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寧公主】
“你看到太子了?”
邵崇雪壓低的聲音裏帶着些驚愕,旋即又是滿眼的盤算。
在他面前稍微低着頭的,是一襲杏色宮裝的四公主邵芸敏,她的聲音輕小中帶着些顫,“……嗯,我看見了,在後院,他沒有看到我。”
“他為何會在公主府?”韻文詩會邀請的都是女孩子,太子為什麽會在那裏。
邵芸敏搖着頭,“我也不知……安榮姐姐也沒提過他來……”小心翼翼,“許是、許是有什麽事情罷。”
邵崇雪的視線重新落回了邵芸敏身上,眸中凝着的光幽冷暗暗,盯着她說:“詩會上還有什麽其他事情,一并講來。”
邵芸敏只覺自己叫他盯得渾身發毛,忙不疊将詩會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說給了他聽。
既然太子去了公主府,定不會白去。他能去幹什麽,他的出現太過巧合,而林夢芊和他又交好,難不成太子是故意算計了林夢芊,想着警告他?
林夢芊不過一個弱女子,應當做不出偷竊之事,這不是自毀前程嗎?如果她是被陷害的,她一個初來京城,誰人不識,也不曾與人結怨的女子,誰會費那麽大勁去陷害她?
除卻上一次的糕點之争,長孫府兩位姑娘會賠上自家臉面在外面叫表妹配合演戲,不合理,得不償失,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還是承國公府,這樣的道理他都懂,更何況是名門貴女。
太子的出現絕對不是意外,他若有敲打警告他的心,以用陷害林夢芊來作為警告,實則說的過去。再說太子與長孫瑾的事兒在外頭傳得風言風語,他在宮裏都有耳聞,倘若太子是為了給長孫瑾出氣,可真算得上是睚眦必報的小人了。
邵崇雪挑了挑眉,眼神陰測測的,心想這倒讓他更好奇長孫瑾了,上回見着就驚為天人,連那個素來不近女色的太子哥哥都被勾了魂。
邵芸敏頭皮發麻,偏生邵崇雪忽而笑出了聲,生生給她吓得一縮脖子。
“你看那長孫瑾如何。”
她兩道粉而飽滿的唇微微顫着,聲若蚊蠅:“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真真是絕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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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邵崇雪突然提了長孫瑾,邵芸敏只能怎麽好怎麽誇,但願能讓這小祖宗滿意。
邵崇雪眯着眼,意義不明的哦了一聲,看着眼前抖得跟個小雞仔似的四姐,臉上笑意愈發明顯,看着是心情好的樣子,眸子裏可全是陰沉沉的光。
“四皇姐你說,太子是不是喜歡長孫瑾。”
“……這、這我哪兒知道。”
邵芸敏臉都白了,顫顫兢兢,低着頭,仿佛頭上懸着柄刀。
邵崇雪瞧着她這沒出息的懦弱樣,突然沒了戲弄的心思,語氣一轉也變得冷硬起來,“行了走吧,別在這裏礙我眼。”
邵芸敏哎了一聲,如蒙大赦,轉身就跑的模樣果真是毫無出息。他放目瞧着,輕蔑哼笑一聲,眼裏堆積起了笑,又被逗笑了。
真真是有趣。
廊下風大,邵芸敏小跑的裙角飛揚,頭上朱釵步搖被碰得铛铛作響,額上頸上早已一層薄汗,她臉色煞白,胸口起伏,現在都怕得慌。
邵崇雪喜怒無常,想打人的時候反手就能給一個巴掌,她是沒被打過巴掌,卻被這小祖宗狠狠踩過腳,疼得她幾天走路都不利索。
她的怕勁還未消,轉過拐角侍候又差點吓得叫出聲。
邵芸惜一把捂住她的嘴,“安靜。”
邵芸敏跌坐在地,邵芸惜在她身前,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按住她的肩。臉頰帶着些嬰兒肥的女孩兒嬌嬌憨憨,眉目維持着平靜。
邵芸惜探頭看了一眼,确定邵崇雪已經走了,這才松了她口。
邵芸敏胸口起伏,大喘着氣,看向妹妹的眼神猶如見鬼。
姐妹兩個坐在地上,面對面看了對方片刻,邵芸惜才開口,又軟又甜,“你跟四哥哥說什麽了。”
邵芸敏一個激靈,嘴巴閉得死死的,止不住發抖的身子,将頭低了下去。
邵芸惜哪裏是真平靜如水,她送走長孫月,散步到此處,就聽見兄姐在談論什麽,叫随行的丫鬟退下後,她就在那兒聽起了牆角。她是知道四皇姐懦弱膽小,沒個主見,她平日裏也多有照拂她,今日詩會上那一對步搖還是她給的呢,卻沒料到這姐姐和四皇兄有這勾當。
她不過也才十四,蜜罐裏長大的天之嬌女,遇見這事,必然也慌神。可她必要問個所以然來,這邵崇雪不是個好東西,宮裏面都知道,這厮是個霸王,現在是穩當了些,可以前幹得那些糟心事随便問個宮裏有年歲的宮人都能給你說個三天三夜。
小時候的兔子,前些日子的鹦鹉,都是叫他弄死的!
“四皇姐,你現在說了,我就不對太子哥哥說,你若不講,我就把你交給太子哥哥。”
甜兮兮的聲音,配着她憨稚的面容,怎麽都沒有震懾力。可提到太子也足以叫邵芸敏害怕了。
“別別!妹妹,你就當可憐可憐姐姐!”她說着就要哭。
“那你說。”
邵芸敏咬着唇,戰戰兢兢,“那你得答應我,別跟其他人說。”
“行。”她一口答應,心想,太子哥哥又不是其他人。
邵芸敏開始哭,一段話講的斷斷續續,說的淨是自己和母妃多不容易。
邵芸敏母妃崔嫔并不受寵,她還是宣帝醉酒臨幸了宮婢生下的公主,崔嫔宮婢的身份注定了她要被別人踩在腳底下。崔嫔生得清純秀麗,無奈性子實在木讷內向,是個不争不搶,也不敢去争搶的主。
有這麽一個無法出頭的娘,邵芸敏的出生自然是不受關注的。之前元後在世時,對她們母女多有幫襯,元後不在了,楊貴妃成了宮裏大頭。
崔嫔有了孩子,自己不争氣,也得替孩子想想,百般思量下只得投靠了為人賢淑大度的楊貴妃。宮裏面幾個有孩子的妃嫔娘家最小的也是個地方知府,娘家有依靠,在自己宮裏養孩子,宣帝雖說對她們不上心,但也沒苛待着,該有的一樣不少,只要看得開別再想着争寵,日子都是過的不錯的,也不用去投靠高位宮妃。
可崔嫔不一樣,她家小門小戶,無法幫襯她。宣帝對她很是忽視,孩子也被教養的膽小內向,平時連跟姐妹說個話都怕生不敢,誰人瞧見不都得譏诮一聲骨子裏的低賤。
崔嫔又是個看不明白的,自認低賤。她生育了公主,該有的份例一份不少,好生窩在翠華宮裏也沒人想要害她。可她總覺得自己不受寵,身份低,別人縱使看不上她,覺得她構不成威脅,可若想弄死她也很容易。
依靠楊貴妃是唯一的辦法,崔嫔連宣帝都怕見着,叫她跟宣帝說話,那不如跟楊貴妃說。想來楊貴妃那樣溫柔賢惠的人,必能護着她們母女。
後來崔嫔依舊是那個內向毫無長進的崔嫔,楊貴妃卻不是她心目中賢惠溫柔大度的楊貴妃。楊貴妃一生争寵,跟死去的元後争,在外面演着她的賢惠大度,心裏憋着的氣全對崔嫔發了。而邵芸敏則成了邵崇雪欺負的對象,以至于她越來越懦弱膽小,還幹起了監視兄妹的勾當。
一些貴族女眷的聚會,男性不得入內,邵芸敏就會進去監視,回來再報給楊貴妃和邵崇雪聽。
她們只能這樣活着,一旦楊貴妃不再需要她們,以她的手段,相信要除掉崔嫔母女極其容易。
“長寧妹妹……姐姐不似你這樣幸運,我與母妃只得這樣活着,誰不想當個堂堂正正的人,可惜姐姐沒那個命……”邵芸敏泣不成聲,“若當初母妃不依靠楊貴妃,可能我與母妃早就被人害死在這宮裏了。”
這話不假,早夭的三皇子和二公主皆死在宮妃相争中,三皇子母妃也叫楊貴妃害得落水沒了性命,只因她因為一身醫術頗得宣帝青睐。只是她們不知道的是,人是楊貴妃害得,現在都還當是痛失愛子投湖自盡的呢。
“妹妹……你若告訴旁人,姐姐也是沒得活命……你就權當是可憐可憐我們母女,別告訴旁人……”
邵芸惜除了一開始有些震驚,現在是一點也不為之所動了,她說:“你以後還是要為他們做事的吧。”
邵芸敏打着哭嗝,臉上哭得東一道西一道的妝都花了,鼻涕眼淚一起流,聽見這話,說:“……這也是沒辦法的呀。”
邵芸惜年紀小,城府也不深,一時間鄙夷的神情真的遮不住,怎麽瞧這個姐都是個沒出息又傻的,“你跟着楊貴妃一黨,到時候太子哥哥當了皇帝,你跟崔嫔能好過。”
擺明了要跟楊貴妃共沉淪,能讨着什麽好處?
邵芸惜從小就被教育着向着太子,讨好太子,奈何太子溫潤如玉,待她們姐妹皆是平等,小姑娘面皮薄,硬貼上去讨好這事是做不出來。所以至今,她跟太子也就維持着普通兄妹情分,不高不低,正正好好。
邵芸敏一聽也是慌了神,滿臉驚懼,似乎左右都是惡狼,往那邊走都是死路一條。嘴一扁,絕望的又要哭出來。
長寧公主是以貌似元後出的名,她性子柔善綿柔,長得嬌憨可愛,似乎跟個小包子一樣的,看見就想捏一捏她圓潤的小臉。當然,也因為她柔善的性格在楊貴妃眼裏像個軟包子,更是個眼中釘,不過這個包子誰都不敢捏。
可現在看看,楊貴妃眼裏的包子公主,現在做的事一點也不包子。
邵芸惜能說的上是除了邵芸瓊之外,腦子最清楚,邏輯最清晰,很有想法的一位公主了。性子柔善不代表她說話一直都是甜兮兮。
前世被邵崇雪送給嶺南王當禮物的邵芸惜,知道那時是皇權相争最激烈關鍵的時候,她是用來拉攏嶺南王的,彼時宣帝正值病中,她被人從宮中劫走,塞進了馬車。
邵芸惜自從被塞進馬車的那一刻就下定決心要自殺,她不能拖累太子奪嫡,自小和太子一條心的她,毅然決然在嶺南王面前以簪刺喉,血濺三尺,當場身亡。
打破了邵崇雪拉攏嶺南王的計劃。
至死那一刻都在想着太子登上皇位,不枉她自刎。
可她終究是白死了。
身為宣帝最疼愛的公主,她的死被邵崇雪嫁禍給了西涼奸細所為,直指西涼以公主的死為挑釁,若不開戰便是辱了齊朝天威。
嶺南王胡震為外姓王,世代駐紮邊境嶺南,他這人生的皮膚黝黑,聲若銅鐘,看上去兇神惡煞。早些年入京觐見,有幸見過一回未出閣的元後起舞,自此成了心中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