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笑而過

雨聲越來越大了,大到在殿內都能聽見,顧青城一邊臉紅着,頭頂燒得像個小火爐,趕緊叫了太醫院的人過來,就地診治了。

他留了偏殿裏,徐椀沒有上前。

她繼續抄經書,心無雜念。

李顯帶着人過去照看了,就是受了風寒,因又淋了雨,突然燒了起來,開了點藥,說已經喝下去了。

還有兩頁,她字跡娟秀,不過是抄寫來祈福的,可是相當認真了。

想要一口氣寫完,低着頭越寫越快。

念着靜心咒,耳邊什麽雨聲什麽腳步聲就都聽不見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口氣将最後一筆落下,才是坐直了身體。

低頭一看,後面兩頁都變成了阿彌陀佛。

忙是拿起來團了又團,直接扔了,繼續抄。

腳步聲在殿外響起,小太監給打着傘,李顯快步走了進來,他袍角也濕了,進門就叫人去拿手巾,徐椀連忙站起來,快步拿了過來,接了他的手給他擦手。

身後的小太監也渾身濕透了,宮女們被風雨一打,臉都煞白。

李顯比徐椀高了一些,低眸看着她:“诶呦,怎麽這麽狠心,表叔都病成那樣了,真不過去看看?”

她給他擦了手,又掃了兩下他袍角:“殿下也別往那邊跑了,夜風涼,小心傳了病氣就不好了。”

眉眼平和,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

李顯歪着頭,見她無意提及顧青城了,也是笑笑:“怎麽樣,佛經抄完了?”

她回頭看了眼,不好意思地笑笑:“還有兩頁,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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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不在意,擺了擺手:“算了,別抄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麽,做那無用功幹什麽,你随我進來。”

他往裏走,徐椀緊随其後。

進了寝宮了,李顯随手解下外衫,搭了她的手上:“表叔也是不讓你過去,就是有幾件事,要我告訴你一聲。”

徐椀嗯了聲:“什麽?”

他回身坐下,想了想又學着顧青城那般模樣躺倒,故意板起了臉來,淡淡眸光瞥着她,一字一句說道:“回去轉告阿蠻,家裏一切安好,讓她放心。”

看他這模樣,就像在交代後事似地,光學了三分像,徐椀一下被他逗笑:“別學了,我知道了,別學了啊!”

李顯繼續做躺屍狀:“選秀在即,徐家也是妥當,如若有什麽事,就讓人來将軍府知會一聲咳咳……”

他這學成了茍延殘喘,徐椀捂着口鼻笑:“都告訴你了,別學了,別學他了啊!”

她一笑就控制不住了,轉過去雙肩直抖。

李顯一下坐起來,雙手捧臉,在她背後啧啧出聲:“啧啧啧,看我這表叔,對你可真是上心,阿蠻你有這樣的兄長,是不是經常偷着笑。”

偷着笑?

真玩笑。

徐椀轉過身來,已經恢複了平時模樣,規規矩矩地:“我讓內侍進來,告退。”

李顯見她要走,連忙叫住她:“诶诶诶別走啊!”

他嘿嘿笑着,往前一撲,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徐椀回頭,心中漸漸起火,平白無故的,拿着兄妹說事,怎麽可能。

她本來就心虛,臉上笑意更是消散個幹幹淨淨的,一本正經看着他:“殿下今天特別愛拿我和哥哥打趣,為什麽?他和你都說什麽了?說我什麽了?”

李顯見她漸惱,偷笑之餘,也板起了臉來:“沒有的事,表叔什麽都沒有說。”

這話怎能讓人相信,徐椀繼續要走,他忙跳下了床,直接把她攔住了:“好好好,告訴你告訴你,都告訴你。”

說着又是對她眨眼。

勾着手指頭,李顯這就往出走,在前面腳步也快,讓人倒了茶,這就放了案邊。他坐了下來,回頭示意徐椀也坐下。

她不明所以,也坐過去了。

二人并肩,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其實不瞞你說,阿蠻,我一直等着你主動跟我說,東宮這地方沒有個依靠,誰又能進來,誰又能到我跟前,我之前知道你舅舅對他有救命之恩,這些年他照拂徐家,也當是還了,什麽兄妹之情,哪個能信。”

吹了茶,不熱了,李顯伸手蘸了茶,在案上寫下了個字,重重的:“那日表叔寫這一字給我看,我就知道,他可不是玩笑。”

徐椀臉色頓變,一把将那字捂上了。

她耳根都熱了,用力拂了拂,茶水混成了一灘水漬:“他說的?胡說八道!誰要嫁他了,我還沒及笄,及笄了也不要嫁的,我要半輩子在宮裏行走,做個女官,半輩子一個人去浪跡天涯的!”

雖然将茶水都拂亂了,但是那個字還像是有熱度燒着他的手。

李顯笑,又在旁邊寫了相同的一個字,就像那時,顧青城寫的妻字一樣,看着她揚着眉,就是想笑:“我覺得那樣也是不錯,一個人去浪跡天涯,或者一直做個女官,可我看表叔那樣,怕是不能。”

徐椀這就站了起來,惱:“別聽他胡說,真是,真是沒有那種事。”

李顯嗯了聲,說好吧,沒有就沒有。

他也站了起來,往她身邊靠了靠,從袖口拿出一物塞了她手心裏:“其實,表叔讓我明天帶你進宮裏一趟,你今晚也早點睡,明天早早起。”

事實上,顧青城是說,倘若她還惱着撇清,那就帶她進宮。

李顯故意逗,弄她,也是适可而止。

帶她進後宮幹什麽?

徐椀握緊手裏東西,低頭一看,是塊腰牌。

上面隐約可見一顧字,想必是将軍府的東西。

也是才要上前,淑娴從外面跑進來了,她穿着蓑衣,往殿內一抖,直跳着腳:“外面雨又大了,我看像是要下一宿似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個停。”

她臉上也有雨水,徐椀回身拿了手巾給她擦臉,也趕緊過來了。

淑娴胡亂抹了把臉:“殿下呢,睡着了?”

當然沒有,徐椀搖頭。

淑娴忙叫人上前伺候着,她多一個字眼也沒有說,也沒有提及顧青城的病情。徐椀跟着她進了寝宮裏面,可惜不管她怎麽問,李顯也沒有說,帶她幹什麽去。

時候不早了,淑娴渾身濕漉漉的,也要去擦洗擦洗,這邊安頓了人伺候着李顯睡下,這就讓人去打了水來。

徐椀躬身退出,坐回案前,還有兩頁佛經沒抄完。

落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邊的案上,還有水漬,那個字一筆一畫都似落在眼前,嗤笑一聲,更是心神合一,別開了眼。

借着雨聲,殿內清涼。

佛經早就抄好了,李顯也已經睡着了,淑娴帶着內侍随侍在旁,她無心睡眠,又看了一會雜書,就在大殿裏徘徊。

說不上為什麽,總覺得會等來什麽。

案上的東西,徐椀收拾了一通,水漬早已幹涸,她在口袋裏拿出了手帕,仔細擦了個幹幹淨淨。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雨漸歇,徐椀走了出去。

雨夜,空中還灰着,星月無光,她揚着臉,甚至什麽都看不見,殿外挂着的燈籠也滅了幾個,可能一時也顧不上,無人察覺。

時候不早了,她站在石階上,一手扶着柱子,迎着夜風。

房檐的雨滴一點一滴掉落下來,石階旁的水漏也流淌着水,大雨就這麽過去了,恐怕明個日頭一出來,風再一吹,雨也了無痕跡。

可是,被風雨折斷的樹枝,被雨滴穿過的石階,卻又都磨滅不掉,也回轉不來。

徐椀倚靠在了柱子上面,目光就落在了偏殿的門口。

一道白影,緩步走下了石階。

他背後暖黃的燭光映着他颀長的身影,一步一步往這邊來了,徐椀歪頭看見,站直了,也上前兩步。

漆黑的夜裏,只有高高挂起的幾盞燈還有亮光。

顧青城也看見她了,走了過來。

一個站在石階上面,一個站在石階下面。

一個在燈下,一個在柱子的暗影當中。

他揚着臉,似還有笑意。

徐椀對着他輕輕一揖:“既然身子病着了,那就好生歇着吧,還出來幹什麽?”

顧青城負手而立,也是站住了:“怕你睡不着,過來看看。”

說着,擡腳,這是就要上石階。

徐椀輕笑着,身形一動,先一步走出了暗影了:“哥哥止步。”

他可是聽她的話了,沒有動。

徐椀雙手自然垂在身側,低頭看着他:“我再問哥哥,為什麽來?”

他被她問了,總不能一直說反話,也是坦然:“山不就我,我只能來就山。”

她長長籲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個物件來,這就舉在了眼前,是李顯之前給她的,将軍府的腰牌。

“将軍府若缺個女眷,我想京都很多閨中小姐都願意去,破鏡難圓,我與哥哥緣落半生,今生今世倘若能留個兄妹之情,也算圓滿,如想要別的,恕阿蠻始終介懷。”

說着沖着他用力一扔,他府上那腰牌直直奔了他去。

腰牌打了他身上,其實只需伸手一接,就能接住,可他光是皺眉,東西這就落了旁邊,還滾落兩下,在寂靜的夜裏輕輕悶落。

顧青城只看着她,一動不動:“我可以等。”

等什麽,少女輕提裙,轉身。

那目光就在他臉上也未停留,只一笑而過。

“呵……”

作者有話要說:  手機碼字,手指頭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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