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自投羅網

聽見來到近前的一片雜亂腳步聲紛紛停駐,青衣人回身朝衆人看了過來。

李青韻一眼看見了他臉上覆着的半張銀色面具,霎時微怔。

與那晚在林中朦胧所見不同,此時他沒了帷帽的遮掩就那樣站在清朗的陽光下,這面具便少了幾分難以觸及的詭異,多了幾分近在咫尺的冷淡。

她也第一回 看見了他隔在面具後的目光,雖因距離看不真切,但他轉眸朝人群裏看過來時,她感覺到了那眼睛裏悠長的深邃。

周遭的氣氛莫名有須臾停滞。

片刻後,還是歸元莊主先開了話頭,打量着對方問道:“閣下就是清風流宗主?”

青衣人微微垂眸低眉,算點頭表示了禮節,也算默認了自己的身份:“在下白非離。”

聲音微涼沉淡,和那天晚上聽他說話時似乎一樣,但……好像又有哪裏不同?她仔細想了想,或許區別就在于那晚她能從他的言語間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善意,所以她當時才并不覺得防備。

但此時他說話,就是真的平淡而莫測,讓人聽不出他的态度。

白非離?她覺得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奇怪,和他給人的感覺倒是有幾分契合。

而這頭,黑鷹寨主已滿是嘲諷地嗤笑道:“你也配姓白?我看你幹的那些事,肚子裏要不是黑成墨也做不出來吧?今天你自己送上門了也好,你說,要如何給個交代?”

白非離目光微擡,看向他,語氣中帶出一絲淡淡的疑惑:“我為何要給你們交代?難道是我逼着你的女人紅杏出牆?”說着,又轉向淩耀,“還是威脅了誰淫兄弟之妻?”

末了,他似輕屑地總結道:“不過為了一點自家醜事就鬧着要結盟讨伐,倒是很有閑情。”

淩耀的臉色鐵青,沉怒道:“你一直在暗中窺探各派,要說我徒弟縱然不争氣,可也未必就真的不是被人陷害。你既自诩消息靈通,那我倒要問問你,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消息,到底是誰賣給你的,你又賣給了何人?”

白非離轉過臉,随口回道:“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壞了清風流門下規矩。”

淩耀和黑鷹寨主正欲發作,歸元莊主已先保持客氣地接過了話:“白宗主,眼下江湖上的傳聞相信以你的耳風也早已聽說了,大家不僅質疑你搜羅消息的目的,還懷疑你和幾個月前發生在蕲州、瀾州的幾樁滅門案有關,以清風流如此不同尋常的行事風格,也不怪我們心有疑惑。”

Advertisement

白非離不以為然地說道:“第一,探聽江湖消息不算稀奇事,比起各位,我不過是在這件事上做得更專注一些罷了。你們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軟肋會不會被對頭先一步買走。”

“第二,”他說到這裏,不動聲色的目光恰好逡巡至了李青韻所在的位置,瞬間聲音有些許停滞,直到不易被察覺的須臾過去,他才移開視線,繼續平靜說道,“我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蕲州、瀾州前段時間發生的事。”

“你以為你說我們就會信?”黑鷹寨主冷笑道,“自投羅網,以退為進,你怕了就直說,這手裝相裝的還挺像!偷人的不是東西,你這個散布他人私隐的更是可惡,何況以你所作所為,就算蕲州、瀾州那邊幾個門派的事不是你親手所為,那也是你替人打探的消息,是幫兇無疑!識相的你就趕緊把幕後主使的身份說出來,不然老子有你好看!”

也不知是羞惱還是氣憤,話說到最後他越來越激動,待到話音落下的瞬間,已驟然揚拳朝對方打去。

白非離足尖輕點,輕身往後避開,擡手在他腕上一拍,便已拍開了他的拳勢。

黑鷹寨主又舉雙拳齊攻而上。

兩人拆了數招,白非離忽然使出踏雲輕功往半空中飛去,黑鷹寨主也随之輕身而起,一招猛虎爪擊出,正抓在院中一株花樹的枝梢上,內勁震地枝上花葉簌簌而落。

白非離忽然回袖反掌挑開他的手,又往前猛然一推,拍在了他的肩上。

黑鷹寨主被這一掌散了真氣,從空中掉落下來,他當即一個鹞子翻身,挺身站起。

花葉如雨一時簌簌不止,他正要拂開劈掌而去,卻眼風一掃,感覺有暗器朝自己飛了過來。

黑鷹寨主下意識剛剛偏頭避過,另一邊又飛來一枚小物,随即接二連三,仿佛從面八方襲來。

他一開始還能躲開,漸漸就開始失了章法,身形一亂,便聽得唰唰兩聲裂帛之音,瞬間傳來幾處刺痛。

心知自己這是受了傷,黑鷹寨主也顧不上去看,終于勉力躲過了最後一枚暗器,他剛剛站定還未來得及下一步動作,斜刺裏已伸過來一只手停在了他脖頸邊。

簌簌花雨應時緩緩漸止。

黑鷹寨主不敢妄動,只緊繃着身體垂了眸朝白非離的手上看去——這一眼,看得他心下大駭。

先前他自己在局中來不及發現,此時才知,原來白非離從頭到尾都沒有用過什麽暗器,而是……飛花摘葉皆是利刃。

此刻,他停在黑鷹寨主脖頸畔的兩指間正夾着一片青綠的花葉,葉子邊緣在他手上猶如一片薄薄的鋒刃,正對着對方的生死命門。

就連站在沈睿身後的展風也忍不住低嘆了一句:“好厲害的功夫,難怪他不帶兵器就敢來這裏。”

李青韻凝眸看着那青衣人影,沉眉不語。

“你不是我的對手,”白非離無甚情緒地開了口,仿佛在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最好老實站回去。”

黑鷹寨主被他這麽一激,立刻從驚駭轉變成了惱羞成怒,咬牙道:“你有本事就當着各路英雄的面殺了我,我倒要看看你清風流又能拿什麽話來給自己開脫!”

白非離目光微斂:“生死決鬥,各安天命,殺你要什麽理由?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說着,指尖已微微一動。

“住手!”以歸元莊主為首的衆人立時失聲喊道。

淩耀更是在此時忽然出手,朝白非離一掌襲來,而後者一手制住黑鷹寨主不動,一手不閃不避,硬接了淩耀這一掌。

下一刻,淩耀就被掌力連震退了數步,辛虧歸元莊主等人在後頭及時扶住他,才沒有趔趄摔倒。

可剛剛站穩,淩耀就忽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衆人大驚之下紛紛望向了白非離。

卻見他依然一派清爽地站在那裏,似游刃有餘。

然後,他從容地開了口:“放心吧,我下手有輕重。”說完,收回了制在黑鷹寨主脖頸邊的手,将指間的花葉随手扔到了地上,“我來這裏,不過是想提醒你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重點,更浪費錯了時間。”

自覺失了顏面的黑鷹寨主忿忿道:“你憑什麽證明你是友非敵?若真有那個誠意,又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相見?”

白非離頓了頓,淡淡似笑道:“怎麽,連相貌醜陋不願讓人看見也是罪麽?”

黑鷹寨主還要再說什麽,一旁人堆裏卻忽然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道:“不知黑鷹寨主所謂‘是友非敵’的準則是什麽?”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李青韻款步越衆而出,走到了近前。

不等對方答話,她已又續道:“我一直以為只要大家在一個事情上目的相同,就可算是‘友’,所謂結盟,也不外是時間長一些的目的相同罷了。衆人皆知江湖豪傑不問出身,綠林群盟更是有不少英雄好漢——但今日在此對白宗主有質疑的諸位,難道都是自覺從上到下皆是可與人相知的麽?”

歸元莊主大感意外地皺了皺眉,問她:“李閣主此話何意?”

李青韻轉眸看着他:“不瞞莊主,其實我在來時路上正好抓了個自诩綠林豪傑的人,他恃強淩弱,強搶老百姓家的孩子到寨子裏當下手,搞得當地百姓敢怒不敢言,竟還大言不慚說自己要來參加英雄大會去讨伐清風流。各位覺得,他這樣的人又夠不夠資格繼續留在綠林盟中呢?”

言罷,她忽然揚聲喚了一句:“喬公子,你可以把人帶進來了。”

話音落下不久,從院外便走進來了一個斯文秀氣的年輕人,還攙扶着一個步履僵硬的人。那年輕人嘴角帶着笑,進來望了一圈在場的人,便擡手用笛子掀掉了旁邊人的帷帽,露出了帷布下的一張滿是苦氣,蓄着黃白胡子的臉。

在場有人立刻認了出來:“這不是五岳盟下的一個寨主麽?”

其他人順着這句話就紛紛把視線投向了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五岳盟主。

李青韻見目的達到,也不多在這個問題上盤旋,徑自又道:“所以大家不妨聽聽白宗主要說什麽,他既是為了這場英雄大會而來,要提醒的自然也不會是無關閑話。”

其他人若有所思地低了頭,沒再說什麽。

李青韻轉眸看向白非離,等了等,卻并沒有等到他也轉來目光。她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但他今天對自己的态度确實與那晚不同。

難道他是沒有認出來她?

歸元莊主忖了忖,向着白非離拱了拱手,說道:“白宗主方才說今日來此是為了蕲、瀾二州發生的事,不知是否知道了什麽?”

“嗯。”出乎意料地,白非離并未刁難他,很平靜幹脆地便應了一聲,說道,“江湖上現在有一個藏在暗處的組織,名叫‘羅剎殿’。”

“羅剎殿?”有人訝道,“從未聽說過啊,是殺手組織?”

“是殺手,也不是殺手。”白非離淡淡道,“你們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是因為遇見過他們的都死了,還沒遇見他們的,大概也是因為你暫時還不是他們的目标,不然——蕲、瀾二州的事就是前例。”

“你是說,這些時日出現的那些詭秘之事,都是這個叫羅剎殿的組織搞出來的?”歸元莊主忖道,“那你是怎麽知道他們的存在的?”

“我自有我的辦法。”白非離道,“他們從清風流挖走了消息,又反過來利用這一點把仇恨引到清風流,這筆賬,我遲早也會同他們算。”

歸元莊主試探道:“那,白宗主的意思是……清風流願意與諸位英雄結盟,挖出這藏在暗處的羅剎殿?”

白非離瞥了他們一眼,又不動聲色地轉開了目光:“你們好好想想吧,我就住在城外十裏的楓梓林。”

言罷,也不再多和他們說一句,轉身率了門人便揚長而去。

歸元莊主沉吟須臾,轉身走回到被弟子扶着的淩耀身旁,捏住對方手腕凝神把了把脈,發現他确實只是五髒受了些震蕩,便道:“他果然手下留情了,不然淩寨主怕是要心脈俱損。”說完,擡眸看着一圈衆人,似在征詢意見。

其他人思忖片刻,随即紛紛發表起了自己的看法。

沈睿原本站在一旁靜靜圍觀,眼角餘光卻瞥到身邊的白影一閃而過,等他回過頭時,發現李青韻已經往客院的方向快步跑去。

沒過多久,她手裏抓着頂挂了煙色帷紗的帽子又匆匆朝外面走來。

沈睿隐約猜到了她的意圖,攔住她道:“讓小喬跟你一起去吧,我看他武功高強卻喜怒不定,那楓梓林又是他的地盤,你……”

她微凝着神色搖了搖頭:“不必,我和他都不會動手。”

說完,她也不等沈睿再勸,便抓着帽子跑去騎上了馬,揚聲輕喝之音将落,碎雪已如離弦之箭奔了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