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陸行也在低頭看着長孫愉愉。這位縣主即使滿身都是泥, 即使頭發絲上全是泥,即使臉上也染了泥,卻還依舊揚着高傲的下巴, 好似她正盛裝出席冬至大賀的慶宴一般豔冠群芳,殊不知她現在也就比小乞丐強一點點了。

然則這樣髒兮兮的臉卻反而更凸顯了她那雙清澈明亮又大又潤的眼睛,似萬頃秋波, 潋滟生輝, 是千斛明珠熠熠瑩澤, 此刻更仿佛吞噬了天上的萬顆星子入眸,天地間唯一的亮色都進了她的眼睛, 也就難怪天上無星也無月了。

盡管小臉一直板着,但眼底的欣喜卻是她藏也藏不住的,好似有小魚兒從她的眼睛裏歡快地跳出, 尾巴完成了一個魚鈎, 叫人願者上鈎。

陸行撇開頭,輕輕咳嗽一聲道:“先才忘了說,還請縣主得救後別說是我先找到縣主的。下官已經定了親,縣主也是冰清玉潔的姑娘,沒必要給人留口舌。”

說完這話, 陸行朝長孫愉愉點了點頭,似乎在幫她同意, 然後調轉馬頭又跑了。

從頭到尾, 長孫愉愉一句話也沒說, 只呆呆地望着陸行消失的方向, 她舉起雙手圍在嘴邊大聲喊道:“陸九, 你個混蛋、王八蛋!”華寧縣主這輩子罵人最用力和最難聽的就是今天了。

主要是以往罵人都不需要她動嘴的。

但是陸行強調說什麽“冰清玉潔”是個什麽意思?誠然她們京城也有些姑娘腦子不好使成親前就被人騙了, 可她華寧縣主怎麽可能是那種人?陸九他是什麽意思。

其實陸行未必是說者有心, 主要是長孫愉愉對着他有點兒敏感。

眼瞧着陸行消失在寒風裏,長孫愉愉也沒再浪費嗓子吼他。那樣太沒風度了。

誠如陸行所說,長孫愉愉這一夜再沒遇到狼群,天将明的時候一群侍衛以及她的肖姨一起找到了她。

“縣主,你的腿?”肖子清一臉擔憂地看向長孫愉愉,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馬背。

“我沒事。”長孫愉愉情緒非常低落地道,“其他人找到了嗎?”

“多羅郡主她們昨日就找到了,一路過來我們還找到了鐘姑娘、方姑娘她們。”肖子清寬慰道。

長孫愉愉松了口氣,但是又想,好麽,她算是最後幾個被找到的?不過這不是她最關心的問題,“孔姑娘呢?”她說的是孔重陽。

肖子清搖了搖頭,“我們這一路人馬沒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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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什麽人進來了?陸家姑娘也進了魔鬼灘,她哥哥來了麽?”長孫愉愉又問。

肖子清一直都是跟着長孫愉愉的,雖然不是近身伺候的人,但有時候站得遠反而看得更清楚,也曉得這位陸世子在她家縣主心裏地位是不一樣的。

“陸世子進來了。”肖子清道,她看着長孫愉愉幹得起裂的嘴唇,趕緊解下馬背上的水囊遞了過去,“縣主,這水是燒開了三遍的,來時公主讓我們每個人都帶了一囊。”

長孫愉愉感激地朝肖子清笑了笑,“多謝,肖姨。”她的确是渴得厲害,雖然身邊就是湖水,但她卻是完全沒法兒喝的,否則必定是上吐下瀉,那就更慘了。所以她雖然低聲罵了陸行許久,卻沒敢再掉眼淚。

盡管渴,但長孫愉愉還是秉持着一小口一小口啜的習慣,微微緩解了一下喉嚨的幹疼,“你們怎麽找到我的?雪凝她們都送出去了麽?”

肖子清搖搖頭了,“送出去了,然後我們接着找縣主,遠遠看着這邊有湖泊,想着縣主聰慧過人,定然會到湖邊方便讓人看到。”

這馬屁長孫愉愉卻不接受。“那,你們路上看到陳姑娘了麽?”

肖子清又搖了搖頭。魔鬼灘那麽大,她們能遇到鐘雪凝等人已經是很幸運了。

長孫愉愉回到大營後,卻是急壞了晉陽公主,抱着她就紅了眼圈,“愉愉,你可算回來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娘可怎麽活?”晉陽公主好似真到了傷心處,眼淚都流出來了。

長孫愉愉自己也是懊惱,那會兒沒想着魔鬼灘有什麽危險的,自然也沒想過自己娘親的感受。她只能由着晉陽公主抱着她哭,“娘,我身上都髒死了。”

晉陽公主收住了眼淚,這才開始關心長孫愉愉的腿,“你這腳怎麽回事啊?誰給你的綁的?太醫,趕緊去叫太醫啊。”

太醫早就有人去請了,長孫愉愉失蹤一夜的事情皇帝當然也知道了,聽得她回來,就已經命太醫趕緊過來了。

太醫檢查過長孫愉愉的腳之後道:“回公主,縣主的腳沒有大礙,骨頭已經正好了,虧得處理得及時,縣主只要在床上休息兩、三個月就無大礙了。”

晉陽公主柳眉豎起道:“要休息一、兩個月還叫沒有大礙?!”

“娘。”長孫愉愉無奈地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黃太醫說一兩個月很正常呀。”

晉陽公主這才沒話說,婉姑送了黃太醫出門,銀子自然是給得夠夠的,因此哪怕晉陽公主說話不那麽注意,一衆太醫也很願意到公主府來出診。

送走了太醫,見長孫愉愉也确實再沒別的毛病,一衆侍女開始準備各種長孫愉愉沐浴的東西,晉陽公主趁着間隙數落了起來,“你說你膽子怎麽那麽大,魔鬼灘也敢闖?我從小怎麽教你的,你那小命你以為是你的麽,你這是攥着我的命在玩吶!”

長孫愉愉老老實實地聽着訓斥。

“還有,你什麽時候連別人的激将法都看不出來了?膽小、懦弱,被別人說一句怎麽了?你就上趕着跟人玩兒命,你是腦子壞了麽?那些人的命連你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你犯什麽傻啊?放心吧,那多羅,娘會替你收拾的。和親和親,每次都是咱們嫁公主到草原,這回讓草原郡主嫁到中原才好,好生讓她知道什麽叫貞靜賢淑。”晉陽公主恨恨地道。

“沒多羅多少事兒,娘,我那是因為……”說到這兒長孫愉愉舌頭似被咬了似的,忽然就打住了,“對了,娘,孔重陽她們回來了麽?”

晉陽公主皺了皺眉頭,“不知道呢,她們一個個年紀都比你大,也不知道勸着你一點兒,昨晚差點兒沒把我給吓死,整宿都沒睡,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非得讓她們一家家的賠命不可。”說到這兒晉陽公主都還是氣呼呼的。

“公主,縣主,水備好了。”蓮果小心翼翼地道,昨兒長孫愉愉把她們撇在一邊,晉陽公主大發雷霆,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人人背上都挨了十鞭子。

“娘,我先去沐浴了,渾身都髒得沒法兒看了。”長孫愉愉求饒道。

晉陽公主暫時放過了長孫愉愉,沒再碎碎念,但等她沐發潔身出來,又逮着問,“對了,你的腳怎麽回事啊?誰替你處置的,剛才我可問過了,不是你肖姨綁的,她說遇到你的時候你腳上就綁着木條了。這是有誰先找到了你?”

說起這個,長孫愉愉對自己母親肯定沒什麽隐瞞的,便把昨日前前後後的事兒都說了一遍,至于陸行救她的事兒,為了怕晉陽公主又吓出毛病來,長孫愉愉就一句話帶過了,卻把後面陸行是如何丢下她一個人不管的事兒細細地說了。

“謝天謝地,佛主保佑,可見你同陸修撰就是有緣分,不然怎麽那麽巧,他就堪堪地救了你。不行,我非得好好兒謝謝他不可。”晉陽公主撫着胸口道。

長孫愉愉無語地看着自己母親,“娘,你怎麽不想想他把我一個人丢在湖邊喂狼的事兒啊?也是我福大命大,才沒再遇到狼群的,否則你就見不到我了。而且他算個什麽男人啊,居然把我一個弱女子大半夜地丢下。”

晉陽公主這會兒卻好似恢複了理智一般,“那他也是沒辦法呀,他是為了找他那表妹進去的,你腿又傷着了,他自然沒辦法帶着你去找。盡管心裏着急,他不是也把你給照顧得好好的,給你生了火堆,又替你正了骨才走的麽?事有輕重緩急嘛。”

長孫愉愉看着自己母親簡直沒法說話了,她怎麽有種,陸行還沒過門兒,她娘就一門心思向着他的錯覺啊?

啊呸,她和陸行才沒有任何關系呢。那人居然還特地回來告訴她,他已經定親了。真的是自作多情的窮酸小子,她堂堂華寧縣主能看得上他?!

“娘,陸九明顯不希望人知道是他救了我,他說他已經定親了,不想外頭人說閑話。至于謝他的事兒,你以後等有機會再做打算吧,不用特地去做,省得別人說閑話。我還沒定親呢,怎麽能三更半夜地被他救了呀?”長孫愉愉道。再說陸行還摸了她的腳呢。

晉陽公主卻是沒放在心上地道:“知道了,你娘我有分寸的。”

長孫愉愉實在是太疲倦了,昨夜壓根兒就沒敢睡,所以一旦放松下來就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晉陽公主替她掖了掖被角,人都還沒走,她就睡着了。

晉陽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低頭在長孫愉愉秀美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轉身出了門。

而長孫愉愉卻在黑暗裏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又回到了魔鬼灘的湖邊林裏,又有一頭餓狼朝她猛撲過來,還是陸行一箭射來救了她。

她後知後覺地想,陸行那一箭的力道應當相當地大,才能撞得狼頭瞬間偏開了那麽遠。

夢裏後面依舊是陸行替她治腳傷,偏這時肖子清和一隊侍衛找了來,見陸行居然正摸着她家縣主的玉足,立時就叫了起來。

這下可好了,真是跳進長河也洗不清了。雖說她們沒那麽老古板,不會因為姑娘的手臂被人看了就要砍下來以保貞潔,但未出嫁的姑娘被人摸了腳這事兒還是不好說。

她母親知道後更是趁機要挾,逼得陸行退了親,轉而跟自己定親。

夢裏長孫愉愉一直是暈暈乎乎的,直到大紅喜字貼在了陸行那東陽坊的窮酸小院子裏,直到龍鳳對燭映紅了洞房,直到陸行用喜秤挑開了她的蓋頭。

長孫愉愉猛地站起了身,推開衆人跑了出去,她只一心想着,她怎麽可以嫁給陸行?她才不要嫁給他,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結果身後只聽得陸行大喊道:“抓住她,抓住她。”

長孫愉愉更是飛快地跑了起來,可是陸行就跟長了一丈長的腿似的,不過幾步就抓住了她,惡狠狠地揪着她的領口道:“你不嫁也得嫁。”

長孫愉愉直接就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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