
但下一瞬,她就擡手将搭在帽檐上的帷紗拂下來遮住了臉。
沈睿很詫異。
卻又忽聽李青韻在面紗下開了口:“染月紗,果然是好料子。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面,裏面的人卻能把外面的人看個八九分,原來他戴着這頂帽子時是這種感覺。”
她說完,微微低頭,擡手将帷帽從頭上取了下來。
沈睿再一看,除了依然微紅的眼眶,她的臉上已沒了半點哭過的痕跡,不知道的人聽她這麽一說,或許真的會以為她剛才戴着帽子是在考慮事情。
沈睿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心照不宣地沒有追問,只若無其事地順着她的話說道:“聽你這話,似乎這帽子的主人另有其人?”
“嗯。”李青韻道,“我從那戶人家追出去的時候遇到他帶着門下經過,後來我趕去伏虎寨的時候,已經有人先我一步收拾了他們,還綁了那個大胡子。”她垂眸看着手上的帷帽,“我在死掉的暗哨身邊不遠發現了這頂帽子,那屍體脖子上的致命傷口正是被這帽檐傷的——這個人的內功很高。”
沈睿将她的話前後連起來琢磨了一遍,立刻便反應過來:“你是說是這帽子的主人幫你收拾了伏虎寨的人,還把人綁好了等你來抓?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李青韻望着幽黑的雨幕,回道:“他沒說。”
沈睿蹙眉忖道:“萍水相逢,這麽出力幫你或可算是俠士意氣,但又何需隐藏行跡?李閣主,這個人會不會另有什麽目的?”
李青韻沉默了片刻,說道:“若有機會,我也想再見他一面。”她目光微垂,看着捏在手裏的帷紗,“不管如何,他既出手幫了忙,我至少要把這東西物歸原主。”
說到這個,沈睿不由問道:“李閣主,之前在儲玉山時并未聽說你打算去參加涿州英雄大會,怎麽突然改了主意?”
李青韻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麽,回過頭來看着他:“你可聽說過清風流?”
沈睿心下微怔,笑了笑:“嗯,實不相瞞,我也是聽說了這次英雄大會的目的,不免有些好奇。”
“聽說清風流到底在哪裏并沒有人知道,”李青韻說,“我抓那伏虎寨主,是想用來當敲門磚,想見見那位清風流宗主。”
“你要找他?”沈睿很是訝異,琳琅閣主居然也會想和清風流打交道?
她坦然點頭,說道:“我有事要問他。”說到這兒,她複又看向沈睿,“沈公子,我見你先前為了素不相識的老百姓也肯如此盡心,便知你是個有善心的人。我也不想瞞你,此次涿州之行我是打算要護着那位清風流宗主的,倘若你是要站在三江十九寨那些人身邊與他們一同讨伐清風流,那我們明日上路時最好就分開走,這樣你我之間也免了拖累和猜忌。”
沈睿似有些笑意地看了她半晌:“但我聽說那位宗主似乎牽涉數樁江湖慘案。即便如此,你也要護着他麽?”
李青韻眸中閃過一絲微愕,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但她很快便恢複了淡然,說道:“我此刻要從私人恩怨裏護他,和來日要因替天行道殺他并不沖突。”她說着,目光中滿是不容置疑的堅定,“總之,我一定要先見他一面。”
沈睿隐約有些察覺到了什麽,看着她,沉吟道:“李閣主,據我所知,這位清風流宗主很不好打交道,你若找他打聽消息,說不定他會提出什麽讓你難以接受的條件來。其實……你若有什麽難處,不如跟我說說?我雖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幫上忙,但一些人脈我還是有的。”
有那麽一瞬間,他看出來李青韻有些動心,但下一刻,她卻搖了搖頭。
“我已經開過了給你診病的條件,”她說,“一來一還,正好兩清。這件事并非一般人情可許,我不想欠你。”
那京中朝堂上的消息,層層閉鎖,為江家報仇一事她雖已有了死志決心,但卻從未想過要讓其他人陪她一起去赴湯蹈火。她或許能用祖師之名保下琳琅閣,卻沒有把握能保住別人。
她一直認為,不知,才是幸運。
沈睿看着她,有須臾的愣怔。
待他再想說什麽的時候,李青韻已轉身走了回去。
一直到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這場綿綿密密的夜雨才終于停了。
李青韻把系在伏虎寨主身上的繩子一頭繞了兩圈在手腕上,正準備帶着人出去騎馬先走,卻被沈睿在身後叫了一聲。
“李閣主,”他說,“聽說涿州有一種甜釀芋頭很好吃,不如到時候進了城一道去試試?”
李青韻轉身微訝地看了看他,頓了頓,點頭道:“也好。”說完,又補了句,“謝謝。”
沈睿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一行人便又如此重新上了路,直到大半個月後,終于進入了涿州地界。
英雄大會召開的地點就在這州城中一處名叫“歸元山莊”的地方,李青韻等人到涿州時正是英雄大會的前一天,此時莊內早已是來客盈門。
三江十九寨的人也到了,李青韻見到了前任盟主淩耀,他看起來比三年前老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他的愛徒出了事的緣故,他周身都籠罩着一層如冰似火的沉郁之氣。
而其他三江十九寨的人裏她也有覺得面熟的,也與三年前不同,這些人個個都端着姿态各坐一方,像是誰也和誰沒什麽交情,如果不說,确實很難讓人相信他們曾經稱兄道弟。
看來三江十九寨內部出了很大問題的傳言非虛。李青韻如是想着,目光就尋找落到了那位黑鷹寨主的臉上。
他也比三年前看起來更加不可一世了。
歸元山莊的莊主聽說琳琅閣主來了,也親自來迎接,并引了她和沈睿幾人過去見各方聯盟的盟主,到了三江十九寨這邊因為現任盟主出了事,大家也心照不宣地沒有去提,只按照輩分帶他們見了淩耀。
“淩老前輩,”李青韻仍是客氣地施了個禮,“許久不見。”
她說完客套話,自然擡眸看來,卻不經意瞥到了淩耀見到她時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李青韻看在眼裏,不由微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