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色膽包天
栗子倒了盤子裏, 徐鳳白慢條斯理地挑着齊整的, 形狀最好看的放入口中。對面坐着的趙瀾之已經喝了第五碗茶了,這會他單手托腮,就那麽傾着身子,半趴了桌子上看她,眉眼間全是笑意。
徐鳳白也不擡眼,繼續挑栗子:“我家茶那麽好喝?”
趙瀾之點着頭, 拿過栗子袋,往出倒了一些, 開始剝:“好~喝~呀!”
看給他浪的,徐鳳白輕笑出聲, 終于擡眸看了他一眼:“好吧, 那現在茶也喝了, 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外面要禁行了。”
他揚着臉,光是那麽看着她:“我要是不走呢?”
徐鳳白站了起來:“怎麽,茶沒喝夠?”
趙瀾之下意識就趴了桌子上面,他雙手各自扳着一邊桌檐, 很怕她過來攆他:“我再坐會兒, 就坐一會兒,我保證什麽都不幹!”
誰想徐鳳白起身到了一邊洗手漱口, 好像沒瞧見他這副無賴樣子一樣。
洗了手, 她又去了屏風後面:“你保證?”
趙瀾之一口應下, 自然是妥妥的保證:“我保證,你讓我再坐一會兒,我一定不幹混事……”
話未說完,音已經降下去了。
徐鳳白脫了外衫,啪地搭在了屏風上,燭火映着她的身影,能看見那影子被拉得老長一條,眼看着那影子在裏面窸窸窣窣的,他趕緊剝栗子,多多的剝栗子,要把剩下的栗子都剝完才行。
飛快将剩下的栗子都剝好了,趙瀾之端着盤子這就走了過去。
屏風後面的人果然已經将胸前的布條解開了來,裸着的肩頭背對着他,他重咳了聲,就站在一邊看着她:“還吃栗子嗎?我都剝好了。”
徐鳳白回頭看他:“你還要坐多久?”
簡直要命了,趙瀾之面不改色:“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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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開胸前束縛,胸口的藥布也露了出來,看見她走了櫃子前面去換藥布,他趕緊跟上,問她傷口好了沒有,她打開讓他看看,本來就是舊傷,已無大礙了。
包上傷處,直接穿了裏衣,徐鳳白也拆開了發冠,披着長發坐了鏡前。
趙瀾之站了她的旁邊,把栗子放了桌子上。
她好笑地在鏡子裏看着他:“漱過口了,不想吃了,你什麽時候走,馬上要夜禁了吧?”
絲毫沒有要留他的意思,女人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他有心上前再賴一會兒,見她又坐了床邊,似乎真的這就要歇下了,也就嘆了口氣。
“算了,我走了,你早點歇息。”
徐鳳白點頭,目送他轉身。
她起身靠了床邊牆上,在心裏數數,一二三四五六……
腳步聲果然去而複返,不等十個手指頭數完,趙瀾之又大步走了回來,女人倚着牆,抱臂而立,唇邊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來。
趙瀾之看見她站在那,到了她面前,揚起了臉來:“真不留我?再不留我可就真走了。”
他伸手到她面前,故意做出一種你再不拉住我我就走了的姿态。徐鳳白許久沒有這樣放松過,看着他,更是勾唇笑得不能自已,她別開臉,雖不說話,卻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反應是直接擁她入懷,低頭,尋了她的唇瓣抵死糾纏。
半晌得空了,徐鳳白将他推開一些:“只這一晚,以後不許來。”
從前她找他時候,也說過是露水夫妻不作數的,後來生了阿蠻以後更是把他抛到腦後,若非他纏得緊,估計也早就一拍兩散了,這種話他聽過不下百次,才不當真。
拉扯着,難免情動。
燭火跳着火花,呼吸也急促起來,冷不防徐椀這一聲阿蠻,驚得兩個人趕緊分開了來。
趙瀾之慌忙攏了衣衫,下意識就跑到了屏風後面,二人倒是默契十足,徐鳳白拉了挂在屏風上面的外衫将他的影子遮住,這才走出來一些:“什麽事?這麽晚了,你怎地還不睡?誰跟着你呢?”
徐椀的聲音在門外軟軟響起:“我想問舅舅點事,沒有人跟着我。”
徐鳳白攏了長發随意在腦後一紮,又在大櫃裏拿了鬥篷披了身上,走到門前來:“什麽事明天再說……”
話未說完,門外的小姑娘突然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阿嚏!”
她趕緊打開了房門,徐椀懷裏抱着個手爐,正怯怯地看着她:“小舅舅,我可以進來嗎?”
這副模樣像個小可憐,徐鳳白點點頭,讓她快進來。
手爐不大熱乎了,徐椀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面。
桌上都是栗子殼,倆碗茶一邊一個,一個空着一個滿着。
水壺似乎還熱着,她伸手,試着摸了摸果然很暖,趕緊攬了過來。
徐鳳白坐了另外一側,上下打量着她衣着:“晚上出來怎不多穿點,也沒個人跟着,花桂幹什麽去了?”
徐椀忙說:“我跟着徐妧去探望顧大公子了,回來沒告訴花桂就來這了,也沒想到外面竟然這麽冷了,不是她的錯。”
徐鳳白沒有束發,光只看着她的臉,果然不大一樣。
這麽看着,竟也覺得很是親近。
果然,今日的小舅舅看着十分的溫柔,也沒有再怪花桂,光只看着她:“要問什麽事,天涼了,要記得早點歇息,別讓舅舅擔心。”
徐椀點頭,連忙應下。
不過她沒有忘記前來的目的:“我爹說你十三歲就上戰場了,是真的嗎?”
徐鳳白嗯了聲,目光在屏風上一掃而過:“是真的,怎麽了?”
徐椀雙手捂了水壺兩邊,取着暖:“舅舅,最近都無戰事的嗎?”
徐鳳白不知道她一個小孩子突然問這個問題幹什麽,眸色漸沉:“怎麽?突然問這個。”
徐椀忙說,不想讓他離京。
“假若有了戰事能不能先告訴我,不然不見舅舅,我一定會傷心很久的。”
“好。”
“對了,小舅舅,後院住的那個什麽顧大公子,真的是長公主的兒子嗎?徐妧說他暫住府裏,卻不知道他要住到什麽時候呢?”
“……”
好不容易把問題引到了後院那個身上去,徐鳳白卻是沉下了臉來。
後院那些小動作,她不是不知道,各房獻殷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眼見着徐椀也來問他的事,只當這孩子跟着徐妧,也生了什麽心思,頓時不快起來。
“你還小,只管吃喝玩樂日日開心就好了,別想太多。”站起來,不由分說地轉身,“我給你拿件能披着些的,送你回去。”
徐椀心念一動,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想必是誤會了,她才要叫住小舅舅,卻是眼看着舅舅鬥篷一動,燭火猛地忽閃偏過了光亮去,隔着屏風的暗處被這麽一晃,似有個影子動了下。
也只那麽一瞬,燭火又直了,屏風後面暗得可以,什麽都看不清了。
分明是個人影!
也是有跡可循,目光掃過桌面那兩只茶碗,心下了然。
徐椀不敢再看,低了頭來。她想起李昇和小舅舅那日模樣,更是忐忑,難不成這屋裏還有個男人不成?小舅舅果然喜歡男人,在家裏藏了男人?還是,藏了的就是二皇子李昇?
正是胡思亂想,腳一動踢了個東西。
一柄長劍就靠了桌腿邊上,之前被桌腿擋住并未在意,此時被她一踢差點踢倒,徐椀連忙扶住,可再看一眼,立即呆住了。
放開水壺,桌面上,一堆栗子殼。
心裏怦怦直跳,小舅舅的鬥篷下面,分明能看見裏衣,那之前就是歇下了?
五味雜陳,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樣的滋味,
垂着眼,餘光當中是那柄長劍。
之前回來時候,趙瀾之還給她看過,徐椀站了起來,下意識就走向了這邊屏風。她爹對她講的她娘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裏,他說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眼裏,漾出來的柔情蜜意,可不似作假。
站住了,一擡頭徐鳳白正站了對面看着她。
徐椀忙是扯唇笑了:“小舅舅,出來半天了,我是有點困乏了,該回去了。”
徐鳳白手裏還拿着個小些的鬥篷,也是從前徐椀穿過的。
走過來給她披上,這就要送她回去。
徐椀回到桌邊拿起了手爐,卻是笑笑:“院子裏也亮着,不用舅舅送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徐鳳白也沒有勉強,送她到門口。
在門口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就隐沒在了假山後面,這才關門。
約莫着女兒走遠了,趙瀾之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真是虛驚一場,他衣衫已經齊整了,走了徐鳳白的面前,長長嘆了口氣:“真是我親閨女,來得也真是時候,幸好她沒看見,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解釋。”
當然了,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其中牽扯多少事,只能先瞞着。
徐鳳白也是撫額。
她就那麽站在門口,趙瀾之有心繼續溫存一番,才一伸臂,卻被她拍了下去。
燭火映着這邊,想必這時候兩個人的影子應該就在門上。
徐鳳白回頭看了眼:“她看見你了。”
說着,對着他那長劍下颌一點,用輕的不可思議的聲音說道 :“只是現在還不确定你在我這房裏幹什麽,這孩子心裏能藏事了,她走的時候看似鎮定,目光卻是避開了我,說不定現在就藏在假山後面看着這裏。”
趙瀾之大步過去,拿起了長劍,明白過來:“那我得走了。”
說着回身徑自又回了門口。
兩個人最大的默契就是阿蠻,不用多說,就明白對方心中所想,冷風吹着,不能讓孩子有多顧慮,也不能讓她在外面多站一會兒,讓她胡思亂想,不如直接當着她的面做個戲。
走到徐鳳白的身邊,生怕影子洩露太多,只垂臂握住了她手。
趙瀾之輕輕一握就松開了,千般不舍萬般癡纏都在這麽一握當中,徐鳳白盯着他的眼,也到底抵不過他滿心期待,撞了他的肩,低語一句,走開。
“明日晌午,老地方。”
男人揚眉,自然應了聲我等你,這就開門走了出來。
暗處,徐椀自假山的亂石角上看見他的身影,腳底發涼,然而冷風吹着她的臉,也順便吹來了男人的叮囑,徐鳳白就站在門口,她親爹抱着拳,聲音不高也不低,剛好能聽見。
“那就麻煩徐兄多多照看阿蠻了,我三兩天便回,先別告訴她,我怕她惦念着吃不好睡不好,等我忙過這兩天就來接她。”
這話聽着雖然有些含糊其辭,但是一想就通了。
想必是他又幹什麽去,來囑托小舅舅,不想讓她知道才瞞着她的。
耳邊聽着關門的聲音,趙瀾之也往後門去了,徐椀抱着手爐,想着自己的胡思亂想無聲地笑了起來,時間真的不早了,估計花桂也是覺得她在小舅舅這裏無需擔心才沒出來找她,得趕緊回去。
圓月不知道什麽時候躲了雲層裏,星空暗淡一片,院子裏的燈籠也有不亮的,徐椀攏着鬥篷,走得不快。她腳步也輕,走到趙妧園子口處,才見着那邊有點亮,不等過去,隔着牆一聲叮咛傳入了耳中。
似女人的嬌啊喘聲,徐椀站住了。
她擡頭看去,牆上的毛草被風擺動着,側耳細聽,斷斷續續的聲音一下讓她紅了臉。
(中)
這是個什麽日子,專門聽牆角的日子嗎?
幸好這會心情已經轉換過來了,光只貼牆站着,也沒覺得冷。牆那邊的動靜不大,只偶爾傳過來一點,女人喘着的時候似乎還有笑意,聽着有點耳熟。
“給你留着了,都是你的,別弄了……今天……嗯……”
“瞧你這浪蕩樣,巴巴地過來了,是怕我說出去嗎?嗯?別動……”
男人的聲音聽着很年輕的樣子,夜空當中,不知什麽時候露出了點點星星,徐椀揚着臉,開始數星星,大宅院裏面,像這種丫鬟小厮之間爛事,都很常見。
斷斷續續的聲音越發的小了,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在一塊,或許是寂寞,或許是喜歡,或許是別的,總之,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這點事,從前她不懂,現在好像還是不太懂。
冷風一吹,她也懶得再站,徑直往前走了,腳步聲一響起來,裏面更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了,也不回頭,徐椀快步回了自己院裏,正趕上花桂出來要接她,走了個頂頭。
好生洗漱一番,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迷迷糊糊入夢時候,還隐約記得,好像忘了什麽事,可忘了什麽事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什麽事,到她這,的确不算事了,因為藏入心底,藏着藏着就會忘記了。
一夜亂夢,男人的臉逐漸清晰起來,而她卻睜不開眼睛。
許是偷聽了那點事的緣故,總覺得他就躺在身邊。
還能聽見他的聲音。
“阿蠻,喜歡郡王府嗎?”
“壞蛋,不喜歡。”
再睜開眼睛已經大天亮。
花桂準備好了青裙學子服,拍了她讓她起床,時間還早,本來還想再躺一會,一見學子服立即坐了起來,洪珠都給打好洗臉水了,趕緊穿衣下地。
花桂在旁啰嗦着:“昨夜裏可真冷,今天應該也很冷,一會還是點上手爐拿着吧,廂房那邊應該也不能太暖和,凍了手就不好了。”
徐椀嗯嗯應着:“知道啦~”
吃過早飯,徐妧就過來找她了,她身後跟着琴書和抱琴兩個丫鬟,小姐倆一起往前院走去,說着閑話,徐妧一天到晚總有說不完的話,徐椀已經習慣了。
到了前院,孩子們都已經先到了,徐妧和徐椀一起坐了前面,因為挨着,徐妧又湊過來了:“我跟你講,一會看我睡着了,一定要叫我,不然被那老頭子看見了,肯定要罰我的。”
徐椀點頭:“怎麽那麽想睡啊!”
徐妧無奈地對着她攤手:“我也很不想睡,但是老先生那張臉啊,真是一看就困,還有那些大字,它們認識我我不想認識它們,好煩哦~”
還好啊,徐椀很喜歡,而且她寫字很好看,不過現在還得假裝寫醜一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小孩子嘛,放任自己淘氣一點,笨拙一點才正常。
“是哦,你最不喜歡寫字了。”
“我表哥說,不喜歡也得堅持一下,不然長大了,他出遠門給我寫信我都該看不懂了。”
“他說得有道理,你再堅持一堅持,說不定老先生的臉看習慣了,就變成美少年了呢!”
“要是美少年,那還說什麽呢,肯定睡不着啊!”
“說的是,那就是先生的不是了,他要是俊秀美少年,估計我連字都寫不下去了……”
“哈哈阿蠻你才多大,你學壞了诶!”
兩個人都快挨上了,一不留神案上的鎮紙就刮落了地上。
正低聲說着話,啪的這麽一聲,徐妧和徐椀都低下頭去撿,不想倆人目光都觸及到了一雙手上,有人先一步撿了起來。
少年将鎮紙拿在手裏看了下,然後放了案上。
徐椀和徐妧都揚着臉,顧青城面無表情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兩個小的面面相觑,徐椀擡頭。
顧青城就剛好走到前面,拿起了戒尺。
側臉相對,她單手托腮,靜下來之後只覺得自己昨個是小題大做了。
既然都重新來過了,她爹也都活過來了,定然不會讓她和舅舅陷入那般境地的。
看着少年,越發的相像,多疑令人恐慌,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随後,戒尺在前面敲響。
孩子們都知道這東西厲害,擡起頭來。
早有小厮另外搬了椅子在前面,顧青城坐了過去:“老先生身體抱恙,囑咐我看顧一會兒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把昨天的大字重抄十遍,不要鬧事。”
他手裏也拿着本書,低頭翻開。
過了一會兒,忍不住擡頭,徐妧已經趴在案上睡着了,徐椀埋頭寫着字,根本沒有人看他。
啪的合上書,垂眸。
下了早朝,日頭還沒有出來。
要入冬了,一張口都能看見薄霧。
徐鳳白混了一早,從內殿出來,幾位大臣正圍着李昇道喜,她一早也聽說了,皇妃半夜産子,母子平安,才走下石階,被擁簇着的李昇就瞥了過來。
這情景似曾相識,她坦然走過他身邊:“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李昇臉上笑容僵住,擺脫了那些人,向前兩步叫住了她:“站住!”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徐鳳白還是站下了。
很快,腳步聲在背後響起,男人站了她的身邊來:“回府?送你一程。”
徐鳳白背對着他,失笑:“多謝殿下,我不需要人送。”
說着再不等他,大步往下。
背後的腳步聲一直若有若無的,她也不回頭,一直出了宮門,侍衛隊跟了上來,動靜似乎更大了一些。徐家的馬車就停在邊上,徐鳳白走了過去,上車。
才叫了車夫走,車簾一掀,李昇又出現在了面前。
她皺眉看着他,他徑自坐了她身邊。
徐鳳白不着痕跡地往邊上靠了靠:“殿下這是幹什麽?”
馬車緩緩駛離,男人略嘆着氣,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這就放了自己掌心裏捂着:“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清初,還惱着我麽?”
他定定看着她:“和好罷!”
掙脫,徐鳳白別開了臉去:“我不知殿下說的什麽。”
回手挑開窗簾,街上行人漸多了,人來人往,和那時一樣。
不管是九年前,還是九年後的這個時候。
他一直篤定地是,她一直和他賭氣,不過就是惱了他罷了。
從他訂婚到成親,又從圓房到現在,他的皇妃從有孕流産到一舉得子,這麽漫長的九年時間裏,他似乎一直以為是從前少年時候,她和他這般生氣了,吵一吵,鬧一鬧就能和好。
惱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怎能道清萬千情緒。
鈴铛聲在外響起,喧鬧的街頭一下安靜下來,侍衛隊随行在側,馬車竟是奔着城外去了。徐鳳白瞧着真切,頓時回頭:“今日誰趕的車?這是要帶我去哪?”
男人光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意淺淺,一如經年。
(下)
下船時候,晌午已過。
李昇這個瘋子,架了她去游湖,說是故地重游,帶她轉轉。
徐鳳白拒絕不得,只得跟着上了船,少年時候來過,那時候老師還在,帶着她們兩個人乘船泛舟,釣魚采蓮,總是很有童心,彌補了她些許的年少遺憾。
可惜老師前年也走了,湖面上波光粼粼,歲月有多無情,或許只有當時才知道。
或許是她始終提不起興致來,終于放她下船。
徐家的車夫早就讓人換了,李昇的侍衛隊随侍在旁,大老遠跑到郊外游湖,他也并未再說什麽,水榭直通湖裏,輕撫扶欄,其實也難免唏噓。
陽光照在湖面上,仰臉看着遠方,那些年少的日子,似是昨日才走過。
李昇伸手遮着光,遠眺:“還記得這裏嗎?以前我們常常來玩的,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你淘得跟什麽似得,天不怕地不怕,單單只怕軟軟的蟲子,我還笑過你。”
徐鳳白只在他身旁站着,輕輕欠身:“殿下,我今個還有事,要回了。”
李昇回頭,看着她的臉,笑:“清初,那時候我們一起上戰場,後來得知你竟是女孩兒,知道我多高興嗎?”
他尤自沉浸在回憶當中,徐鳳白卻是垂眸不語。
侍衛隊都站在岸邊,水榭這邊只有他們兩個人,湖邊微風徐徐,秋風也冷。
李昇揚着臉:“我與你結拜為兄妹,你還為此惱了我,殊不知我們先祖是有這種先例的,自太祖以來為保血統純正,都是表親結合,若非有親,便認幹親,那時候不過是我認定你罷了。”
聽着自己的過往,徐鳳白也是唏噓:“那有何用,殿下心有天下,當斷了這些妄念。”
李昇回眸,更是拉了她貼近自己:“怎麽?當年追着我滿天下跑,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跟着我出生入死那麽多年,現在不喜歡了?”
她別開了眼:“自騙我東征,殿下京都訂婚開始,就早已物是人非。”
是了,她回京的那日,正是他和那所謂的皇妃大婚之日。
晚上,這姑娘第一次穿了女裝,提劍來見。
她刺他當胸一劍,走的時候,說永不相見。
李昇為了掩飾那傷,也費盡了心思,後來才知道,徐鳳白當真決絕,他沒能圓房的大婚之日,她不知哪挑了個小子,一起走了。
念及此處,李昇啞然失笑:“世間男兒,我若薄幸,哪還有深情之人?”他淡淡目光掃過徐鳳白腰間的佩玉,只是勾唇,“聽說趙家媒人都要踏破門檻了,他能待你幾時,那樣個賴子,嬌妻美妾若都在懷,你以為他還能坐懷不亂?都是笑話~”
聽見他突然提及趙瀾之了,徐鳳白警惕地擡了眼:“那又如何,他若娶妻,自娶他的去。”
再也不是嬌俏少女,那些小女兒家的心思,也早已看淡。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怕是只有戲文裏才有的吧,耐心漸失,徐鳳白嘆着氣,走過他身邊。
郊外風大,她攏着袖口,撣着外衫上的輕塵,只管上了岸。
李昇光只看着她背影,眸色漸沉。
侍衛隊望着他,他沒有動,便沒有人管她了,徐鳳白卸了一匹馬,輕撫了鬃毛,回頭也看了他一眼,飛身上馬,到底還是拍馬而去了。
她走之後,李昇才上岸。
在水榭站了一會,鞋都濕了,小太監過來給他擦鞋,被他踢了一腳。
上馬,片刻又叫了人上前,問起了那個什麽李小姐。
回到城裏時候,日頭都歪過去老遠了。
徐鳳白直奔北大街,過了巷口下馬牽了往裏走,長長地小巷高牆林立,到頭了,有人看着,馬兒就交了那人手裏,從後門進了。
前院是暗巷青樓,各路權貴公子和京都才女們吃喝玩樂各顯其能。
一路上了頂樓,也不用刻意遮掩,都知道徐鳳白在這樓子裏有姑娘,采蓮在樓下已經等候多時,見了她趕緊上前引路。
徐鳳白跟在她的後面,腳下涼涼的,定睛一看才發現鞋已經濕了。
采蓮走在前面:“可算是來了,再不來,那位怕是要出去找了。”
頂樓再往上,還有一個暗間,從前常常來的。
跟着上去,先叫采蓮去打一些熱水過來,暗間裏沒有窗,只燭火昏暗,相比較樓下的嘈雜,這裏還十分安靜,趙瀾之一個人守着幾個酒壺,正是盡興。
徐鳳白快步上前,脫鞋。
地毯上不涼,很快又有人送了熱水上來,她先泡了下腳。
天氣真的是冷了,在水邊站那麽一會兒,腳底生涼。
自從她上樓開始,趙瀾之就背對着她一直在喝酒,一直并未回頭。
赤腳踩在地毯上,徐鳳白走了他的旁邊,席地而坐:“怎麽?等不耐煩了?”
年輕的男人光只瞥着她:“他帶你去游湖了?”
這他也能知道?
徐鳳白詫異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的?”
“我這就去殺了他,一了百了!”
趙瀾之手裏的酒壺就地一扔,提着一邊的長劍起身這就往出走,他已有幾分醉意,怒氣翻騰,臉色陰沉,驚得她趕緊拉住了他一邊胳膊。
“趙瀾之!”
拉住了人,又搶下他手中長劍,徐鳳白總算松了口氣。
男人摔倒,這就躺倒在地毯上。
不甘,或是氣憤充滿了胸腔,他仰面看着房梁,喃喃着:“總有一日,我會殺了他,省得他老是惦念你。”
徐鳳白好笑的坐了他身邊:“醉了?”
他胸口起伏,擡臂遮住了眉眼,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無能為力已足夠摧毀他。
平時總不見正經,這會瞧着他,約莫着再不會耍無賴了。
她心情倒是不錯,走了床邊拿了軟褥過來,吹了燭火。
屋內立即漆黑一片,摸索着到了男人身邊,翻身就半拐了他胸前。
半天,兩個人都沒有動一下,徐鳳白裹了軟褥将二人蓋住,故意低喃着:“天當被來地當床,誰是我的郎诶誰是我的郎……”
她嗓音沙啞,念着這句話,蠱惑得很。
每次她找他了,兩個人都翻滾得厲害。
興致上來時候,偶爾還會折騰大半夜,分不出輸贏。
體力都好,這個小混蛋每次都迫不及待的,這次卻是半天沒動作,徐鳳白知道他醒着,撇下被這就站了起來:“怎麽?這是惱了我了?”
她轉身要走,冷不防腳腕被人一把抓住。
趙瀾之站了起來,他抵着她的額頭,只說你等我,再等我一等。
随即尋着她的唇,将人撲倒。
從青樓出來,天都快黑了。
徐鳳白牽了馬兒,往回走,才到家門,洪運早就等了她好半天了。
上前接過馬兒,洪運連忙上前低語:“主子,家裏出人命了,快去前邊看看吧,可等着你回來呢!”
出了人命了?
趕緊走去前院,日頭偏西的餘晖映照了些許,金黃的光亮洋洋灑灑在門前,房門緊閉,敲了門才得以入內,地上停着一卷席子,屋裏老太爺,徐瑾瑜顧青城,還有徐椀在他身邊站着。
她怎麽在?
徐鳳白上前掀開席子,發現是自家的一個叫旺兒的小厮:“怎麽回事?”
徐椀見他回來了,快步走過來,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舅舅,我在院子裏,發現了這屍首,好像是前院新來的小厮,我不認識……”
一個孩子而已,想必是吓壞了,她輕撫着徐椀後背,後頸發涼。
徐瑾瑜不說話,老太爺只嘆着氣:“咱們家何曾出現過這種事,鬧出去也不好聽,我看就不要報官了,随便處理一下算了。”
既然已經殺了人了,為何又不能好生掩蓋,非得讓一個孩子瞧見?
後宅裏,看來也得肅清肅清了,徐鳳白憂心忡忡,攬着徐椀往裏走了些:“家賊難防,咱們家的小鬼也委實多了些,只可憐阿蠻才幾歲的孩子,竟是吓唬到她那去了!”
必須徹查清楚,她看向徐瑾瑜:“大哥你去看看這旺兒什麽時候進來的,平時都和什麽人親近,怎麽不報官了,誰在這鬧鬼一查便知!”
說着撫着徐椀的發辮,握了她的手,這就先送她回去。
才要走,顧青城站了起來。
他一身雪衫,雖是少年之姿,卻已有許多沉穩之态:“感念将軍照顧我良多,如今青城孤苦一人,我瞧着阿蠻這孩子也是沒什麽親人的,不若認個幹親,我當個妹妹的,多少有個依靠。”
他目光淺淺,掃過地上的屍首,對着徐鳳白欠了欠身。
顧青城性格孤僻了些,不過的确是欠她許多人情,多一個照顧阿蠻的人也好,徐鳳白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
“那自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