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結盟之伴
李青韻說出這句話時,便看見白非離倏然擡起眸光朝她看來,滿是愕然。
她知道,他一定也覺得她瘋了。
但她仍是如三年前面對韋笑棠時一樣,鎮定而認真地說道:“三年了,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別人說他死了,我不信。”
白非離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漸漸地,眸中染上一絲看不透的幽深:“所有人都這麽說,你為什麽不信?”
為什麽不信?
李青韻忽然有些恍惚,好像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問她,全天下的人都說他死了,為何你獨獨不信?不是在嘲諷她的瘋狂,也不是在憐憫她的悲傷,就如同自己提出要求一樣,他提出的疑問也是認真的。
“因為不真實。”被他如此凝視着,她便不知不覺陷入了往事,“他突然就從我眼前消失了,然後過了一段時間,所有人就告訴我江家出了事,他死在了一場大火裏,除了被燒焦的屍體,連一點痕跡都未曾留下……我怎麽想,都覺得他還活着。”
白非離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淡聲道:“我聽說三年前你們曾在銀沙江總舵發生過争執,你還親手傷了他,怎麽卻又不論生死非要見他一面?”
他提到這句,李青韻原本還算自然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僵硬發白。
“……是我傷了他。”她說,“但那一劍刺得并不深。”
當年冷靜下來之後她便一直想不通,就算凰鳴劍造成的傷口比一般的要難痊愈,可當時自己手下對輕重是有感覺的,何況失手刺傷他的瞬間自己也有及時挽救收力,再怎麽樣也不應該拖那麽久還不見好。
除非是他的傷勢後來惡化了。
可是有常柳和範玉竹在他身邊,又怎麽可能眼看着他的小傷惡化呢?
也正因如此,她對于江少楓因傷中伏的說越來越心存懷疑,總覺得以他的聰明,那會不會是故意示敵以弱?自然也就更不肯相信他葬身火海。
誰知白非離聽她這麽一說,卻反而問道:“他殺了你師父,你不恨他了?”
李青韻立刻道:“我從未懷疑過是他殺害了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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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非離便又問:“所以你因此內疚?那若是你見到了他,打算說什麽?向他因三年前的誤會道歉,然後一刀兩斷?”
“不是。”李青韻想也不想地說道,“我不再和他分開了。”
白非離驀地一頓。
“若是他回來了,”她說,“無論他去哪裏,我都陪着他。若是……我便一定查清當年的真相,然後于九泉之下告訴他。我知道他心裏最放不下的是什麽。”
她說出這番在心中醞釀已久的話時,竟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想,是了,這樣很好,無論他在那裏,有自己陪着總是不孤獨的。
風中有花香拂來,她被一陣略顯濃郁的香氣帶回了思緒,想起對面還坐着個人,這才又回神擡眸望去。
卻發現白非離正定定看着她,隔着張遮住了他大半容顏的面具,李青韻雖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卻從他的眼睛裏感覺到尚未褪去的複雜光芒。
有那麽一瞬間,她看着這雙藏在面具後的眼睛,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李青韻覺得話說到這裏自己的決心已經很明顯,就看對方願不願意接下這筆交易:“白宗主,我方才說的話全是真心,并未有一絲一毫的戲弄,只要你能幫我找到江少楓,或是能查清當年江家之事的幕後真相,我一定……”
她話還沒說完,白非離忽然轉開了臉。
李青韻不由微感愕然。
安靜了幾息之後,白非離開口說道:“你先回去吧。”聲音聽上去有幾分低沉。
“那這交易……”她也不知他最後是接了還是不接。
“你先回去。”他又沉聲說了一遍。
……果然是個脾氣古怪的。李青韻默默腹诽着,但還是順着他的脾性站起了身告辭:“那我當你答應了,我等你消息。”
說完,她像是怕他反悔似地,轉身快步出了亭臺。
白非離看着她迅速下了臺階,從院中穿花而過,徑直出了層林盡染的大門,捂着心口的手也越收越緊。
他閉上眼緩緩吐氣納息,漸漸将亂竄的真氣聚回了丹田,運行了一個周天後,他長長舒了口氣。
“宗主,”身旁傳來一個充滿了擔憂的聲音,“你沒事吧?”
他睜開眼,看着面前的玄衣男子,微微點了點頭:“沒什麽大礙。”
玄衣男子憂慮的眉間便又浮上一絲猶豫,頓了頓,說道:“屬下覺得你還是別再見李閣主了,好不容易休養好的身子,若是因她又……現在清風流已經現世,這個時候若是被仇家發現了,你會很危險的。”
白非離默然片刻,說道:“嗯,我自有分寸。”又道,“她不太會識路,你讓人暗中跟在後頭,看着她回歸元山莊。”
玄衣男子順從領命:“是。”轉身剛走了兩步,又被他叫住。
“玉竹那邊怎麽樣了?”他問。
“師妹的飛鴿傳書剛剛到,”玄衣男子道,“她說蕭教主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嗯。”白非離沉吟道,“剛才她說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不少。”
玄衣男子垂眸默認。
“別讓她發現你們,”他說,“速戰速決。”
李青韻回到歸元山莊的時候,小小年紀的展浪正托腮坐在她房門口百無聊賴地張望,晃眼看見她回來,立刻滿臉驚喜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李閣主李閣主,”展浪跑到她面前咧開了個很是燦爛的笑容,“公子說等你回來我們就去吃甜釀芋頭八寶鴨!”
“現在?”她本打算去打聽一下此刻歸元山莊裏的衆人對白非離的提議有什麽打算。
展浪沖着她意味深長地眨眼睛:“對啊對啊,公子說正好帶咱們去看看話本子。”
李青韻看他話裏有話,便心照不宣地也沒有再多問,轉而跟着他再次出了山莊大門,這一回去了街上不遠的一家搭了戲臺的酒樓。
沈睿幾人正坐在二樓的雅間裏品茗聽戲,見到李青韻來了,喬小禾和展風立刻站起來給她讓了個座在沈睿旁邊。
李青韻也不客氣,徑直走過去坐下便問道:“歸元山莊裏現在應該正在讨論和清風流結盟一事,你們怎麽都出來了?”
喬小禾笑道:“不是我們不想聽,是他們不歡而散地太快了。”
嗯?李青韻莫名地看了眼沈睿。
後者正拿着茶杯喝茶,見她望過來,便笑了笑,說道:“我看歸元莊主倒是比較傾向于和白非離合作探究一番,但大部分人還是不信,像黑鷹寨主那樣的,大概又覺得上趕着找清風流結盟有些失了面子,所以态度也很強硬。另外——那位淩寨主雖受了一掌,但其他人卻都對他這種不計前嫌舍命相救的精神很欣賞,三江十九寨的人也提出希望他能暫且出山。”
李青韻一點也不意外,當時淩耀出手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多此一舉,後來轉念一想,也許人家要的也不過就是個宣揚個人品德的時機,這樣一來,黑鷹寨主也無話可說。
“那這麽說,”她忖道,“他們是不打算和清風流結盟了?”
“至少一大半的人應該不會。”沈睿道。
李青韻沉吟須臾,說道:“但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這個羅剎殿,應該是真的存在。”
“你還不明白麽,”沈睿含笑道,“比起根本沒見過的羅剎殿,他們更在意的是清風流宗主這個手裏握着不知多少江湖秘辛的人,你以為那黑鷹寨主義憤填膺的真是自己小妾紅杏出牆為人所知?他們不過是擔心白非離手裏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利害消息,所以才想先發制人。”
李青韻愣了愣,忽然反應過來:“那……白非離也不知道,所以才會特意來打算化敵為友?”
“他怎麽會不知道?”沈睿笑道,“他若不知道,就不會對黑鷹寨主和淩耀出手,不過是為了殺雞給猴看罷了,讓其他人掂量掂量清楚自己有沒有本事和他作對,也借此告訴所有人,他清風流若是真的有心要興風作浪,根本用不着在暗地裏對小幫派下手。”
李青韻從不知原來人心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不過一件簡單的事,也能被搞得這麽複雜,枉她還以為這兩方都是真情實感地在誤解和被誤解中發洩憤怒。
“我也是在你走了之後從淩耀複出這件事裏才尋思過來。”沈睿說完,又問她,“你找他問的事問到了麽?他沒有提什麽不當的要求吧?”
“沒有。”李青韻随手接過了展浪雙手遞過來的新茶,“他只讓我先回來,反正我當他答應了。”
沈睿不禁微感訝異:“你居然還在他面前使了小性?”
“嗯?”李青韻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結果再一看,不僅沈睿,就連喬小禾等人都是一臉“不愧是女中豪傑”的表情。
她霎時有些拿不準,莫非自己剛才真是沖着白非離使了小性?而她居然完全沒有意識到?
好在沈睿他們也都沒太過在意這茬,只又問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李青韻想了想,說:“我打算先去一趟錦州,然後回琳琅閣等你們的消息。”
沈睿微怔:“你還是打算要去京城?”
“嗯。”李青韻果斷道,“所以這筆診金你可別忘了。”
沈睿不由失笑:“好,知道了,等我從雍州回來就幫你想辦。”
幾個人喝茶閑聊了幾句,又聽了會兒戲,直到用完晚飯才回了歸元山莊。
一夜平靜。
兩天後,這場一開始鬧得沸沸揚揚的英雄大會悄無聲息地迎來了最後的結果,由于意見并未達成一致,所以大家開始告辭離開。
沈睿和三江十九寨的人出城同路,所以也一道走了,李青韻本來要去錦州,但她想了想,又轉道去了楓梓林。
然而當她來到層林盡染時,白非離卻沒有見她。
李青韻先是一愣,随後又去叩了叩門,等到裏面又來人打開,她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是要和他談結盟的事。”
本以為這回再去通秉應該沒問題了,誰知開門的清風流門人連動都沒動,直接回了句:“宗主說不和琳琅閣結盟。”
李青韻:難道她儲玉山還比不上三江十九寨?
本想轉身離開,但躊躇了片刻,她索性在門口坐了下來。
好在她一向坐得住,又本就喜靜,就這麽和碎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她倒也真的安安靜靜坐了半個時辰。
大門從裏面又被打開,穿着藍衣的清風流門人端着盤茶水點心放在了她身畔,又說道:“宗主說,這是待客之禮,請閣主不必誤會。”
李青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轉身走回去關了門,然後低頭看着放在托盤裏的茶湯和槐花糕,喃喃自語道:“難道這是打算給兩塊糕點就把我打發了?那昨天說好的事怎麽辦?”
這麽一想,她立刻站了起來,大步走過去正要擡手叩門,她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忽然瞥到東南邊有個女子的身影一晃而過。
她瞬間心頭一滞,電光火石間已将那一閃而過的側顏和記憶裏的某個人對上了號。
……範玉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