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但沒多久,我便真的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做檢查。不過是以保密的方式進行,就連酒窩妹都不知道。

結果三天後出來,在我意料中,又在意料外。

居然他媽的配型成功。

科室副主任跟我面對面坐着,一臉平靜地沉默着。他說決定權在我,但出于醫者仁心,他眼神裏的懇請已經十分明顯。

我問他:“少一個腎會怎麽樣?”

“有一定影響。”他謹慎地選擇用詞,“畢竟是身體裏的一部分。”

“做、愛呢?”我笑着問。

三十多歲的副主任臉上挂着來不及掩飾的尴尬:“嚴格來說,影響不大。”

“那影響在哪?”我又問。

“比如不能過度操勞,當然,也包括那方面,還是需要有節制地進行。”醫生頓了頓,“就是正常人的頻率吧。”

某種程度上,這個結果還是不錯的,起碼,只要我點頭,立馬可以搖身變成醫院的大功臣,也是唐聞秋的大救星。

但我突然什麽都不想做。

我把自己關在小旅館的房間裏,手機也關了機,就連吃的喝的,也是實在扛不住了才叫客房服務,用幾桶方便面打發自己。

像一只鬥敗的公雞。

問題在于,我的對手未動一根指頭,而我就已經孬得潰不成軍。不敗而敗的滋味不好受,我因此連連失眠,只有借了酒的功力方能入睡。

不睡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可想得越多,越是遍體生寒。唐聞秋曾對我做過什麽,我他媽直到今天才漸漸有些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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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凱在電話裏說,讓我沒事離我哥遠點,不然被賣了還替他數錢。我那時想什麽?我以為他要賣我,早十年就可以動手,又何必等到現在。

事實卻是,十幾年前他用不着我,十幾年後我身強力壯,正是好賣的時候。

所以那次受傷住院,我被拉去做一系列不需要的檢查,還有那個醫生問我對獻血什麽想法,他其實想問的是對移植什麽看法吧。再者,唐聞秋明明去了醫院,結果卻不是看我,因為他那次去,其實只是去拿報告而已。

我想了又想,鬥膽猜測他那次應該還不知道被配型的是我,直到我來這裏找他,一句話提醒後,他才重新做了了解。

他既然已經知道我的條件符合,那他又是以什麽心态一而再再而三讓我離開?在他心裏,是否有那麽一次,他是真心覺得讓我離開更合适?

可是相比我的存在,他不是更在意蘇錦溪的安危嗎?

渾渾噩噩到了不知道第幾天,破天荒有人敲門,還不是服務員的敲門方式,因為聽起來實際上像砸門。

我昨晚剛好整晚失眠,此時頭昏腦漲,砸門聲像錘子一樣砸在我的腦門上,我惱火地跳起來去開門。

但所有氣焰,在對上酒窩妹那雙紅桃似的眼睛時,徹底消弭于無形。

她哭過,而且還在哭,鼻頭眼睛紅成這樣,已經不是梨花帶雨的效果,倒有點像臺風過境。

“怎麽了?”我心虛地伸手扶她,卻被她一手拍開,我忙開了門,往邊上側身, “進來說吧。”

我這個提議并不高明,因為屋裏實在亂的一逼,陳屍遍野的酒瓶和煙蒂,除此之外,還有幾件我自己都搞不清穿沒穿過的衣服。

我簡直生活在垃圾場,而我也成了垃圾。

“你怎麽了?”

我随腳把易拉罐踢到一邊,又掀開床上的被單,讓酒窩妹坐,她卻動也不動,只顧着埋頭抽噎。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終于肯擡頭看我,卻是咬着嘴唇,好像害怕不這樣,嘴裏就會自動溜出來什麽不好聽的話似的。

我已經預感到什麽,于是心煩意亂地想點一支煙,可惜煙盒裏空空如也,我只能讓煙瘾攪得五髒六腑都像要鬧革命。

“我被解雇了。”酒窩妹突然說,“他們調了監控,知道我帶你上過樓。”

果然!

不過與其說是東窗事發,倒不如說是逼人就範。

我突然對這裏的一切心生厭煩。下意識地把煙盒揉成了一團拽在手心裏,大概還被紙片劃破了皮,掌心一陣刺痛。

我狠下心,自顧自在床沿上坐下,擡眼看着酒窩妹,她也正看着我,臉上挂着再明顯不過的痛苦。

“你想我怎麽做呢?”我問她。

可她卻抹了一把臉,故作平靜地問我:“寧遠,老實說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心裏讪笑。看吧,我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義必自斃,自己撩的妹,還不是要“以身相許”。

“喜歡啊,你這麽漂亮。”

“可你從我生日過後,就一直沒有再聯系我。就算我給你打電話,你也從不接,過後才回條短信說不方便。寧遠,我不明白為什麽是這樣,你不是送我項鏈嗎,我以為……”

我有些意外,沒想到酒窩妹的重點,居然是這個。

她來找我,不是試圖勸我做什麽決定,而是因為我無緣無故冷落了她。

“那是因為……”我一不做二不休,“我喜歡你,可我發現我們并不合适……”

她急切地打斷我: “哪裏不合适?”

我絞盡腦汁,臉上挂上不容置疑地為難:“我想來想去,還是沒辦法接受年紀比我大的女生。”

“可你,”酒窩妹的憤怒只持續了一秒,馬上就落下來,失望透頂地看着我,“你早知道我比你大,如果不是真心,為什麽要招惹我,你跟其他人渣有什麽差別?”

沒有差別,人渣都一樣,只是方式千差萬別而已。

我不否認,從一開始我就是利用她去接近蘇錦溪,現在真相大白了,我自然沒有繼續的理由。

“所以現在,這是你提分手的方式嗎?”

我沒皮沒臉地對上酒窩妹的眼睛,她早不哭了,只是眼裏的血絲像一根根毒針拷問我的良心。

我點點頭:“分吧,趁我還沒有對你做出那些事。”

“你想做嗎?”她居然問,一臉認真。

我搖搖頭:“不,自從想明白後,我對你已經硬不起來。”

酒窩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擡手就在我左臉上扇了一巴掌。她是做護士的,果然是鍛煉,臂力大得驚人,我耳朵裏一陣嗡響。

“不做也要啪啊?”我垂着眼,吊兒郎當地笑,“那不如真刀實槍試試?”

自然又是一巴掌,比剛才還響。

我朝腳邊吐了一口夾着血腥的口水,擡頭對她笑:“沒想到你還有施虐欲,可惜了。”

她像看瘋子一樣瞪着我,接着一把拽下她衣服領子下的項鏈,朝着我的臉狠狠砸下來。

還好只是一粒小小的鴿子蛋,不是手榴彈。

我看着白晃晃的東西掉到地上,用腳尖一勾,鑽石散發着冷幽幽的光,像是嘲諷我過去這段時間的不良居心。

“去你媽的永恒!”酒窩妹爆着粗口,冷笑,“寧遠,我詛咒你一輩子打光棍!”

酒窩妹摔門走後,我也徹底醒過來。

我開了機,不出意外地收到很多未接電話和短信。

最多的是酒窩妹的,從一開始的詢問,到後來的哀怨,然後再出離憤怒,我匆匆看完,沉吟片刻,全都删了。

唐聞秋也給我打過電話,時間集中在這幾天,不分時間地打,但短信只有一條,讓我回電話。

我手指摩挲着那條短信,勾唇輕笑,接着手指一滑,所有記錄都歸于為零。

但我還是打了個電話,不過是打給林凱。

因為是工作日,原本不該這麽快接通的,他卻一秒之內接起來,像是随時等着我的召見。

“臭小子你在哪?”林凱的驚喜大過天,“知不知全世界都在找你?”

“全世界是誰?”我問。

林凱明顯怔了一下,很快又笑起來:“還能哪個全世界,你不是把他當成天嗎?怎麽,唐聞秋找你,你還不高興?”

高興!

我他媽當然高興!

唐聞秋找我诶,我能不高興嗎?!

“林凱,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他居然很爽快,頓一頓,又說 ,“你還是放蕩點好,這麽一本正經的,老哥有些怕。”

我問他:“那次我受傷住院,唐聞秋去醫院,你是知道的對不對?為什麽說不知道?”

“多久的事了……”

“林凱,我想聽實話。”

他打着哈哈:“其實,我那也是為你好,你說你小屁孩兒,整天滿腦子都想着唐聞秋,他那人是你能玩的轉的嘛。再說你受傷是因為我,我得對你的身體負責對不對?”

我呸了他一口:“別說的這麽惡心,你不用對我負責。林凱,你還知道什麽,都告訴我吧。”

“還有什麽啊?”他挺為難似的,“我想想啊,對了,你哥昨天回來過,去了老宅子,好像還發了脾氣,我看他的手貼着好幾個創可貼。”

發脾氣?發誰的脾氣?

老宅子裏除了王媽,就是另外幾個工人和司機,誰敢惹他大少爺。

我撐着頭捂着臉:“林凱,我都知道了,唐聞秋那天去醫院,其實是去拿報告的。”

“寧遠……”

林凱欲言又止的瞬間,我就明白了,他也早就知道,只是因為他是唐聞秋的人,所以才會知道也不說。

我其實沒什麽好難過的,無論是對林凱,還是對唐聞秋,或者蘇錦溪。

我只是有那麽一點,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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