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前緣未散(上)

這一問一答過後,兩個人就這麽窗裏窗外地又對視無言了半晌,最後李青韻回過神,竟就直接要從窗戶裏爬出來。

白非離亦舉步上前走到窗下,伸手要來扶她。

要是平時,李青韻這會兒多半會說一句不必,她自己就能很不費力地跳下來,但不知為何,看着他伸來的手,她不過略略一頓,便鬼使神差地接受了他這一記輕扶。

待站定身形後,李青韻便擡頭問道:“你特地來找我?”

白非離收回了手,說道:“我有些事過來辦,恰好聽說你在這裏,就順路來看看。”

順路?李青韻訝然道:“大晚上你不睡覺,‘順路’來看我?”見他鎮定點頭,她說,“可這裏是城郊啊。”

白非離靜默須臾,說道:“嗯。我怕白天來找你不方便。”

晚上就方便了?李青韻有些摸不着頭腦,何況這天才蒙蒙亮,她又尚未梳妝地站在這裏,要認真追究起來,只怕這個時候見到兩人在一起才更惹人閑話吧。

但她對白非離的脾性也已有些了解,知道他不願意說的話就算順口亂編也絕不會承認,只好不去與他較真,兀自失笑着彎了彎唇角,說道:“你既是順路來看我,那就進去坐坐吧。”

“聽說五皇子有意納你為妃。”他忽然道,“你……可真心願意?”

李青韻愣了愣:“你就是來問這個?”又不覺微微而笑,“沒有這樣的事。”

這回輪到白非離怔了一怔,頓了半晌,才語帶遲疑地問了句:“真的?”

見他好像不信的樣子,李青韻便解釋道:“我不過請他幫個忙,順便為他調理身體。”

一聽她說有求于宋睿,白非離立刻道:“那他可有提出什麽非分要求?你不必在意他的身份,更別聽他的哄騙,若要以此來要挾你用自己交換,這樣的人即便是皇帝也談不上什麽信義。”

李青韻這才知道原來宋睿和皇室在他心中的印象如此糟糕,頓時就明白了當時他用宋睿當餌去引羅剎殿的人時為何如此決絕。

“沒有,他未曾提出任何無禮的要求。”她語聲和緩地說着,把宋睿懷疑朝中有人和江湖勾連的事大致講了一遍,只有意無意地隐去了自己想要為江家報仇這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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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話說到最後,在白非離也沒聽出她到底要找宋睿幫什麽忙,他幾度張口想問清楚,卻又因太了解她的性子而作罷。

既然她不願意說,那他也只好不去問。但縱然理智是如此考慮,他卻仍是沒忍住略有擔憂地問道:“你該不會是病急亂投醫,也想讓他幫你找人吧?”不等她回答已立刻叮囑道,“你不要和朝廷的人走得太近,更不要對別人說你和江少楓曾有婚約,你別忘了你還有琳琅閣,還有你的師伯和一衆同門。”頓了一頓,又說,“我想他也不會希望你如此冒險。”

“嗯。”李青韻低低應了一聲,“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見她并未明确地答應,他默了默,說道:“我暫時不會離開,你若有事就去城南那家醉仙居找我。”

“好。”她并未拒絕他的好意。

“那我先走了,”白非離說着,看了看她發上微染的幾許晨露,“天色還早,你再回去睡一會兒吧。”

他轉過身剛走了幾步,卻又想起什麽來驀地停住,回過頭朝她看來。

正望着他離去的李青韻倏然對上他回轉的目光,忽覺心頭微頓。

“記得我的話,”他說,“遇到難處便來找我。”

她不由脫口問道:“那若是離了京城,以後有事又該怎麽找你?”

白非離沉吟了片刻。

“讓人去朝陽谷送個信就是。”言罷,他便轉身越牆離去。

李青韻站在窗前愣了愣。朝陽谷,那不是……就離儲玉山不遠麽?

她赫然擡眸想再去喊他,卻發現院中清寂,已沒了人影。

這天早上,李青韻難得起了個晚。

侍女見她出來的時候精神和心情似乎都很不錯的樣子,也不禁有些納悶——這倒半點也不像昨夜是帶着愠怒之氣去就寝的人。

臨近午時,宋睿派了展浪過來給李青韻帶口信,說是大概戌時左右會過來找她。

有事要談。

這四個字讓李青韻心神一振,更覺神清氣爽。

用完午飯沒多久,又有人來敲門,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直到對方開口自我介紹,她才知原來是江雲起身邊的人。

“李閣主,”男子禮貌地笑着,雙手遞上來一個錦緞包袱,“這是城主專門給您找來的藥材,他昨天還未來得及給您,今天又因有急事已經離開了京城,囑咐屬下等留在這裏随您調遣。”

言罷,并不等李青韻表态是否接受,已先一步把包袱塞到了旁邊侍女的手裏。

李青韻見侍女一副為難的樣子朝自己望來,便淡淡颔首示意收了便罷。

“李閣主,”那男子又道,“我們就住在城東永福街上的鴻賓客棧,您若需要差遣就随時派人來報信。”

李青韻并未多言,只平靜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送走了江雲起派來的人,侍女關上門便問道:“李閣主,這藥材……您還要麽?”想着昨晚兩人在廳裏說話的聲音有些大,像是吵了起來,江雲起走時臉色也不好,李青韻更是轉頭就去了後院……估計怕是并不想看到對方送來的東西吧?

誰知李青韻卻很是平常的樣子說道:“藥材無過,理應物盡其用。先打開看看吧,或許正好給五殿下用。”

侍女應諾,轉而随着她便往院子裏走去。

不多時,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侍女快步走過去打開,卻忽然“咦”了一聲:“人呢?”

沒人?李青韻心生疑惑,也返身走回到門口看了看,果然外面一個人影也沒有。

“難道是聽錯了?”侍女喃喃嘀咕道。

自然不可能兩個人都聽錯。李青韻心想,但又會是誰呢?京中想一窺究竟的人?還是哪個不能露面……她想到這兒,忽然一頓,難道是白非離?

可他早上才來過,此時去而複返又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她,難道是發生了什麽要緊事?李青韻有些待不住了,匆匆吩咐了侍女一句讓她先把藥材分類曬出來,便借口要午睡返回了房裏,想他若是來了也許又會和之前一樣悄悄出現在屋後。

但當她推門進屋,又大步走到窗邊将虛掩的窗戶拉開時,卻發現屋後那株桂花樹下并沒有他的影子,又四下望了一圈,仍是沒有看見白非離的蹤跡。

她不由有些納悶,關窗回身,猶豫着要不要主動去找他說說這事,卻不經意視線一瞥,看見妝奁前正靜靜靠着一封信,信封上一個字也沒有,若是在外面見了絕不會知道是給誰的。

但這封信出現在她的房間裏,那就毫無疑問是潛進來專門遞給她的了。

想到這兒,李青韻眸光微沉,先從身上摸了顆祛毒丸出來丢進嘴裏咽了,接着才走過去伸手把信拿起來,徑自拆開。

裏面只有一頁箋紙,展開後上面用規整的字跡寫着一句話:“戌時正,我在城外三裏亭等你。”

落款無字,只在箋紙的右下角繪着一叢墨竹。

李青韻看着手裏的信疑惑了半晌。這是要約她見面,但話語卻很不客氣,而且寫這封信的人似乎很有自信自己會知道對方是誰,更知道自己因此亦多半會去赴約,為什麽呢?

她凝眉将自己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忽然,腦海裏毫無預兆地閃過了一抹側影。

李青韻神色一滞,連忙又垂眸看向手裏的箋紙——墨竹,竹……

難道她當時沒有看錯,真的是範玉竹?

一想到這裏,她抓起凰鳴劍便奔了出去。

離戌時還有兩個時辰,李青韻便已到了信上約定的地方,在城外的三裏亭坐立難安地等待着時間過去。

好不容易過去了一個時辰,天色也終于開始漸漸暗下來。

夜色慢慢染透了天際,她拿出火折子吹燃了火星,引亮了亭柱上的油燈,昏黃的光暈旋即便搖搖曳曳地填滿了整間小亭。

身後在此時傳來了腳步聲。

李青韻倏地回頭,在看清來人相貌後不禁驀然一震。

“範姑娘?”猜測被證實的瞬間,她只覺心頭一陣驚撼,旋即便是如驟風般襲來的期盼,“你真的還活着!”

範玉竹慢步走上石階,走進涼亭,站在了李青韻面前。聞言,神色疏淡地輕輕彎了彎唇角:“江月府的人還未死絕,李閣主是否有些失望?”

李青韻沒有計較她言語間的不友善,反而激動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我看見你,就知道自己不是在胡思亂想,江月哥哥是不是還活着?他在哪裏?”

範玉竹冷哼一聲抽開手,轉開了臉:“當日你不是一心要置他于死地麽?”她說着,突然極為憤怒地回眸朝她瞪來,“如今何必假惺惺做出這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樣來騙人?”

騙人?李青韻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也無心與她計較,只下意識追問道:“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見到他自會向他解釋。”

範玉竹沉默了片刻,問她:“你真的想見他?如果我告訴你,當日他雖活了下來,可是卻變得不人不鬼呢?”

李青韻想起了江雲起說的那場大火,心頭霎時一痛,垂下眸,有些哽咽地問道:“他,他是不是白……”

一個完整的名字還未說完,範玉竹忽然趁她心思恍惚之際擡手撲面撒來一把粉末。

李青韻本能揮袖去擋,腳下也立刻往後疾退,只是才剛退了幾步便驀地一軟,倏然朝地上跪去,她忙豎劍抵地而立,撐住了身形。

範玉竹見狀,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冷冷道:“你不是武功高強,醫術高明麽?怎麽,這點迷藥也躲不過?”

李青韻神色恍惚地擡眸望了望她。

範玉竹語氣怨毒地說道:“若不是因為你,他根本就不會受那些苦。原本看在他與你相識一場,橋歸橋路歸路便也罷了,可你偏要不安分,偏要來招惹!你害了他一次,難道還要再害他第二次麽?李青韻,我告訴你,這次有我在他身邊,絕不會再給你這樣的機會!”

言罷,她飛快從腰間摸出一只哨笛,湊到唇邊吹出了一串似鳥鳴般的輕哨聲。

不多時,夜色中便迅速如潮水般蔓延而來了一群人影,一眼望去,約莫十幾二十個人。

為首的是個紮着彩帶編發的女子,眉眼間桀骜飛揚。

“呵,範姑娘可真有本事啊。”那女子沖着範玉竹笑道,“居然真的就這麽把人給制住了,還好你沒傷了她,也不對,應該說,還好你沒傷了她的臉。”言罷,轉眸笑帶探究地瞧向了李青韻,“讓我先仔細看看,這中原武林數一數二的美人是不是人比畫像美。”

說着就要俯身伸手過來擡李青韻的臉。

範玉竹伸手攔住了她:“等等,先把她手裏的兵器收了。”說着,已走過來俯下身,伸手握住了她手裏的凰鳴劍,低聲恨恨道,“你才不配用這把劍。”

說完便要用力從李青韻手裏扯過來。

但下一瞬,範玉竹忽然發現自己這一扯竟未能動搖凰鳴劍半分,疑惑間下意識擡起頭,卻迎面對上了一雙沉靜微涼的眼睛。

範玉竹赫然一震:“你……你沒中毒?”

李青韻看着她,眸光清澈,哪裏還有半分先前迷蒙的樣子?只聽她聲音平靜地說道:“他送我的東西,只有他能從我手裏取回——別的人,不許碰。”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倏然一掌拍出打在了範玉竹的肩頭,這一掌用了五成功力,直接将對方掀到了一旁。

凰鳴長劍随即出鞘,劍刃寒光伴夜色凜冽,如長風直入,卷向了一旁打着她主意的衆人。

李青韻劍下毫不留情,轉眼已斬殺數人,其他人見狀,更瘋狂朝她撲來。

範玉竹捂着肩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見李青韻正以一敵十,雖占上風,但亦是自己出手的機會,她立刻祭起腰間長鞭,快步奔上去輕身一躍,便要揚鞭朝李青韻當頭劈下來。

李青韻一劍掃開面前幾人,順着身後傳來的殺氣便回身擡劍砍去——這一砍,竟生生削掉了範玉竹半截鞭子。

範玉竹索性将手裏的兵器朝她砸了過去,與此同時,那幾個黑衣人也又再群攻而來。

李青韻正要回手使出一招橫掃千軍,耳邊卻忽然蕩過一陣疾風,旋即她眼角便掃到了一個人影越到了自己背後。

一掌擊出。

掌力深厚,竟生生将已攻上來的四五個人隔空震倒在地,紛紛嘔出一口血後便一命嗚呼。

紮着彩辮的女子見到來人後不由一頓,剩下的幾人也一時停下了攻勢。

白非離冷沉如山地站在李青韻身後,說道:“她讓你們來幹什麽?”

女子目光一縮,不敢說話,朝左右使了個眼色,轉身飛快跑了。

範玉竹見此情景,皺眉一忖,轉眼便下定決心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李青韻的注意力也被白非離拉到了那邊,又揚手劈掌淩空朝她襲來。

李青韻再度感受到身後有殺氣襲來,心頭怒火陡生,一回手便用了将近十成內力舉劍刺了過去。

幾乎是瞬間,身側一陣風過,下一眼,白非離已站到了範玉竹身旁,伸手将範玉竹往自己身後猛地拉了一把。

李青韻不由大驚,連忙收力,饒是如此,劍勢卻已來不及停下。

就如同三年前銀沙江那個晚上。

眼看劍尖已将要近前,電光火石間,她生生運力偏轉了半分方向,下一瞬,劍尖便從他面具旁擦過。

然而劍氣卻沒能收住。

李青韻腳下剛剛站定,還未來得及平複真氣,便聽見了一聲清晰的,有什麽斷裂後掉落在地的聲音。

她霎時擡眸看去,只見那張銀色面具已随着剛才那一劍裂成了兩半掉在地上,就落在白非離的腳邊。

月光如洗,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一張如玉生輝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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