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的眼淚

四目相對, 徐椀坦然。

天邊像是被誰掀開了黑幕, 周邊都亮了起來, 長廊的這頭,顧青城目光灼灼, 當中有多少怒意多少惱火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得到, 才要別開眼, 突然背後傳來了啪啪地拍巴掌聲音,他轉身過來, 李顯帶着人從長廊的那頭走了過來。

“啧啧, 我說表叔怎麽坐不住了, 原來是接人來了啊!”

“……”

徐椀連忙上前見禮, 李顯對着她勾着手指頭,她連忙走了他的身側去, 叔侄見面, 李顯對着顧青城也是眨了眨眼睛。

随即,一行人轉身, 這就往後殿去了。

徐椀總算松了口氣,低着頭跟在李顯身後。

李顯腳步不快,回頭看了她一眼,也是笑:“阿蠻, 是不是要好生謝謝我?我是不是解了你的圍?嗯?”

她點頭, 敷衍笑笑:“是了,多謝小殿下的解圍,不過阿蠻也不知道什麽圍, 還請小殿下解惑一二。”

李顯站住了,也看了眼落後的表叔,壓低了聲音些:“小嬸子,你确定現在要我給你解惑一番?不然等表叔到了跟前,再仔細問問他?”

徐椀頓急,诶呀一聲,忙是揖了揖:“多謝殿下救命之恩,快走快走。”

李顯笑,加快了腳步。

他身後的宮女太監們都遠遠跟着,唯獨徐椀站在身邊,低頭疾行。走了後殿去,李顯讓人候在殿外,他帶着徐椀和淑娴進殿請安。

太子李丞咳嗽不停,近日也是身體欠安。

徐椀不敢擡頭,就跟在李顯身後,不消片刻,顧青城也走了進來,周太傅也在,李顯坐在案前,這是要考他課業。

太醫院也來過人了,煎了藥。

小宮女給端了過來,多年來受着顧青城的推擁,李丞在他面前,已少有防備,藥喝下了,壓了片刻,不怎麽咳嗽了。

也是長長地嘆着氣:“父皇時日不多,我們得早做準備。”

顧青城嗯了聲,令人奇怪的是,前生一直奔着那把椅子的二三皇子,都似不那麽熱衷了,許是他戰功赫赫,站隊太早了?

李昇一直沒有什麽動靜,似乎他也一直消沉,之前見面,他也多次暗示有輔佐之心,平時整日在天香樓聽曲聽道,朝中事多不大管了。天已大亮,周太傅才拿了李顯的課業過來給太子查看,殿外有人來報。

李丞接了密報,直皺着眉。

他直接将密信遞給了顧青城,後者看了兩眼,也是皺眉。

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昇出城了。

據說是去萬理寺給皇帝請願了,也沒帶多少人,天亮就走了。

顧青城連忙叫人繼續跟進,放不下心來:“二哥從來心思缜密,怎麽可能一點動作都無,不守着宮裏也不放心,臣弟進宮看看。”

李丞點頭,嘆息:“也好,有你坐鎮,我也放心。”

一聽他要進宮,徐椀也擡起了頭來,顧青城轉身就走,眸光觸及到她了,也無波瀾,大步出了殿內。

她一直看着他走過,才一低頭,正對上李顯的眼。

在父親面前,他不敢大聲調,笑,就光對着她眨眼,偷笑。

不過偷笑也被李丞抓個正着:“笑什麽?”

李顯連忙收起笑意:“沒什麽,孩兒剛才突然想到一個典故,所以就笑了,仔細想想,這個時候還應多放心思在課業上面,實在不該多心到別處去。”

李丞輕咳一聲,也是沒有放過他:“什麽典故,說來聽聽?”

李顯暗暗叫苦,徐椀在旁悄無聲息,他靈機一動,忙是清了清嗓子:“我是突然想起了獻公的兒子重耳,他逃到楚國。那成王收留并招待他,重耳承諾假如晉楚日後發作戰役了,晉軍将退避三舍,後來重耳在秦穆公的幫忙下重回晉國執政,果然成事。兩軍在城濮相遇時,重耳果然遵守約定退避三舍,結果卻是誘敵深化而大勝,我想二皇叔之前或許都是迷惑衆人也說不定,可是想想,也太過可笑了。”

關于李昇的動機,昨天晚上周太傅與他已經談過,所以還有印象。

李顯似漫不經心地說出來,其實正紮在太子的心窩子上面,兄弟相殘,最為大逆不道,父皇還在,更是心有顧忌。

想到此處,更是沒忍住血氣,猛烈咳嗽起來。

李顯連忙上前,親自給他拍着後背,正要說兩句貼心的話,殿外蹬蹬蹬跑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娃,錦衣華服,身上挂着琳琅配飾,随着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跟在後面的宮女都驚慌失措的,李丞卻是笑了,對着小不點招了招手:“快過來,到這來,珺兒,這邊!”

小家夥看見他了,更是張開手臂,咯咯笑着。

李丞看向李顯:“你先下去吧,好好學習課業,莫要貪玩。”

李顯忙是應下,轉身之際,笑臉逐漸消散,直直走了出去,徐椀就跟在他身邊,将他臉色變化都看在眼裏,緊緊随着他。

出了殿裏,淑娴回頭看了眼,周太傅沒有出來。

她在李顯面前,向來随意得很,直抻了個懶腰,掩口還打了個哈欠:“今天可是真起早了,我們回寝宮吧!”

李顯冷笑一聲,走在前面:“人人都道皇太孫李顯怕是個傻兒,傻還蠢笨,都是我娘的錯。可這宮牆裏面,若是不傻不蠢笨,如何能活到今日,我娘沒讓我蠢笨,我娘欠我的,不過是一個依靠。”

徐椀在旁聽得真切,不由低頭。

投生也是重要,或許多少人都羨慕李顯天生富貴,卻不知他日日在刀尖上活着,以為他孩子氣,因為是小郡主的出現才心情不好才發着小脾氣,忙是安慰着他。

“小殿下并不蠢笨,也不傻,別想那些改變不了的事情,現在皇太孫是你,必然便是承認了你,與誰都無關。”

李顯站住了,回頭看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才說:“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說着拉過她的手腕,瞥了淑娴一眼:“姑姑是知道的吧,你們回寝宮去,我帶阿蠻去園子裏走走,片刻就回。”

淑娴自然應下,叫了身後的宮女太監,都往寝宮去了。

李顯握得有些用力,徐椀沒有吭聲,只跟着他腳步,繞過假山長廊,他奔着後殿角落的一處偏殿去了,那裏殿門緊閉,走過旁邊的青磚路,走了後面才發現旁邊有處開着的小門。

李顯打開小門,拉着徐椀走了進去。

殿內光線昏暗,徐椀左右看看,只是普通的一處寝宮,似乎許久沒有住人了。

走進去,李顯拿着火石将四周燭火點亮,光線亮了一些了,才能看清,寝宮內被褥還在,擺設陳舊。

他扔下她,将自己摔倒被褥當中,舒舒服服撲騰了下胳膊腿,看着帳頂直出着神:“阿蠻,聽說我娘從前在這裏住過呢,你知道嗎?我外祖父家裏曾是名門望族,赫赫有名的那種,聽說後來怎麽反了,我娘是太子妃,若不是腹中有我,怕是也一同去了。”

他對着她招手,她走過去,這就坐了他的身邊。

李顯看着她,坐起來,盯着她的眼,又像是沒看她,不知看着哪裏一樣:“阿蠻,我只與你說,父親是太子,也受了牽連被廢,可我母妃族裏上下二三百人都死了,你道是誰受誰牽連?”

徐椀驚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殿下,別胡說。”

李顯笑,眼淚就從眼角落了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身形一動,這就抱住了徐椀,抱了一下又飛快放開了她。

她比他還小一圈,李顯就枕在她的肩頭,伸手還捂住了她的眼睛不叫她看:“我看過我母妃的畫像,她長得很美,等我長大了,宮裏的老人也都沒了,沒有人見過她了,可她常常在我夢裏,我見過她,長得很美很美的,也很疼我。”

徐椀鼻尖一酸,差點也是落淚。

她曾經,何嘗不也是這樣?

娘親光只在夢裏,自己勾畫出她的模樣,覺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在夢裏噓寒問暖,很疼很疼她。

伸手攬過一些,她輕撫着李顯的後背,嘆息:“你母妃一定很美,看你就知道了,人都說子肖母,這話不會錯的。”

李顯也就靠了這麽片刻,這就坐直了。

他別開眼去,也能看見他眼眶微紅,可口氣卻是不正經起來:“小嬸子,你這是在誇我長得美嗎?”

被徐椀一把推開,也就笑了。

李顯拉過她,在殿內轉了一圈,這麽多年過去,殿內已經沒有什麽私人物件了,空蕩蕩的也沒什麽好看的。

東宮之內,什麽事也不能瞞過上面,李顯吹滅了燭火,很快就出了偏殿。徐椀尾随其後,他腳步也是輕快,就好像忘了什麽母妃忌日,不曾發生過一樣。

匆匆腳步,清風拂面,也有少許凄涼。

只看着他瘦弱雙肩,便生出多少唏噓來。

一路無話,回到自己寝宮,李顯也未回頭。

很快他命人倒了水,去屏風後面洗臉了。

徐椀退出了寝宮,她低着頭,才轉身,淑娴從殿外回來,這就攔住了她。

一走一過,淑娴略低了頭,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傻阿蠻,別輕易相信殿下,尤其是他的眼淚。”

說完,淡然走過。

身後又有宮女過來,徐椀仿若未聞,低頭走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