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獨王夫人,就連王熙鳳也被丈夫訓斥了。跟賈政不同,賈政是自己不用上衙門天天在家裏跟清客們鬼混就可以,可賈琏是戶部員外郎,就跟賈政是工部編外人員一樣,賈琏是戶部編外人員。賈政因為無能所以工部就是再忙也不會給賈政布置任務免得給自己添亂,可賈琏卻是有上頭布置的工作任務在身的。

跟六部的每一個人——賈政這種人除外——一樣,越是臨近年底越是忙成了一條狗,所以賈琏被父親噴的時候還是懵的。等他回到他跟王熙鳳的小院兒,看到王熙鳳和一院子的丫頭仆婦的穿着,賈琏這才炸了。

賈琏已經不是兩年前的毛頭小夥子了,不,更準确的說,雖然成為戶部員外郎不過兩個月,在官場上混了也不過兩個月,可現在的賈琏跟過去已經大大不同。即便賈琏依舊是官場菜鳥,可賈琏也是對官場有所了解、觀念也已經發生了改變的官場菜鳥。

最明顯的就是,賈琏對自己的身份定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以前的賈琏王熙鳳分別是賈政王夫人夫婦的跑腿小厮、跑腿丫頭的話,那現在賈琏再也不是給賈政跑腿的了,相反,他的內心深處還對賈政王夫人升起了一股恨意。

賈琏跟王熙鳳才結婚兩年。這兩年來,王熙鳳潑辣爽利、有王夫人這個親姑媽在又得賈母的喜歡,就是她對公爹和婆婆淡淡的、只有面子情分,依舊在賈家混得風生水起。

賈琏跟王熙鳳青梅竹馬又是新婚燕爾,因此不大理論,可細究起來,連冷子興都能在外人面前說賈琏和王熙鳳結婚之後家裏上上下下都誇贊王熙鳳賈琏倒是退了一射之地這樣的話,更何況賈家自己人?

王夫人和她的手下,包括周瑞等奴仆還有他們外嫁的女兒、外頭的女婿,可都是可着勁兒地抹黑賈赦這一房的。冷子興就是一個極好的佐證。冷子興跟賈雨村的對話,也是他們做過的無數樁類似的事情中的一件罷了。

人是經不起比較的,更是經不起念叨。

當初賈琏跟王熙鳳結婚的時候,賈家是給賈琏捐了同知沒有錯。可當不得戶部有人在背後偷偷地說:如果賈家有心讓賈琏繼承榮國府的爵位,又何必給賈琏捐官?如果賈家和王子騰真的關心賈琏的前程,為什麽賈琏補缺的事兒拖了兩年都不見動靜?

那些人在背後列舉了一大堆的理由,其中之一是跟賈政比較:賈政是自己沒本事,讓工部上上下下都膩歪得不得了,這才由工部主事變成工部員外郎的。可即便是這樣,賈政也至少在工部呆過,工部的人都認識到賈政的能耐之後才把賈政放到員外郎這個閑職上的。

可賈琏呢?他是沒有補缺!也就說,賈家和王家一次機會都沒有幫他争取就把他閑置了。

還讓他幫忙跑腿,做着賈家的管事們的活計!

用賈赦的話就是:都把他兒子當奴才使喚了!

以前賈琏是沒覺得的,可是在戶部呆得越久,這種話聽得越多,他這心裏就越不舒坦。只是王熙鳳到底是他妻子,也曾經是他最心愛的人,是他為自己挑選的妻子,賈琏這才沒有多說什麽。

但是賈雨村的出現卻點燃了賈琏的怒火。賈雨村就是那些人舉出的第二個例子:賈雨村是什麽人?是一個被罷黜了的前縣令,就是因為以宗侄的名義拜見了賈政、得了賈政和王家的力,這才成了應天知府。要知道,應天是陪都,應天知府可比一般的知府來得體面多了,更別說應天知府管的是金陵,富得流油!如果說響應皇帝號召啓用舊人,那賈雨村也該是官複原職從知縣開始做,可知府比知縣高的可不止一級!知縣分上等縣、中等縣、下等縣,還分大縣小縣,品級由從六品到正八品不等。賈政和王家既然能夠把賈雨村捧上應天知府的位置,那之前為什麽不幫他活動一下?反而一直讓他在家裏跑腿做管事奴才的活計?!

想到自己的戶部員外郎是紅薯換來的,父親選擇了自己繼續沉寂下去換取他的前程,而賈政和王家那邊卻大言不慚地表示這都是他們的功勞,再看看從知縣直接跳到應天知府的賈雨村,賈琏的心中就別提有多窩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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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現在的賈琏跟過去的賈琏已經完全不同了。如果說三個月前的賈琏還是那個死心塌地地跟着賈政、跟着二房的指揮棒走的愣小子的話,那麽現在的賈琏已經擁有了基本的官場思維方式的官場初哥。

作為一個官場初哥,就是再菜鳥,賈琏也不會不知道賈敏之死對他的影響。沒錯,賈敏死了,賈琏是不用丁憂,可是必要的服喪和素服還是要的。作為賈敏的親侄子,賈敏死了,如果賈琏一點哀戚都沒有,肯定是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

所以即便這些日子以來,賈琏都是穿着藏青色的半喪服去上班。好在他的品級也不高,屬于綠袍官兒中的一個,在藏青色的半喪服外面套上官服也不算對賈敏有多冒犯。

可王熙鳳大紅大紫的那一身,賈琏就火了:

“姑媽走了才幾天!你就迫不及待地穿了這個來?!”

賈琏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啊。王熙鳳的八面玲珑,說她不懂九月大功,賈琏第一個不相信。

“好啊!我都沒有問二爺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裏,二爺反而數落起我來了!二爺有把我當成你的妻嗎?別跟我說部裏忙,我們家有不是獨二爺一個員外郎!”

王熙鳳更怒。她跟賈琏結婚才兩年,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賈琏呼啦吧唧地補了缺,成了正五品的戶部員外郎,然後就不會來了,讓她一個人夜夜獨守空房,王熙鳳也窩着一肚子的火呢!

賈琏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部裏累死累活就為了抹去別人因為賈政而對他心存偏見的時候,王熙鳳竟然是這麽想他的,還把他跟賈政這個六部出了名兒的廢物點心比較,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

看到賈琏愣神,王熙鳳以為自己說中了,以為賈琏不是因為公務繁忙才把她丢在一邊的。王熙鳳的脾氣,哪裏不鬧的?

王熙鳳自以為得了理,立刻大聲嚷嚷了起來:

“好啊!我還當你是為了前程,原來你竟然是鬼混去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個浪蹄子竟然勾得二爺一連兩個月都不回家!”

王熙鳳平時是個熱熱鬧鬧的人,可她要是刻薄起來,簡直能夠刻薄死人!她既然覺得賈琏是在外面鬼混,越發覺得自己有理了,自然就鬧将起來。

可問題是賈琏,他能夠容忍王熙鳳在這個時候鬧起來嗎?

當然不能。

原來王熙鳳就穿着大紅大紫的晃蕩了幾個月了,之前是他賈琏沒有發現,這是他的錯。賈琏也承認,沒有管好王熙鳳是他的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誰讓賈琏他每天在戶部加班忙成了狗,基本歇在戶部——這是賈赦和賈琰的囑咐,用來刷上司的好感度(就是能力暫時跟不上,也要讓人家覺得你有學會的決心。賈赦和賈琰從來不認為賈琏會跟賈政一樣蠢得無可救藥。)的——就是少數回來的日子,也是一回到家就趴了,因此都是住在前面的書房,因為賈琏實在是沒力氣回再回他跟王熙鳳的那個小院兒,就是個人衛生問題也是丫頭小厮們乘着他昏睡的檔兒幫他解決的。忙成這個樣子,賈琏有時間有精力去管王熙鳳穿什麽衣服就有鬼了。

賈琏指責王熙鳳的同時,他的內心深處還覺得王熙鳳在賈敏的喪期裏面穿着大紅大紫有一半是自己的責任,是自己沒有約束好王熙鳳,可現在,王熙鳳竟然污蔑他跟別人有染,賈琏哪裏受得了?!!

賈琏心想着: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到底是為了哪個?還不是為了你有鳳冠霞帔穿,不致于讓你在你姑媽和妯娌面前丢了面子?!可是你呢?竟然是這樣想我的?!原來你我這麽多年,你都不曾信過我!你到底心中有沒有我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話要是傳揚出去,我的名聲、我的前程、我這些日子的努力,全都完了?!!!

賈琏又氣又恨,可王熙鳳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依舊在那裏大聲嚷嚷,好像賈琏不傳出好色的名頭她不甘心一樣。賈琏怒極之下,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子,打住了王熙鳳的那些污言穢語。

王熙鳳都懵了。

等賈琏從牆壁上取下鎮風水用的寶劍并且把平兒一腳踹到牆腳,王熙鳳這才知道怕了。

她麻溜兒地爬起來,哭着往賈母那邊去了,一到賈母的屋子裏面,就撲到賈母的懷裏,道:“老太太,二爺要殺我呢!”

賈母被吓了一跳,連忙問緣故。

王熙鳳就如此如此說了。

當然,王熙鳳的話十有八、九都是他的臆測,更別說,賈琏一路跟着王熙鳳呢。

如果賈琏真的要殺王熙鳳,單單男子跟女人的身體素質差異,哪裏會讓王熙鳳那麽容易地跑出門?可就是因為賈琏對王熙鳳心中還存着一絲幻想,所以聽到王熙鳳對賈母的話之後,賈琏才更加憤怒和悲傷。

賈琏憤怒地将手裏的寶劍擲在地上,然後指着王熙鳳道:“你說這話虧不虧心!姑媽才去了多久!你就大紅大紫地招搖!我不過是說了你兩句,你就說我跟別人鬼混!你!你!你!……”

賈琏氣得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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