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繁華的東西也抵不住時間
元夕原來認為老天大概總是睡着的,但後來她卻覺得,或許就是因為老天猛盯着她,自己才總那麽倒黴。
而老天今天打了一個盹兒,于是僵死的事情一下峰回路轉。
那一樹金玉滿堂畢竟還是謝了,再繁華的東西也抵不住時間。
但那已不重要了,她終于可以離開這裏。只要離開這裏,大千世界,總有能找回自己皮囊的方法,然後她就和元璧師兄一起,重建蜀山。
哦,她依舊很懶,絕不會做那些辛苦的事的,不過,她想師兄也不介意自己站在他背後,純用眼神支持他。
愛的鼓勵是偉大滴。
……
收好最後一只蠱,元夕滿意地點頭。
萬事俱備,現在只差白朔那邊了。今早三個人來找白朔,到現在也沒走。
真不知道,有什麽話能談那麽久。
又耐心等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她擡腳往白朔那兒走。
所以說,任何看似尋常的小事,都可能影響到未來百年的局勢。
倘若那天元夕沒去找白朔,大概這個故事就可以終結在這裏了,因為後頭沒什麽可說的。
但她偏偏去了,偏偏看到正從白朔房中出來的三人,偏偏那三個人她都認識。
蓬萊少夫人元夕,是廢材,是藥罐子,是不值一提的挂名夫人。
但蜀山掌門的關門弟子元夕,是個還不錯的劍仙。
所以她知道,那三個人,和蜀山的被滅門,有理不清的關系。
然後她看到白朔走出來,立于門前。那三個人向他行禮,神态恭敬。
心裏有什麽地方,紮了一下。
有點疑惑,有點不知所措,最奇怪的是,有點害怕。
怕什麽呢?
元夕咬手指。
那三個人離開了。
門前的男子偏過頭來,目光直直望向她。
“東西都收好了?”
她點頭。
他走過來,直到她面前,“你的臉怎麽了?”
她摸摸自己的臉,疑惑:“啊?”
“表情很難看。”他道。
“哦,我剛剛看到那三個人,”她說,“突然想起公子你已經很久沒蠱人可以用了。”
他撫着她頭的手一頓,瞧着她表情認真的臉,挑眉道:“你從不對他們感興趣。”
每次來客人,她總是跑得飛快,一副懶得和人打交道的樣子。
“我看見那幾個人就不開心,大概前世裏結下過梁子。”元夕撇撇嘴說,然後看到白朔眼波一動,“不過既然公子不願意,那就算了。”
話要真真假假摻着說,才不容易被看破。
在白朔還在深思的時候,元夕已經飛快地跑回去,拿了東西回來。
“公子,我們走吧?”她彎着一雙眼。
白朔無異議。
于是上路,随行的,還有一只兇獸窮奇。
用元夕的話說,看家有那些小喽啰就夠了,何況還有那株百年曼陀羅,也不是吃素的。注意,這裏不是比喻,如果有人敢挖開曼陀羅下的黑泥,看看裏面數量驚人的人骨,想必會對這句話有非常深刻的體會。
于是繼看門獸之後,窮奇榮升挑夫工,與某個豬頭人身慣使九齒釘耙據說是前天蓬元帥的家夥同一等級,真是可喜可賀。
元夕原本擔心白朔要去的地方和自己不一樣,但後來發現他一直往西北方走,暗自舒口氣。西北方,正是蜀山的方向。
不過如此一來,元夕更加懷疑白朔的身份。
白朔是誰?
在元夕原本的揣測中,他應當是個和師門鬧翻了,然後還倒黴地賭輸了,結果不得不窩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的仙門弟子。
她曾見過他做出的結界,很難相信那般熟練的手法,那般完美的陣形,會出自一個魔道手中。最重要的是,魔族結不出那般充滿浩然正氣的結界。可惜雖然她明明對結界有些研究,卻看不出那是哪個門派的。
另一方面,元夕注意到白朔對修真人士的态度,絕稱不上友好。
坦白說,那神态簡直是憎惡。
她甚至想,他或許是被逐出師門了,否則無法解釋他的矛盾。
後來得知真相的時候,元夕簡直想給自己腦門貼上四個大字:鐵嘴神算!
一路向西北而行。起初,白朔總是步履匆匆,一副趕往什麽地方的樣子。但走過十幾個城鎮,進了陳國地界後,他卻放緩了行程。
走走看看,有時興致來了,他甚至領着元夕窮奇去游湖,這在之前是難以想象的事。
像今天,他和元夕悠悠地走在陳國虞城的街市上。
窮奇讨厭人多的地方,留在客棧蒙頭大睡。元夕打一柄墨黑描白花的絹傘,遮住了蒙蒙日光,不緊不慢地跟在白朔身後。
“素素,過來。”他邊說,邊拿起攤上的一樣事物。
元夕心不在焉地走近。已經進了陳國,再向西走,就離蜀山越來越遠了,必須要想個法子……
脖子一緊,她低頭看,就看見一塊白森森的骨頭墜子正大咧咧地挂在自己胸前。
“呃,”她面色古怪地望着白朔,“這是送給我的?”
這東西,白得讓人想起昨天見過的歌妓的臉,元夕記得當時自己還以為自己撞鬼了,那死白死白的臉……
而他微笑:“唔,很好看。”
元夕默默地在心裏翻白眼。
如果不是清楚白朔扭曲的審美觀,她真會以為他在嘲笑她。
這厮是真心喜歡白慘慘的東西,以前還在橫塘巷時,丫就常常坐在椅子裏,懶洋洋地道:“素素,變回原身,給公子樂一下。”接着她就要悲摧的開始裸奔……
“謝謝公子。”她揚起一個笑,還摸摸骨頭表示自己的歡喜之情。
白朔捏捏她的臉,笑笑,扭頭去看別的玩意兒。
元夕在他轉身的一瞬,就把骨頭墜子塞進懷裏。又不是狗,還胸前挂骨頭哩。
轉過街角時,元夕背後傳來個神秘兮兮的男音:“這位小姐,看你身上霞光隐隐,彩雲蒸騰,最近必有奇遇,不如讓本道給你看個全相,為你指點一下迷津?”
元夕朝音源看去,兩邊目光一對,元夕笑了,那人臉黑了。
“是你!”他指着她。
“喲,久違啦。”元夕笑眯眯的,“小半年沒見,高了不少嘛。”
曾經的小乞兒,現在的韓茗,聞言下意識地挺挺脊梁,一副得意洋洋又想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唔,還行吧……倒是你,還是那麽矮啊。”
怎麽說話的這是。韓茗心裏有些懊惱,這些時日他經歷了好些事,和少女的那點小過節其實已經不在放在心上了,偏不知怎麽,一見面就丢出這麽句嗆人的話來。
所幸元夕也不打算和他計較,仍是笑吟吟的,看他面色有些尴尬,倒自己轉了個話題:“你在這裏做什麽?”一眼瞄到他背上布架子上面的字,理解了,“你是算命先生?”
“哦,這個,”韓茗想,自己被新拜的師傅弄丢了,這種丢人的事萬萬不能說,“師父讓我出來歷練,說要算過一千個人的命,才準我回去。”
其實是兜裏沒銅子兒了,只好出來坑蒙拐騙……呸,給人指點迷津來着。
元夕信以為真。事實上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和她也沒關系,所以她很幹脆地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說:“行,那你幫我算算吧。”伸手,攤開掌。
“呃……”韓茗在猶豫自己那算三次才準一次的技術,要不要拿來坑害故人。
“愣着作甚?你不是要算夠一千個人才能回去?趕緊的。”
韓茗沒奈何,托了她的手,細細看,過了會兒,他皺起眉。
“怎麽了?”她問。
“嗯……”他松了手,撇嘴,“師傅只教了我如何看人的手相,卻沒講過如何看妖的。”
元夕一怔,然後笑道:“你就當是凡人的手相來看好了。”
“那不成。”
“怎麽不成?”
他瞥她一眼:“如果按凡人來看,那這手的主人,墳頭的草都有三寸高了。”
好準!元夕心道,她拿來畫幻形符的血的主人,可不就是死了好些年了麽。
收回手,元夕轉頭對始終不語的白朔道:“公子,你要不要也來算一下?反正不要錢。”
白朔的視線一直落在韓茗袖口的雲雀圖紋上,眼底深沉,聞言收回目光,卻只是攏着袖,散漫一笑:“就憑他,還看不透我的手相。”
這話太不客氣,韓茗正是年少氣盛,當即面現怒色,元夕想着鬧起來就沒意思了,忙打圓場:“公子還是那麽自戀啊哈哈哈……”回頭沖着韓茗燦爛地笑,“說起來,聊了半天,竟還不知道你名字。我先說,我叫元……素素。”
少女的示好讓韓茗覺得搏回了些面子,便只是白了白朔一眼,然後面向元夕道:“韓茗。‘元素素’?有點拗口。”
“是‘素素’。”她趕緊說,有些緊張地瞟了白朔一眼,幸好白朔似乎完全沒留意她的失言。
“哦。”韓茗也沒再深究,拍拍衣服,想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錢袋,道,“我先走了,還得去找下個有緣人。”師傅啊你到底在哪裏……
“嗯,祝你早日湊夠一千人。”元夕表情認真,讓韓茗難得的為自己的忽悠汗顏起來,匆匆道了謝,又道:“我現在是昆侖弟子,有事可以來昆侖找我……呃,不過你是妖,只怕進不去……”他有些為難地撓撓脖子。
元夕對自己去不了昆侖倒無所謂,不過對他說的另一件事卻有些興趣:“原來你是昆侖的?你還蠻厲害的嘛。”
這是真心話。昆侖的赫赫威名,那是仙魔兩界都如雷貫耳的。能成為昆侖門人,本身便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唔,那當然,哈哈……”韓茗發現自己一不留神又習慣性地忽悠人了,幹笑兩聲,心虛地摸了摸衣袖上的某個圖案。
一直出奇靜默的白朔,忽然笑了一聲,聲調奇異,三分陰冷,三分嘲弄:“我倒從不知,昆侖宗的門人會身着淩雀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