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要再出現在殿下面前

李承松出來時, 青竹園的幾個男侍正聚在一起抱怨,說公主有好些時候沒招人作陪了,他們原以為,公主這回從九黎山回來, 怎麽都會尋他們見一面, 卻沒想到一直沒有動靜, 就好像他們已經被遺忘在這偌大的公主府後院一般。

他本來安靜的聽着, 從來不參與他們之間的争論, 誰知這回因只有他陪姜妁去了九黎山, 便被人注意上了, 拉着他要問九黎山的見聞。

李承松随意說了些,随之而來的便是一些陰陽怪氣的奉承, 他聽得心煩,甩手便往外頭走。

站在門外, 還能聽見他們酸裏酸氣的說他一朝得了寵,便尾巴翹上天, 越發目中無人。

李承松聽得心裏生蔑,李家的罪名已經徹底洗刷,竊他家傳寶物的康王正押在诏獄,他是正兒八經的大家公子,跟他們這些身契掌在旁人手裏, 靠賣笑讨好過活之流, 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對, 他一開始便與他們不同,姜妁從未拿他當男侍,也沒有要他的賣身契,平日裏招他作陪, 也不過是下下棋做做畫,興致來了飲上幾口酒罷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按理說,李承松如今重回自由身,他要離開公主府随時都可以。

姜妁也曾派人給他帶消息,交予他一匣子滿滿的銀票,以及路引,告訴他,再無人會将他當罪臣之後,他可以挺直腰背走出公主府的大門。

可是為着心底說不清道不明的绮思,李承松到底是沒走,他在公主府滞留了許久。

他原在翹首期盼,盼着姜妁某一日會來問他,問他為何不離開,他便能借此機會,将他深埋的心意剖析。

他還想告訴她,他願意向建明帝奉上那一副永子,只求能娶她為妻。

可是姜妁沒有來,一次也沒有,甚至沒有派人過問他為何還留在公主府中,就好像已經忘了他這個人一般。

李承松等得越發煩躁難安,借着與那些男侍起争執為由,這些日子以來,頭一回踏出青竹園。

他看似漫無目地的四處走動,實則路過了一處又一處姜妁常待的地方,心底隐隐的期盼着,能在何處與她‘不期而遇’。

就在李承松快要心灰意冷的時候,下意識往花園東側的水塘走過去,他打算最後去月華亭看看,賭這最後一次,姜妁若在,就必然是命中注定,他定帶國寶求皇上賜婚!

在他暗自下定決心後,走過幽曲的小花園,遠遠便見月華亭裏亮着燭火,他滿心期待的人,正坐在那兒對影自酌。

李承松的心嘭嘭直跳,甚至因興奮有些頭重腳輕,他整了整頭冠和衣襟,又看看衣袂,确定自己形容并不狼狽,才一路走過去,沿途還折了一朵半枝蓮。

守在姜妁身旁的侍女察覺有人過來,轉頭打量了李承松一眼,像是認出他來,并未出聲阻攔。

李承松邁步走上臺階,眼睛不舍得離開姜妁半分。

她穿得單薄,裏頭是一身水紅的襦裙,外頭只罩着一件薄薄的大袖衫,用手撐着頭,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平日裏總是藏着情緒的水眸半阖,似是睡眼朦胧,豔色的唇泛着盈盈水光。

李承松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試探着喊了一聲。

姜妁沒什麽反應。

他緩緩伸出手,卻在觸手可及姜妁肩頭時停住,有些躊躇的将手合攏又張開,緊張得直搓。

李承松還是沒能抵抗住心中的渴望,手心輕輕落在姜妁的肩頭,輕聲道:“殿下?”

姜妁像是被驚醒,擡手抹了一把臉,轉頭看向李承松,眼裏還有些迷茫,盯着他看了許久,好似認不出他來,過了片刻又好似認出他來,嬌嬌的朝他伸手,嘀嘀咕咕道:“……我有點冷,還有點熱……”

她的聲音帶着醉酒後的沙啞,聽起來有些迷糊不清,李承松只聽出個大概,想了想,俯身将耳朵湊近她,一邊問道:“殿下是有些冷嗎?”

姜妁卻并不回答他的話,自顧自的拉起他的手,自己的臉也挨過去。一邊說:“臉上……發燙……”

自己的手落在她綿軟的掌心,李承松有些受寵若驚,心中歡心雀躍,做夢都不敢想,能有朝一日與姜妁這般親近。

他僵着身子一動都不敢動,見姜妁執着的拉他的手往她臉上去,就又大着膽子,将那朵半枝蓮放在石桌上,想将另一只手環上她的肩。

容渙拿到披風回來時便瞧見這副場景,李承松站得近,掩住了姜妁大半邊身子,只露出頭和一只手。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李承松長身玉立,姜妁嬌嬌怯怯的環着他的腰,兩人郎情妾意情瑟和鳴。

容渙眼眸發暗,身後的手擰握成拳,最終忍無可忍,擡手便朝身旁的榕樹捶去,那樹晃了晃,連着土裏的跟腳一塊兒,往一處歪。

月光凜凜的自他頭上洩下,在森冷月色的映襯下,哪怕容渙還在笑着,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依舊顯得有些陰森駭人。

他手一甩,袖中劍憑空出現在他手中,容渙一手提着劍,一手拿着姜妁的披風,面上笑意盈盈,緩步往前走,劍尖滑過青石板,留下一條霜白的痕跡。

突然,姜妁拉李承松的動作驀地停了下來,虛着眼睛盯着他直看,鼻尖微抽。

這下他擡起的手也不敢動了,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李承松誤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麽異味,低頭嗅了嗅,确實什麽也沒聞到,便尴尬的笑了笑,試探的問道:“殿下,是有何不妥嗎?”

誰知他話音剛落,姜妁眼眸緊跟着清明了不少,周身氣勢驟起,綿軟的模樣蕩然無存,面上滿是肅殺。

這一番變換太快,李承松還沒能反應過來,姜妁擡手便是一巴掌,厲聲呵道:“滾!”

她這一巴掌一點沒留餘力,打得李承松頭暈目眩,耳朵裏嗡嗡直響,甚至往後踉跄了好幾步,在臺階上一腳踩空,仰面摔了個屁墩兒。

李承松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掙紮的爬起來,要再往姜妁跟前湊,面前卻猛然出現一柄寒光凜凜的劍刃,刀鋒直指他的脖頸。

他心下一慌,矮下身子避開這一劍,卻沒能完全避開,劍尖劃破他的臂膀,他一吃痛,狼狽的往側邊滾,等他捂着傷處擡起頭時,便見容渙手持長劍,滿面笑意的看着他。

血跡在劍尖凝成一顆鮮紅的血珠,緩緩滴落在地,劍身纖毫不染。

“容渙!”李承松看清來者的面容時,幾乎驚恐地瞪大雙眸,嘶聲吼出他的名字。

容渙面上溫潤的笑逐漸變了味道,帶着張狂,帶着殺意,他用劍尖指着李承松,眼底半絲笑意也無:“看來,你将本官和你說過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李承松一征,他想起來,那日姜妁答應和他一同去康王府,可到夜裏,出現的卻是眼前的容渙。

“本官奉皇上口谕徹查此案,李公子随本官走一趟吧。”

那時的容渙在他面前還是世人盛贊的如玉公子,只告訴他李家的事交由他來處理了,回京途中一言一行面面俱到,一張溫潤的面具戴得極好。

等他們到了康王府,容渙卻是兇相畢露。

李承松親眼看着容渙,在談笑間随手砍下一人的腦袋,鮮血濺得足有一人高,他卻在一旁笑意不減,行跡兇殘堪比修羅。

後來離開康王府時,容渙拿着那柄血淋淋的劍,面朝他笑得溫潤如玉,說出來的話卻如同惡鬼低吟。

“你的事本相已經處理好,也為你準備好了路引和盤纏,現在立刻馬上離開京城,不要再出現在殿下面前,倘若你不聽,裏頭的人是何下場,你亦如是。”

李承松沒忘記,甚至他一見容渙便肝膽俱裂,那日他殺人的模樣,幾乎成了他的每日夢魇。

但李承松始終不肯在姜妁面前丢了面子,又怕這劍不知何時會落在他的脖頸上,捂着傷口,緩緩的往後退,一邊咬牙反駁道:“你說了那麽多話,誰會記得!”

“是嗎?看來李公子記性不大好,”容渙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一邊揚起劍:“真可惜,你們李家這根獨苗,自己把自己給折了。”

容渙甚至像作樂一般,挽了個劍花,李承松面露恐懼,直往後退。

他眼眸一凜,劍尖往前送,直指李承松的咽喉。

“容渙…”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容渙手下一頓,像是沒聽清一般微微側耳。

“容渙…”

有些沙啞的嗓音不依不饒的響起,容渙面上風雲變幻,手中的劍握得越來越緊。

姜妁下一聲還沒能喊出來,他已然收劍轉身。

容渙回身一看,姜妁端端正正的坐在繡凳上,歪着頭在看他,像是眼前還有些迷蒙,一邊揉着眼,一邊朝他伸手,軟聲道:“容渙…我冷…”

他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拔腿往姜妁那邊走去。

容渙緩緩走近姜妁,抖開手裏的披風,給她披上,又躬身替她将綁帶系好,全程一言不發,面上一直挂着的笑也消失不見。

姜妁像是似懂非懂,只隐約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不高興,她伸手去拉他,鼻尖也在輕嗅,直到熟悉的松木香撲鼻而來,她才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一邊說:“容渙…我的臉很燙…手…涼快…”

癱在地上的李承松,看見這幅似曾相似的場景,心裏五味雜陳,又好似一陣一陣刀子在絞,原來不是他身上有什麽異味,也不是他做錯了什麽,只是因為,他不是容渙。

因為他不是容渙,所以不能靠近她。

容渙擡手将姜妁攬在懷裏,鼻尖抵在她未配珠釵的發頂,細嗅着淺淺發香,整個因殺意而躁亂的心,仿佛得到撫慰,被摸順了毛,變得乖巧,一下一下,與她的心跳持平。

李承松呆愣的看着面前相擁的兩人,心裏滿是不甘,被嫉妒不停的啃噬,怨恨使他口不擇言,嘶聲道:“你以為你贏了嗎?殿下的男侍多得是,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他本以為,這番話會使容渙暴跳如雷,畢竟他同樣是男子,作為男子,又如何能接受與旁人共享自己妻子,就連他也曾設想過,倘若他能娶姜妁為妻,必要讓她遣散這滿府的男侍。

因此,李承松覺得,用這話來刺容渙再合适不過。

誰知容渙面上不見分毫動容,他擡手撫過姜妁柔順的發絲,尾指勾着她的發尾轉圈,輕聲道:“殿下的喜好,本官自會尊重,本官阻止不了殿下對旁人起興趣,只能盡力讓她的眼睛只留在我一人身上。”

說罷,他又撇頭看向李承松,面上滿是蔑意:“像你們這種滿心滿眼只有自己的人,又怎麽能懂呢?”

“殿下真是養了你這只白眼狼,她當初救了你,如今又替你李家翻案,本官不想讓殿下的心思白費,今日便饒你一命,若下次再讓本官見到你,你必死無疑。”

聽見容渙的話,李承松咬咬牙,掙紮着爬起來,拔腿往外走。

容渙抱着姜妁許久,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緩,才垂下頭,端詳她的睡顏,指尖勾勒着她的輪廓。

殿下啊,要等什麽時候,你眼中才能只有我一人呢,不要對旁人那麽好,真是讓人嫉妒。

容渙瞥見那一朵半枝蓮,眸色晦暗不明,一擡手,那開得正豔的花瞬間化作齑粉,消散于夜風中。

李承松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容渙當時本就是沖着拿他的命去的,完全下了死手,肩膀的傷口豁得很大,他一路跑鮮血灑了一地。

他連姜妁給他準備的路引和銀票都沒回青竹園拿,直接從側門跑了出去。

月亮照了他一路,他一人走在小巷裏,只有他的影子和他作伴,以及他因跑動而劇烈的呼吸聲。

李承松拐過一個巷口,一個黑衣蒙面人從天而降,一棍子将他打得人事不省,随後将他整個人裝進麻袋裏,往肩上一扛,躍上屋檐,三兩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姜妁是被素律喊醒的,她回身打量四周,并不見容渙的身影。

昨夜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讓她忍不住直皺眉。

素律看她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忙道:“殿下快醒醒,有天子近侍來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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