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艾瑪要求見面的地方,就在公司附近。
我開車過去十幾分鐘,到的時候她已經點好了咖啡,正獨自喝着,見我推門進去,只朝我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喝咖啡。
我在她面前坐下,卻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她。
艾瑪喜歡蘇錦溪,是他的超級粉絲,曾經還開玩笑,說可以拿命換他高興。而她也曾把我當成她的好“閨蜜”。別說她心裏怎麽想,我自己其實都認定我們兩個關系比別人不同。正因為我們關系不錯,我現在才覺得無顏面對她。
我喜歡男人的事,艾瑪很早就知道,但我喜歡的是誰她卻不知道,我們也從沒有談過。至于蘇錦溪,盡管我們話題裏總不可避免提到他,我也沒有試圖做些必要的說明,以至于當媒體将我們的關系扭曲後再公之于世時,我便明白,不該造成的傷害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了。
其實安森批準我辭職後,我給艾瑪打過電話,不說我欠她一個解釋吧,總歸該好好告個別,但她的電話一直關機,發的短信也沒反應,我當她恨我,便沒有再聯系。
我一直看着艾瑪,服務員過來問我喝點什麽,因為已經到了中飯點,我其實更想吃點東西,但這裏只有蛋糕,我只要了一杯拿鐵,給艾瑪點了一份藍莓芝士。
她喜歡這個牌子的甜點,這讓我至少可以做點什麽。
艾瑪依然垂着臉,認真喝咖啡的樣子,仿佛她亟需寫出數萬字的體驗報告,因此不想錯過那個杯子裏任何一個氣味分子。
我把新送上來的蛋糕推到她手邊去,仍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可這麽幹坐着也的确是煎熬。
“艾瑪,要不再給你點一杯,都喝完了。”其實還有一半,我無話找話而已。
她拒絕得很幹脆,态度也很直白:“不要。”
我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索性也住嘴,喝着咖啡,視線漫無目的地往四周看。
這個時間人都在各個飯館裏紮堆,咖啡館裏就有點門庭冷清,也還是有幾個客人,不是對着電腦就是對着手機,沒人往我們這邊看。
艾瑪咖啡研究夠了,終于肯擡頭關照我,只是她大概因為痛失偶像,最近過得不太好,即使化了妝,面容看起來依然很憔悴,看我的眼神也頗為複雜。
她要怪我,似乎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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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不知為什麽,她一開口,我就覺得空氣好像又開始流動了,放下杯子笑了笑,說:“你還好嗎?上班忙不忙?”
“我辭職了。”她看着我,不像是開玩笑,“你辭職後我也辭了。”
我不願相信,但也沒有不信的理由,除了驚訝,內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愧疚:“對不起,我不知道……是真沒想到,那你現在什麽打算?又上班了嗎?”
艾瑪眼睛發紅,語氣有些生硬地問我:“你為什麽說對不起?”
“艾瑪……”我有些難開口。關于我跟蘇錦溪的關系,其實三言兩語真的說不清,因為還有很多事,我自己都不清楚。
無奈搖了搖頭,讪笑道,“你很恨我吧?”
“恨你?”艾瑪神色痛苦,“你覺得我該不該恨你,寧遠?”
“大概吧。恨我的人不在少數。”
她卻搖搖頭,情緒突然有些激動,雙手握緊了她的杯子,直直望過來的眼睛裏,淚花隐隐閃動。我簡直不忍對視,同時又深覺自己真的一身罪孽。
“對,我恨你,寧遠!卻又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釋,以至于嘴唇顫抖得十分明顯,她垂眼咬了咬嘴巴,顫聲低弱道:“我也以為我會很你,而且應該恨你,真的!我喜歡蘇錦溪那麽多年,從他第一部 電影開始,就瘋狂迷戀他,可誰又知道呢,偶像跟愛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艾瑪停下來的時候,我還不是很确定她的意思。大概她之前是把蘇錦溪當成了幻想對象。許多女孩子可能都有過這種經歷,這并不難理解。
“的确,他很有魅力。”
我望着她,試圖安慰,舌頭卻越發僵硬,幹笑兩聲,放棄掙紮。
“我喜歡你,寧遠。”艾瑪說着眼淚就滾下來,她也沒管 ,就那麽淚水漣漣地看着我,又說,“我一直喜歡你,可我不敢承認自己對你的感覺。我只能假裝不在意,還努力做你的閨蜜……但我喜歡你啊寧遠,你卻……”
我完全聽不懂艾瑪說的話,每一句都那麽陌生晦澀,根本理解不過來。
我頭皮發麻,心裏竟從原來的愧疚裏分裂出一絲厭煩。我向來處理不來女生的感情,也應付不了她們說來就來的眼淚。
我幹巴巴地笑了下,說:“艾瑪,你恨我,也不用這樣貶低自己……”
艾瑪哭着打斷我:“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寧遠!不然我也不會帶相親對象給你看,你幫我批他的時候,我好開心……太多了寧遠,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可是我不敢……”
“艾瑪你到底怎麽了?我是同、性、戀,這不是你很早就知道的事嗎?我從沒有瞞過你。你一定是恨我害死蘇錦溪,你要讓我內疚,讓我良心不安,所以才會這麽說的,對嗎?”
“不是!不是!”
艾瑪情緒激動,伸手就要抓我的手,被我迅速抽了回來,她淚眼模糊地看着我,突然崩潰大哭,邊哭還邊說:“寧遠,我以為在你身邊待的時間足夠長,你終有一天會發現我的好。外面很多同、性、戀不也同時喜歡異性嗎,為什麽你就不行?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你不行?”
艾瑪的崩潰讓我終于相信,她的确不是為了報複我對蘇錦溪做過什麽,而是報複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跟她表明立場。
我有些洩力地往後靠到沙發上,自嘲地笑道:“不用試,因為我不是他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語氣太平淡,也太冷靜,艾瑪反倒收了聲,只是眼淚仍然不停地往外翻湧。她問我:“寧遠,真的不行嗎?”
“對不起。”我說。
突然很恨自己,那時不該貪戀她給我的友情。而我這種人,根本不配擁有朋友。
艾瑪雙手捂住臉,聲音模糊地傳出來:“我不要你的對不起。”
目睹她瘦小的肩膀劇烈聳動,我雖然于心不忍,卻又有種不合時宜的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突然松開手,在對面站起身,居高臨下,目光狠決地看着我。
“艾瑪……”我有些心虛。
“你喜歡唐聞秋什麽?”
我反應不及,她卻慘然一笑:“就算是gay,蘇錦溪不是比唐聞秋好一百倍一千倍嗎?你為什麽偏偏喜歡那個人?”
艾瑪并不需要我的解釋-我也無從解釋-她心裏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只看了看我,從沙發裏拿起包,轉身憤然離去。
我坐在那裏,很久都沒有動,眼睛裏沒有別人望過來的視線,耳朵裏也聽不到別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我懷疑自己分裂成了兩半,一半陷在夢裏,一半坐在這裏冷眼旁觀。
發了一陣呆,卻突然驚醒過來。我差點把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艾瑪在我辭職後就辭了職,接下來她好像也沒什麽打算……
曾經試圖自殺的人,難免有些不好的聯想。我寧願是我想太多了。
匆匆結完賬追出去,可是哪裏還找得到艾瑪的身影,倒是我一路東張西望狼狽奔跑,引來不少人側目,繼而指指點點。
我顧不上這些,一邊跑回車上,一邊撥艾瑪的手機,可是她再也不肯接,改為發短信,删了寫寫了删,最後發了一句“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艾瑪倒是回了幾個字,卻讓我不知道該怎麽再回她。
“你可以愛我嗎?”
不可以!
我不配!
我真這麽想,可我發不出去。
過一會兒艾瑪又發了一條:“寧遠,可以愛我嗎?像你愛唐聞秋那樣愛我,可以嗎?”
“我已經不愛他。但我和你卻可以是一輩子的朋友,只要你願意。”
艾瑪沒有再回過來。
從咖啡館出發,我開着車,無頭蒼蠅似的到處轉,明知道不可能找到艾瑪,卻還是想碰碰運氣。可我運氣,一向臭得像狗屎。
從來沒有這麽焦躁過。心裏很不安,就像六月驟雨來臨前烏雲壓頂的感覺,雨沒下下來前,總不痛快。我突然很害怕。
出來吃飯,結果還是空着肚子回家,不同只在于,出來的時候恨不得吞下一頭大象,現在卻被空氣頂得胃裏難受。而且,客廳裏還有臭豆腐弄出來的一片狼藉等着我收拾。
我不管不顧地撲進沙發裏。唐聞秋落來的那團紙,被我丢在茶幾上,血跡早已經幹涸暗沉,卻依然刺眼。
我一骨碌爬起來,找手機打電話,電話卻幾乎被同時接起來,我不敢相信,把手機貼到耳朵邊喂了一聲。
唐聞秋的私人號碼,說話的也是唐聞秋本人。一切都很真實,卻又真實得令人眩暈。
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不疾不徐道:“你怎麽會那麽想呢,全世界都知道,我愛的人是蘇錦溪,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