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建明帝近來的疑心病越來越重, 勒令裴雲渡帶着龍鱗衛日夜不歇的盯着幾個他心裏懷疑的人選。
姜妁和傅長生赫然在列,姜晔和姜曜也沒能跑掉。
直到裴雲渡和他說,姜晔和姜曜滾到一張床上去了時, 建明帝是震驚的,幾乎聲嘶力竭的命令裴雲渡帶他出宮。
他接受不了, 前有他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并非他親生,後有姜晔和姜曜兄弟□□。
等到建明帝親眼目睹床榻上不知疲倦般糾纏的兩人,險些直接昏厥。
“你們在做什麽!”
姜晔只覺得一聲驚雷響在自己耳邊,下意識摟緊了身側的人, 輕柔的安撫道:“不怕。”
懷中人似是被驚道, 發出一道貓似的嘤咛。
只這一聲, 姜晔如遭雷擊, 驚恐萬分的看向身側的人,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嫡親的弟弟,正赤身裸體的躺在他懷裏。
姜晔猛的把他推開, 整個人從床上滾了下來,幾乎屁滾尿流。
姜曜被他一推也醒了過來,揉着迷蒙的雙眼, 一眼便看見了門口的建明帝, 滿腦子的混沌頓時一沖而散, 驚叫了一聲:“父皇!”
一旁本就驚恐得無以複加的姜晔,被他這兩個字釘在了原地,機械般轉頭往門口看去。
只見在暴怒邊緣的建明帝, 殺氣騰騰的站在門口, 身後跟着那個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龍鱗衛統領。
“父皇, 兒臣是被陷害的!”姜晔脫口而出。
姜曜也卷着被子從床榻上滾下來, 面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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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萬分後悔, 姜晔明裏暗裏警告過他那麽多次,讓他不要被旁人抓到把柄,他卻仍時不聽。
建明帝卻不想聽他們解釋,咬緊牙關,像是在極度忍耐着什麽:“還不将衣服穿好,是覺得還不夠丢人現眼嗎!”
說罷便拂袖而去,令他們即刻進宮。
建明帝走後,徒留姜晔兩個人面面相觑。
姜晔看着自己滿身狼藉,想起自己與姜曜做了什麽,頓覺比吃了蒼蠅還要惡心,強忍着嘔吐的欲望把衣裳穿好。
姜曜正要解釋,被姜晔惡狠狠的剜了一眼後,便閉上了嘴,悶着頭穿衣裳。
随後與姜晔一前一後的往宮裏走去,仔細看,他的雙腿還在發顫。
姜晔和姜曜一進宮門,便遇到了早早等在那兒的琥珀。
琥珀将他們一路引到秋梧宮。
賢妃雙眸通紅,不等姜曜說話,擡手便朝他甩了一巴掌,聲淚俱下的痛罵道:“你自己不争氣便罷了,竟還害你皇兄至此!”
此話一出,姜曜便明白,他那點小癖好,賢妃也知道了。
怎會如此,他明明那麽謹慎。
姜曜垂下頭,什麽也沒說,是他的錯。
他對那個位置沒有想法,但姜晔很得建明帝青眼的,在百官中名聲也好,此事一出,但凡有絲毫風聲傳出,就等于絕了姜晔做皇帝的可能。
不會有朝臣願意一個有分桃斷袖之癖的人當皇帝,況且那人還與自己親兄弟有染。
“都滾回去吧,皇上不想見你們,”賢妃擡手抹掉眼淚。
姜晔擡起頭,便見賢妃白皙的臉頰上明晃晃一個通紅的巴掌印,急急上前一步,問道:“他打您了?”
賢妃聞言,一言不發的捂住紅腫發燙的一側臉頰。
她前幾日才請求建明帝下旨替姜曜選妃,方才被他喊去質問,是不是早已經知曉此事,為遮掩醜事才要張羅選妃。
她來不及辯駁,便被惱羞成怒的建明帝打了一巴掌。
姜曜眼中淬出陰毒:“我們被人算計了!”
聽他如此說,賢妃心頭也恨得不行:“還能有誰,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姜妁那個下賤胚子。”
說罷,賢妃臉上露出倦容,疲憊道:“不必再說了,他不想再見你們,讓你們回去閉門思過,經此一事,他必然已經盯上咱們了,咱們且再等等,等姜妁離了這京城,本宮定要百倍奉還!”
賢妃卻怎麽也沒想到,建明帝前腳将姜晔兩人關禁閉,暮色時竟接連發了幾道聖旨。
一道封姜曜為永樂王,将她曾提過的戶部尚書嫡女紀菱賜給姜曜為正妃,又額外點了幾位素有美貌之稱的小官之女為側妃,連日子都定好了,在姜妁出降的後一日,正側五妃與姜曜一同拜堂成親。
接到聖旨的賢妃樂得合不攏嘴,但這也意味着姜曜與皇位徹底絕緣。
而連夜被叫起來接旨的紀家人,則一派暮氣沉沉。
紀宏遠怎麽也沒想到,他為之肝腦塗地的皇帝,在明知道自己兒子是這麽個德行後,竟還要推他唯一的女兒入火坑。
他唯有這一子一女,長子已經毀在姜曜手裏,女兒不能再折進去了。
那一夜,紀宏遠的書房徹夜燈火通明。
夜裏,姜妁收到了容渙傳來的信,便知計劃成功了,甚至還超額完成任務,将姜晔也拖下了水。
待她準備入睡時,忽聽外頭有人輕叩窗門。
素律以為又是容渙,走去将窗門打開,卻見裴雲渡領着鎮國寺的住持靜淵和尚站在雪地裏。
姜妁披衣而起,外頭冷得要死,不肯出去,隔着窗門與他倆遙遙對望:“住持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靜淵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道:“貧僧來兌現承諾。”
姜妁這才想起來,出京前,這和尚答應她,等她回京便讓她看看他的投名狀。
她做了個随意的手勢,靜淵卻道:“并不在此處,需得殿下随貧僧往鎮國寺走一趟。”
外頭寒風呼嘯,姜妁只覺得自己一旦踏出去,便會被凍成冰坨子,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不去。”
一旁的裴雲渡卻急了:“殿下,主上在世時與這禿驢頗有交情,說不定他就知道庫銀的去向。”
姜妁正猶豫着,靜淵卻點了點頭:“确實是庫銀。”
她眼前一亮,倘若靜淵手裏當真存放着國庫的庫銀,那她還去個錘子的鮮卑啊,大楚累積三朝的財富,壓下來能砸死十堆文武百官。
靜淵還在說:“霍施主将庫銀封在鎮國寺後山密洞,需得持有霍施主的信物,才能打開機關。”
這便是解釋了,他為何不直接将一部分庫銀帶出來。
姜妁二話不說的爬起身,指揮素律将最厚實的襖裙翻出來,又裹了一件鶴氅在身,把與白菀和霍硯有關的東西通通帶上,便與裴雲渡兩人一起,迎着鵝毛大雪往鎮國寺趕。
光聽靜淵上下嘴皮子一吧嗒還不行,她得親眼看見才放心。
所幸鎮國寺并不遠,裴雲渡挾着姜妁沿途輕功趕路,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到了鎮國寺外。
姜妁還以為靜淵和尚沒能跟上來,回頭一看,卻見他氣定神閑的站在寺門,竟是在等他們。
不愧是妖僧,姜妁暗自腹诽。
靜淵引着他們往裏走,走過後山,直到行至一處暗門,才停下腳步。
“殿下請。”
姜妁一路被冷得哆嗦,手腳發僵,摸了許久才摸出那一枚雙魚玉佩。
裴雲渡舉着油燈給她照亮,卻在門上看了半響,也不見可以放下玉佩的位置,倒是瞧見了幾個一指大小的圓洞。
數了數,一共有五個,正巧是她那銀哨子的數量。
姜妁摸出哨子,挨個兒插進去,最後一根哨子卡進去後,門後便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音。
裴雲渡到底還是怕有陷阱,一直擋在姜妁面前。
直到大門洞開,又等了許久,未見有何不妥後,裴雲渡才讓開,小心翼翼的護着姜妁進去。
門內一片漆黑,裴雲渡端着油燈,将門口的壁燈點燃,點燃的一瞬間,後面的壁燈次第亮起。
照亮了整個石室的金碧輝煌。
這個石室很大,姜妁目測應該是将鎮國寺的整個後山都挖空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與石室同高的金柱,密密麻麻的圍住了整個石室,好似一面純金打造的牆壁。
接着便是堆積如山的金銀錠子,連箱子都沒有,實打實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另一側是以籮筐裝着的銅錢,一筐壘着一筐,與金柱子同高。
最外邊則是就這麽堆在地上的稻谷,應該是填滿了整個石室,因為姜妁将石門一開,整個石室的稻谷傾瀉而下,直接沒到她的膝彎處。
姜妁抓了一把稻谷,不可置信道:“他不但洗劫了國庫,還搜刮了大楚的四大糧倉吧?”
在外頭眼不見心不煩的靜淵,将光溜溜的腦袋伸進來看了一眼,道:“非也,這在當年來看,也已經是陳米了,照霍施主的話來說,大楚每一季都會有新的糧食産出,堆積的陳糧沒有去處,他幫忙收拾收拾罷了。”
總的來說就是,當初的大楚豐衣足食,只要建明帝不作妖,每年産出的糧食足夠他養活滿朝文武和戍邊将士,偏偏建明帝不作妖,他的兒子可不是安分的東西。
裴雲渡碾開一顆稻谷,看了一眼道:“這些糧食保存得極好,即便是現在也能吃。”
姜妁喃喃道:“有這些糧食,大楚的百姓便不至于餓死了。”
但還不是用到這些糧食的時候。
姜妁将石室重新鎖起來,讓裴雲渡送她去丞相府。
裴雲渡帶着她,悄無聲息的落在容渙卧房門外。
姜妁打開房門,将聞聲而來的容渙撲了個滿懷。
容渙被她撞得往後退了幾步,手卻穩穩将她撈在懷裏。
姜妁仰着臉看他,眼裏璨若星河:“我不去鮮卑了,霍硯給我留了一座糧食山。”
說着,甚至用手誇張的畫了一個大圓。
容渙笑着握緊她的手,眼裏滿是縱容。
京中逐漸流言四起,矛頭都指向姜曜,有人說他時常出入南風館,有人說他專愛撿姿容出挑的公子下手,還有人說,他和姜晔兄弟□□。
建明帝勃然大怒,勒令裴雲渡追查到底,誰知這流言傳的太快了,根本無從下手。
畢竟若無古怪,建明帝為何如此着急要姜曜娶妻開府,哪位皇子公主婚嫁不是一連準備好幾個月,生辰八字都要再三核對,如此草率不說,甚至下令正側妃同日成親。
此間的幹系,很難讓人不遐想連篇。
建明帝這頭一團亂麻,外頭的紀宏遠帶着其餘幾個受害人,長跪不起,聲聲泣血的求他收回成命。
他哪能收回成命啊,一旦收回,豈不是坐實了姜曜分桃斷袖的事實?
建明帝命江盛将紀宏遠帶進來,苦口婆心的勸告。
奈何紀宏遠充耳不聞,一下一下磕着響頭,只求建明帝收回成命。
建明帝到底是于心不忍,只說收回成命是不可能了,待他将流言詳查,再談婚事。
紀宏遠這才帶着滿頭血,三呼萬歲。
建明帝卻還是沒能松一口氣。
次日,天還未亮,又有八百裏加急的斥候叩響了宮門。
姜妁被容渙從被窩裏挖出來,還困得直揉眼睛時,便聽他道:“遼國打過來了,西北軍的軍機布防被人洩露,老将軍戰死,鎮國将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她瞬間清醒過來。
朝中上下一片嘩然,得到消息的建明帝和良妃雙雙昏厥。
建明帝醒來後第一時間,便是火速召百官上朝商量對策。
只是他對策還未商量出來,老将軍的屍首先被運回了京。
楊家僅剩的女眷渾身缟素,圍坐在早已布置好的靈堂內,良妃赫然在列。
她跪坐在火盆前,兩眼紅腫,明顯是不知哭過多少回,神情卻一片凝滞,恍惚的往火盆中扔紙錢。
“楊谏之回家咯!”
随着一聲尖銳的吶喊,一把黃表紙鋪天蓋地的四處落下,黑漆漆的靈棺穩穩停在了将軍府外。
四周有百姓自發的圍上來,跪在地上一聲聲的哀泣。
鎮國将軍府在民間一向頗有聲望,不為別的,單單是因為大楚與遼國那一條小小邊線,是由楊家男兒的血肉鑄成的,倘若沒有楊家人自殺式的往西北填人命,這楚國,早已不知被遼國鐵騎踐踏了幾個來回。
楊谏之戎馬一生,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戍了這麽多年的邊,最後,死也死在了他奉獻一生的戰場上。
聞聲,楊家的女眷屆時渾身一震,老太君蹭的一下站起身,若非她斑白的銀發,身體硬朗得完全不似六七十歲的老太太。
良妃整個人如遭雷擊,直愣愣的站起身,兩行清淚滾滾而落,緊接着飛一般拔腿跑了出去。
奔到大門前卻慢下了腳步,搖搖晃晃的扶着門框,兩眼發直的望着那方方長長的棺木。
去年春,她親自送出去的,活生生的祖父,如今卻成了冷冰冰的棺木,被擡了回來。
又是一聲“楊谏之回家咯!”将良妃驚醒。
緊随她出來的其餘女眷,唯有楊老太君要顯得鎮定許多,她無聲的指揮着擡棺的人将棺木送進靈堂。
直到棺木落地,發出一聲沉悶的重響,良妃身形一滞,無力的拖着步子,在那口黑棺前站定,指尖沿着它的輪廓劃過。
有人上前,問将軍夫人是否需要開棺,楊老太君便輕輕點頭。
随着棺蓋被緩緩拉開,楊谏之死白的臉映入衆人眼簾。
送靈回來的小将軍一邊抹淚一邊道歉:“對不起,我們尋了很久,才将老将軍的屍首找齊。”
此話一出,連一直很堅強的楊老太君都忍不住往後一個踉跄,将軍夫人和兩位少夫人牢牢攙扶着她,個個泣不成聲。
良妃顫抖着伸手往棺木裏摸,果然在肩臂連接處摸了個空,她拼命壓下嗚咽,眼淚卻止不住的滾滾落下,最終還是忍不住伏在棺木上,發出一聲悲鳴:“祖父!”
楊老太君俯下身,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着楊谏之早已經冰涼的臉,無聲的哭了起來:“老爺子,你明明答應過我,今年回來就不走了,可你,怎麽是這樣回來的?”
楊家人多戰死,她這一生,都在離別和等待中度過,到最後還是沒等來她夫君應承的,與她安度晚年。
外頭傳來一陣細微的嘈雜聲,良妃擡起朦胧的淚眼,原來是微服出巡的建明帝,來見楊谏之最後一面。
良妃呆呆的站在棺木前,連給建明帝請安都忘了,她看着他,他口上說着冠冕堂皇的話,面上的表情痛心疾首,卻始終沒有看過楊谏之哪怕一眼。
她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良妃撲通一聲跪在建明帝跟前,嘶啞着聲音道:“臣求皇上,準允臣即刻前往西北!”
她自稱臣,因為,她未嫁時,也是赫赫有名的紅纓将軍啊。
誰知,建明帝定睛看着她,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朕知道你心中怨憤難平,但當務之急還是處理好老将軍的身後事,西北那邊朕會另外派人去的,你且安心。”
此話一出,楊家所有人如墜冰窟,明明已是國家危亡之時,建明帝身為一國之君,腦子裏竟然只有兵權。
建明帝還在說,他唉聲嘆氣:“你不知道,朕也難啊,可如今大楚滿目瘡痍,确實無力起幹戈。”
“且退一退吧,朕打算送永祿去西遼。”
“什麽?”賢妃滿面驚怒,失手打碎一個茶杯後,猛然站起身,聲音尖利得變形:“皇上要送永祿和親西遼?”
通報消息的琥珀無聲颔首。
賢妃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殿內團團轉,她本就因姜曜的洩露而焦慮難安,建明帝此話一出,在她眼裏,便是要放棄姜晔的意思。
轉着轉着,她的腳步慢下來。
再擡起頭時,滿面陰狠:“傳信給晔兒,咱們等不得了,擇日動手吧!”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章,今天之內會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