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二日, 徐笑笑敏銳地發現許曼言心不在焉。

“曼曼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就是昨晚沒睡好。”

許曼言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右眼皮子冷不丁跳了幾下。

不确定傅臨江到底知道了什麽,心裏不上不下的,她花了好長時間才做好心理建設, 與其猜來猜去, 不如和傅臨江見一面, 看他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

夜晚七點。

畫語江閣內,燈光柔和昏黃。

平日裏生意興隆的地方, 竟然挂出了暫時停止營業的牌子,連原本預訂的包廂都全部取消,不招待外客。

許曼言不想當着西米面和傅臨江談事情, 也不想孤身兩人面對面在傅臨江的房子裏, 那會讓她缺乏安全感。

她随口說了句找個僻靜的公共場合就好,誰知道傅臨江依然來了個清場。不過好在還有其它人在,也不怕傅臨江當場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兩人面對面坐着,距離近在咫尺,服務生送上菜單, 傅臨江接過後直接遞給許曼言。

許曼言掃了一眼,沒打開, 淡聲說, “随意, 來杯白開水也可以。”

言下之意, 并不想把時間花費在和傅臨江吃飯上。

像是沒聽出她話裏的冷淡, 傅臨江低頭選了幾樣他認為适合許曼言口味的, 其中就有她第一次來店裏曾經點過的桃花酥。

主廚是他重金挖來的, 關于菜品和菜名,他曾經親自參與嘗試和選取,因此每一道菜,都能說出名頭來。

許曼言聽他慢聲細語的介紹,恍恍惚惚有種鈍刀子磨肉,落不到實處的感覺,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青瓷茶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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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發現,那茶盞杯面上傾斜而出的梅花,似曾相識。

傅臨江的聲音像是從遙遠時光傳來,隔着一層膜,明明聽到,又沒那麽分明。

“陳老教你畫國畫時,我們兩去家米其林餐廳吃飯,你大失所望地說,單論味道還不如普通中餐廳,不過就是擺盤好看罷了。還說你想開一家餐廳,将中國畫和中國的詩詞結合到食物裏,美食、美器、美如畫,所以我才開了畫語江閣。”

許曼言終于知道杯盞上的那枝梅花哪裏來的了,分明是她從前模仿陳老的習作。

“餐廳包廂裏懸挂的字畫,都是我近年在拍賣場上拍得,只做裝飾沒有用來入股,曼曼你要是喜歡都可以拿走。還有這家餐廳本來就是為了你開的,在簽合夥協議時我就和另外幾位合夥人說過,将來可能會轉手給你……”

“傅臨江。”

許曼言漠然開口,語氣明顯不耐,“我對這家餐廳的由來,經營,還有裏面的字畫都不感興趣,不用浪費時間和我廢話。說吧……昨天晚上發給我的消息,到底是什麽意思。”

傅臨江撩起眼皮,在柔和光線下,微微上挑的眼尾少了慣常的冷淡寡情,反而流露出幾分溫和柔軟。

因為他是餐廳的大老板,服務生見過他的次數不少,但何曾見過這樣的傅臨江,來往經過時不由得偷偷瞅上幾眼,默默猜測坐在對面的美女是什麽身份,能讓傅董這麽個不端着架子也似神仙高冷的人驟然下了凡,目光像是含情帶笑,溫柔似冰雪消融。

他沒有直接回應許曼言的問題,沉默着,擡手拿過許曼言面前的茶盞,又從旁邊拿起一個茶罐模樣的東西,打開封蓋,用竹夾取了些許後,慢悠悠往茶盞中注入沸水。

動作、神态,就像茶藝老師曾經說過的那樣,氣定,神閑,心靜。

許曼言第一次見傅臨江泡茶。

新奇感有,但她不是來和他喝茶聊天的。

她秀眉微蹙,剛要繼續發作不滿,卻看見茶盞中冒出三四朵的金色小花,在水中慢慢舒展開。

“暗香湯。”

傅臨江将銅壺放在保溫底座上,“你說過,想試一試的。”

許曼言針鋒相對的話噎住。

傅臨江是在套路她,但奈何套路得太對胃口。

罷了!

一杯茶而已,反正本來就有些渴。

她端起杯子,啜飲了一小口。

味蕾在舌尖綻開,最開始有一絲蜂蜜的甜,然後是淡淡的鹹,混着梅花的沁香。

有些丢進角落裏,落滿了灰塵的記憶,被這一點甜,一點鹹,一點香勾動,慢慢浮現。

————

七年前,盛夏。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波光粼粼的泳池邊,許曼言斜倚在沙灘椅上納涼,拿了一本《養小錄》,邊看邊念。

傅臨江同躺在一張椅子上,閉目養神并未睡着,微微睜開眼,長睫顫動:“你不是在看菜譜嗎,怎麽念起詩來。”

許曼言将書拍到他臉上,“自己看,暗香湯的做法。”

她伸了個懶腰,“古人的飲料,好想嘗嘗什麽味道,聽名字就美得不得了。哪怕真的不好喝,也會覺得這份意境和制作過程夠讓人心曠神怡的。”

吃痛之下,傅臨江比剛才清醒了些許,将書從臉上拿開,手指翻動書頁。

邊看邊皺着眉頭念:“臘月早梅,清晨摘半開花朵,連蒂入瓷瓶。每一兩用炒鹽一兩灑入,勿用手抄壞。箬葉厚紙密封,入夏取開,先置蜜少許于盞內。”

許曼言泳裝下露出的白皙長腿在餘光中晃動,她手腳并用,倦懶得像只樹袋熊攀着他。

“可惜現在已經是夏天,要不然自己試着做一下,咱們家園子裏有梅花樹嗎?”

“沒有。”

傅臨江心間發燙,喉結滾了滾,将手上的書松開,掌下肌膚太過細膩柔軟,他忍不住埋頭在頸窩處深吸一口氣,修剪得半長不長的頭發蹭得許曼言咯咯直笑。

“你吸貓呢你,癢死了!”

傅臨江悶聲說,“親愛的,有點熱。”

回應他的,是“撲通”入水聲。

許曼言在水裏游了一圈,動作輕盈而優美,像條真正的美人魚,她明明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知道他想幹什麽,卻俏皮地笑着往他身上潑水。

“熱的話,下來游泳啊!”

魚/水之歡,其樂無窮。

傅臨江痛痛快快起身,下水捉魚。

………

回憶如潮水漲退,湧着潔白浪花襲來,又砸在暗黑礁石上退去。

許曼言放下杯盞,“喝完了,現在可以說嗎?”

如果不是肚子不合時宜的發出咕咕聲響,說這句話時的冷硬一定顯得更有氣勢。

傅臨江唇角露出淺淡笑意,為了不惹惱她,稍縱即逝的斂去。

他這個人,一旦下定決心,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哪怕天大的事情,狀态反而不緊繃而是松弛下來,此時坐在椅子上,半截袖子挽着,周身透出種沉靜的清貴禁欲感。

許曼言撇開眼,她不吃他這套。

至少現在不吃,以前那是誤入迷途,如今已迷羊知返。

傅臨江:“邊吃邊說,反正你也餓了。”

許曼言既讨厭自從進入畫語江閣後,一步一步踩着傅臨江給她設計好的坑,情緒按着他的安排被拉扯,又不得不承認,本來中午沒吃多少東西的她眼下是真的餓了。

還有,畫語江閣的菜色色香味俱全,也是真合她的意。

好在傅臨江終于不再賣關子,将話題帶入正題。

“曼曼,西米是我的孩子,對吧!”

許曼言放下筷子,擡眸。

她本能地想否認,但在與傅臨江對視的那一刻,看清楚目光的了然和篤定,又忽地明白,掙紮無意義。

傅臨江已經知道了,否認也沒用。

“是的。”

她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淡聲道,“但那只是生理上的,情感上,法律上,她和你沒有什麽關系。”

“曼曼。”

傅臨江喊了聲,聲音又低又沉,裏面摻雜的情感讓許曼言皺了皺眉。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願意她和我産生交集,不願意我們父女相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倆一起陪在她身邊,對她的成長才是最好的。”

聽上去毫無說服力,許曼言無動于衷。

“傅先生,你的話錯得離譜。首先,我并不恨你,和你離婚以後,我只把你當成一個普通的陌生人,沒有一丁點打算将多餘的時間和情緒放在你身上。”

系統打臉值叮咚作響。

許曼言眉毛微微挑高,再接再厲:“其次,怎麽樣對西米好,需不需要你當她的爸爸,我心裏明白。西米她擁有很多人的愛,遠比你那貧乏的認知所能知道的多得多。不和你産生聯系,就像我擺脫你和你離婚一樣,她只會更快樂。”

傅臨江心直直往下沉。

他專注地看着許曼言,眼睛黑而亮,裏面的創痛直白露骨。

本來無所有,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

他知道一直沒有将感情翻篇,一直抱着過去不放的人是他,卻沒想到她已翻篇得這麽徹底。

連恨都沒有了嗎?

存在感微乎其微。

但若是被幾句話逼退,他就不是他了。

傅臨江沉聲道:“曼曼,你不用答應和承諾什麽,我只是希望你只要不那麽堅決抗拒我對你們的接近。我保證我沒有一絲惡意,無論我做什麽,你只要說不,我就停下,可以不可以?”

許曼言垂着腦袋,沉默不語。

她可以選擇拒絕,然後像之前一樣再收獲幾十打臉值。

又或者放長線釣大魚,給傅臨江希望,又讓他失望,就像她原本計劃的那樣作為最後的報複,只是意外的又扯進了西米。

表現得像是意志有所松動,許曼言抿了抿唇。

“就算我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你也不在意嗎?”

怎麽會不在意,在意得那天差點失控,恨不得将愛德華往死裏打。

傅臨江閉上眼。

“我要的就是機會,曼曼,你願意給我,就可以。”

作者有話說:

暗香湯做法,摘自《養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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