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間久別不成悲(下)2
“小若,小若!”身後,誰疾步跟來,誰急急呼喚。
然而杜若卻恍若未聞,大雨在她周身肆掠,她奔跑在一片黑漆的荒蕪中,腦海裏是多年前的一幕一幕……
那年,那個破敗冷寂的酒館,那個黑衣蒙面的男子……之前的她不曾在意,可如今想來那瘦高的身影,那清散如風的聲音,還有那為了制止那個大漢而伸出來的五指瘦長的手……那個人不是蘇策又是誰?
淚終于徹底決堤,她想起那年大火中飛身而來将她抱起的蘇策,她想起那年雪道旁看着她殺人卻猶自鼓掌并帶她加入星煞門的蘇策……
全是他,全是他!每至關鍵之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全是他,哪有這般巧合?不過是他在騙自己,他騙得自己為自己的仇家賣命八年!
一絲苦笑落于杜若的唇角,天地蒼涼……
“小若!”大雨中,終于有一只手抓住杜若的肩膀,将她扳了過來,死死不放開。
夜如潑墨,雨如瀑布,兩個渾身濕透的人彼此相望。
“你為什麽也騙我?”透着黑暗,看着眼前俊朗出塵的臉,杜若的淚和着雨水滾滾而落,“三年前你為什麽說杜家是被墨煌派殺的?為什麽?!”
“因為我要你活下去!”方子恪按住杜若的肩膀,雨水在他的臉上縱橫而落,“小若,那時我沒有辦法,我想如果你恨我可以讓你活下去,我願意讓你恨。”
“是嗎,恨你,恨你?”杜若低喃,忽地無力一笑,唇角邊盡是嘲諷,她終于知道這十三年她愛錯了也恨錯了,她用盡全力去愛的只是一場荒誕,她用盡全力去恨的也只是一場虛妄,多麽諷刺啊,她用了十三年,用了她一生最美的歲月演出一場諷刺啊!
一瞬間,她篤定了十三年的信念化成齑粉,支撐着她一路走下去的愛沒有了,支撐着她最後活下去的恨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了……”杜若搖着頭,雨水傾倒在她的身上,衣發盡濕,如此單薄。
猛地,一雙臂膀緊緊擁住了她,嘩然的雨聲中她聽見方子恪沉靜的聲音,“小若,還有一個人等了你十六年。”
大雨滂沱,瓢潑而落,她顫抖地靠在他的懷中,他緊緊擁住她。
天地間,雨水中,她無力再離開,他無法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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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洞房花燭夜,杜若一身紅色嫁衣靜靜坐在床邊,方子恪将她輕輕攬住,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則拿着一支玉簪。紅燭映耀下,杜若認出這是十六年前,她和子恪離別時,子恪送她的玉簪。
“小若,我本以為這支簪子再也用不上了,”方子恪微微一嘆,轉而又輕輕一笑,笑容溫和如這燭火,“可兜兜轉轉,還是你我彼此相依相擁,小若,我為你戴上好不好?”
杜若無聲地垂下頭,感覺有什麽在她發髻中輕輕插過,那一刻,她卻不知心底是悲是喜,或者她早已沒有了悲喜。她擡眸看見方子恪正凝視着她,目光漸漸迷離,她看見他一點一點靠近,聽着他的呼吸一點一點急促,心中卻陡然一陣慌亂。
他俯首欲吻她雙唇,她微一側首,下意識地避了過去,一避之下,兩個人都怔住了。
杜若不敢再看方子恪,她只感覺他微微起身,良久之後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會等你願意的時候。”誰的聲音裏有一絲苦笑,誰起身離開,跫音裏都是落寞?
杜若阖上眼睛,聽着子恪離開,那一夜,她和衣而睡。
轉眼一晃,近兩年過去。兩年裏,他們真的是做到了相敬如賓,彼此猶如賓客,禮貌而疏離。兩年裏,杜若的腦海裏不時地會閃現出一個身影,黑色如夜,孤冷如冰,卻偶爾會有一個笑容清和如水。兩年裏,杜若每每看到子恪眼中的一絲悵然時,心中總會有一陣刺痛,她知她對他不起,可她終是無法勉強違心,因為一阖眼她看到的總是那大火之中獵獵的黑影,知道恨錯了可以不恨,但知道愛錯了卻如何可以不愛?
那夜,杜若靠在床頭久久無法入睡,月光透窗而落,如一泓清水空明。她終是不再睡,起身推開窗戶想看看懸在空中的皎月,然而推開窗戶之時她卻看到一個人站在對面的長廊上靜靜地看着自己這邊。
“子恪?”杜若微微詫異,眼前這一身白衣的男子風清月秀,長身玉立,靜默着如水月無聲。
“怎麽還沒睡?”輕輕地,方子恪問了一句,微微含笑。
“我……”杜若微怔,“沒……什麽,你怎麽不睡?”
“嗯……”方子恪頓了頓,一笑,“有點事,路過這裏……我回房間了,你早些休息。”
說完,方子恪轉身欲走。
“子恪……”杜若忽然叫住了他。
“怎麽了?”方子恪回首,淡笑間都是和暖。
“沒……沒什麽……”杜若一垂首,搖搖頭。
方子恪笑了笑,笑意裏滑過一絲落寞,最後他轉過頭向長廊另一邊走去。
“子恪……子恪哥哥,”忽然,杜若又叫住了他,“我……我剛才做了噩夢,有些害怕……”
方子恪的肩膀微微一僵,而杜若知道有些事她已不得不面對。
那一夜,應該旖旎如夢,應該癡醉銷魂,可為什麽她卻淚濕枕邊?
“還疼嗎?”方子恪從杜若的背後将她擁入懷中,而杜若死死咬住嘴唇,不發出聲音,她阖上眼,卻看到一個人,一身玄衣,将一個女孩從大火中抱起,亦是那個人,亦是那身玄衣,他躍入火海,微笑着無聲說着什麽。
那一刻,杜若恨自己,她恨自己為什麽就無法忘記,她恨自己欺騙着子恪的感情。
兩個月後,杜若感覺身上不适,大夫看後告訴她,她有喜了。在她猶自怔愣的時候,子恪卻一把将她抱起,婚後兩年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欣喜若狂,她看着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手舞足蹈得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剎那她是如此明澈地感覺到,這個人是她的丈夫。
忘了吧,都忘掉,就和子恪重新開始。靠在子恪的懷中,杜若安靜地笑了,或許一個生命就是一個輪回,一個輪回就讓人願意接受一個開始。
而此時,杜若正站在春光溫暖的庭院中,看着海棠花開,等着子恪回來。
杜若擡起手觸到發間的那支玉簪,一絲清涼浸入指尖。她終是嘆了嘆,流年似水無痕,歲月如夢無聲,中間多少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已然如傷口漸漸平複,此時此刻她仿佛是回到了最初,那年大雪未落,她看着子恪離開,他送她玉簪,她給他承諾。是啊,兜兜轉轉,最終在一起的還是他們。
“夫人,”身後,一個婢女輕聲喚道,“一位自稱來自蜀山逸悠山莊的少俠請求拜見夫人。”
“逸悠山莊?”杜若回身,想起兩年前見到的那個仙風道骨的老者,而後她一颔首,輕聲吩咐,“派人将少俠引到偏廳,我這就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