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幾曾何時】

外面究竟發現了何種滔天的變化,都與沉睡中的阿瑾毫無幹系。

她被困在了黑暗的深淵中,踩在她腳下的是薄冰正無聲息的悄然崩塌,她空洞失神的坐在薄冰上,仰望着無盡的黑幕,直到臉上落下濕潤的觸覺。

下雪了……

幾曾何時,她也是死在了一場小雪中。

她等了許久,撐到再也撐不住,也沒有等到他的回頭。

她的心早就在無盡的傷害消磨中冷死了。

對他的所有愛戀,都死在那場雪中,她即不恨也不怨,愛情向來強求不得,是她執迷不悟才造成的消亡。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場雪走了。

為什麽現在又想讓她想起來?

明明這輩子已經沒有了幼時偶遇,為何他會執意娶她?

為什麽,他不肯放過我。

雪下得愈發大了。

阿瑾跌跌撞撞從薄冰上站起,崩塌至腳前的薄冰下是深不見底的海水。

嘎嚓一聲,她踩到了邊緣,沒有任何猶豫的跳了下去。

阿瑾吐出一口藥來,擰着眉頭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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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霜忙不疊掏出絲帕替主子擦拭身上的藥汁,激動不已的向外吩咐,“娘娘醒了!快去禀告殿下!再去請傅禦醫進來!”

蓁蓁端着溫水進來,春燕欣喜的眼角紅了,端了一盞茶侯在床邊。

“姑娘,姑娘……你總算是醒了。”含霜哭紅了眼睛,沒有顧得宮規禮儀,直接攥起她的手,“身上有哪裏不舒服嗎?”

阿瑾呆滞的看着含霜,眼神太過平靜呆滞,吓得含霜腦子都有一種炸開的感覺,“姑娘,姑娘你是哪裏不舒服?”她坐到床頭,扶起了主子,喂她喝了一口茶水,“姑娘你別吓我,你說句話啊。”

“含霜……你有好好聽我話,出宮去嗎。”她歪着頭,手摸上含霜的臉。

含霜不明所以,眼神驚懼不安,“出宮?姑娘是讓我去承國公府嗎?”

阿瑾眨了眨眼,沒有回答,她的視線在落在了圍在床前的丫鬟身上,在看見蓁蓁的時候,才乍然回神。

這不是她要将死的前世。

也不是她治好了病又活回來了。

這是完完全全嶄新的另外一世。

謬妄至極,卻又是真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身處的床榻。

地龍燒得真暖和,含霜的手是熱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沉默讓殿裏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只有燃着的琉璃燈花火搖曳。

她略有反常的行為,讓含霜心慌。她好像不認得這個地方,又好像很熟悉,蓁蓁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我沒事,就是剛剛醒過來,腦子還有點暈。”阿瑾拍拍含霜的手,“別擔心。”

聽聞此言,含霜依舊不肯放松。

邵明淵和傅禦醫幾乎是前後腳進的殿。

他并未徑直前往內殿,而是停在了外殿等消息。巨大的不安和欣喜若狂交織下,叫此刻的邵明淵迫于平靜,又膽怯起來。

阿瑾一連昏迷十五日,在此之前,她和林夢芊見過面,據含霜描述,林夢芊說的一番話她聽的不清楚卻也是聽見了,關于前世種種。

他那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想到邵芸敏會聽從林夢芊安排,待到接到消息匆忙趕回時,阿瑾踉跄在高階上,暈倒在他懷裏。

邵明淵曾預想過她會想起來,可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她會因為強度刺激陷入沉睡。

這十五天是何等的煎熬。

邵芸敏已經感受到太子的怒意了,最後一絲兄妹情分被切的粉碎,替林夢芊做事就是與太子作對,她是在遭受到這份憤怒時,才得以回神。

邵芸敏痛哭流涕,無數次重複自己錯了,試圖得到他的寬宥,她甚至跑去了宣帝身邊求情,然而這一切都是沒用的。

她就會像禦花園中一朵花兒的枯萎,在悄無聲息間迎來凋零之日。

宣帝對這個女兒不如邵芸惜,也不如邵芸瓊和邵芸妡,邵芸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未曾盡到過父親的責任,對她也沒有過親情,當她因為無法挽回的錯誤惹怒了最疼愛的兒子後,宣帝理所當然站了兒子。

內殿,阿瑾瞧了眼傅禦醫,和前世沒差是一個剛過四十歲的中年人,病入膏肓的那段時間,也只有和寧國公府有交情的傅禦醫對着她盡心盡力。

她依靠在軟墊,腕上覆上絲帕,傅禦醫跪在榻前,搭上兩指,凝神聽脈。

阿瑾到底在這裏活到了十七歲,并不是邵明淵那種突然重生回來的,她擁有了前世記憶,但對她更熟悉的自然是這一世。她在清醒後的迷茫間逐漸回神,心神穩定下來許多。

殿裏每個人都屏氣凝神。

傅禦醫收回手,恭敬道:“娘娘身子已無大礙,只需按老臣之前的方子繼續調養即可。”稍一頓,又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孕,腹中胎兒月份尚淺,應好生靜養……”

“你說什麽?!”

阿瑾陡然直起身子,聲音拔高,驚愕的死死盯着傅禦醫。

殿裏人被突如其來的一下皆是吓的心跳快了幾分,含霜更是馬上撲到了她身邊。

傅禦醫錯愕,太子妃不知道她懷孕了?懷孕這樣的喜事,怎麽着也不應該是這樣一副駭人的模樣吧!

含霜和蓁蓁她們誰都沒把懷孕的事情說出口。太子吩咐過的,想太子妃醒過來再慢慢告訴她。

傅禦醫驚疑的看向蓁蓁,蓁蓁嘆了口氣,傅禦醫盯着太子妃不可置信的目光,端聲道:“娘娘昏迷前,就已有了将近一月的身孕,如今孩子月份尚淺,娘娘切記保持好情緒,多加靜養才是。”

她又去看含霜,含霜點點頭,“殿下吩咐娘娘醒過來先不要告訴你的。”

阿瑾震驚,幾乎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前世對她那般狠心冷漠的男人,這輩子寵她入骨,成婚兩個多月,她就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阿瑾……”

滿殿的人齊齊施禮,她順着說話的聲音看了過去。

邵明淵站在那裏。

他這些日子應該是相當操勞了,疲勞遮蓋不住。他的聲音小心翼翼,試探着,在發出第一個音節時,嗓子就感到些許幹澀。同樣遮蓋不下的,還有他的悲傷和絕望,他看見了阿瑾投來的眼神中含着的驚異。

他揮手下去宮人。

向床邊走去,阿瑾盯着他,目光不曾閃躲。

她接收了前世的自己,可活到如今的,是現在的她。所以她不會變成謹小慎微,愛他愛到卑微心碎的太子妃。但又不得不承認,她又受到了前世的影響,她的心是死的,正如現在的她對邵明淵算不得多少的好感,糅合上前世的她到最後一刻死掉的心,以至于現在看見邵明淵,冷淡的情緒油然而生中心裏又多出一絲氣憤。

這無疑是刺痛了他。

他寧可阿瑾對他發洩怒氣,也不願意被她以這樣毫無生氣,冷淡的眼神注目。

“阿瑾……”邵明淵小心翼翼,神色哀傷。

沒由來的,阿瑾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繼而胃裏翻騰的惡心。她捂住口鼻,趴下身子,由內而外的惡心感令她幹嘔起來。

這吓壞了邵明淵,“阿瑾,阿瑾你哪裏不舒服。”他拍着她的背,拿了新茶過來,卻被她一把推遠了。

“別碰我。”她冷聲道。

她坐起身子,雙手抓着被褥,胸口起伏着,看向邵明淵,“你出去。”

“阿瑾。”他喚了一聲,央央求着。

“出去!”她看着怒了,聲音又冷又厲。

邵明淵端着茶,滿目哀求悲傷,他知道不能再刺激她,于是垂着眼,擱下茶,柔着溫和的聲線,緩緩凝視着她,“好,我出去便是,你剛剛醒來,身子虛弱,不要動怒,小廚房一直備着飯,你待會兒用了,早些安歇下,好不好。”

說罷,便真的轉身出了內殿。

含霜聽見裏面動靜,見太子出來,來不及問安,忙不疊火急火燎跑去了裏面。蓁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委實驚了。

太子妃剛剛轉醒,按理說應該是夫妻兩個交頸相擁,互傾情愫才對,可怎麽?太子妃讓太子出去?

“你們,好好侍候着娘娘。”邵明淵沉聲吩咐。

蓁蓁應下,随後先送走了太子,又進了內殿。

主子們的事情不該揣測,蓁蓁打算裝聾作啞,不問不管不想。

外頭正下着雪,風又大,邵明淵穿得單薄,此刻也不覺得冷。

姜禾不知道裏面怎麽了,但看太子這樣,怕是發生了什麽不妙的事情。他是從暖和的書房一路奔過來的,來時還未下雪,衣服也穿得薄,本以為太子會待在太子妃身邊,沒想到現在出來了。姜禾想着要他保重身體,披風還沒抖開,說沒說出口,他就開口了,“你先退下。”

“殿下?”姜禾不明,“這還下着雪,咱還是早些回去吧。”

邵明淵搖了搖頭,他的臉色沉的厲害,滿目的絕望和悲痛,看得姜禾吓了一跳,心慌的厲害。絕望的黑暗沉重的占據了他的心頭,便是周身都揮之不去的悲傷,似連姜禾都被感染了,“殿下,你這是怎麽了。”

他不說話,冰冷的雪粒子撲打在他頸上,臉上,刺得的連血液都變寒冷了。連光明和聲音吞噬掉的悲傷席卷着他,他有些渾渾噩噩,又保持着清醒,只唇角扯開一個難看到不行的弧度,“這都是報應。”

漫天風雪席卷而來,邵明淵仰頭看着深沉的夜幕。

她一直期望他能回頭,但可惜,他回頭回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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