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憶起這段經歷的秦郁絕心情一言難盡,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無比認真地問道:“所以你就因為我罰你寫了三千字檢讨,就記仇到現在?”

“糾正一下。”謝厭遲俯下身,伸出一只手虛抵着她的唇,話裏含着笑,“是三千五百字。”

“……”

是真的狗。

在一旁拿着筆準備遞給秦郁絕簽名的老班長,看着面前這兩個人的互動,遞筆的手僵在搬空中,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打斷。

許久後,他才艱難地咳嗽了聲:“小秦,該你簽名了。”

秦郁絕反應過來,迅速後退一步,轉身拿起筆,幹脆利落地簽好名,然後轉身朝着另一撥人的方向走去。

看上去勢必要把距離保持到底。

謝厭遲也沒去追,而是慢悠悠地起了身,插着兜笑着看着她倉皇離開的背影。

老班長搭上他的肩,擠眉弄眼道:“你倆有事啊?”

“好奇?”謝厭遲轉頭,唇角一勾,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想好了啊,從我這兒打聽秘密,還挺貴的。”

老班長迅速放下手:“算了,我們進去看老班吧。”

班主任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但因為年紀大了,和這群學生聊了會兒天,精力也開始有些支撐不住。

他能記清楚的人不多,但秦郁絕算是印象深刻的一個。

“當年你轉走,我還一直挺擔心的。”班主任嘆了口氣,聲音也不像十年前那麽中氣十足,“你是我帶過的最讓人省心的孩子,現在看到你也成了個小明星,心裏也總算是放下了。”

秦郁絕沒有多說什麽,彎着眼笑着順着老師的話往下說:“對啊,那些事都過去了。”

謝厭遲聞言,依舊懶散地耷拉着眼皮,眼睫都沒動一下。

雜七雜八的事情聊了半天後,班長說:“好了,我們讓老師休息吧,下次再來看您。”

一群人一邊告別,一邊往外走。

而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班主任突然喊了句:“小遲,你再留一下吧。”

被突然點名,謝厭遲看上去卻沒太大意外,他平靜地點了下頭,然後沖着一旁的同學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一會兒後,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謝厭遲走到老師的病床前,拖開椅子坐下,聲音沉沉:“老師。”

“你這個月都來看我第三次了,怎麽沒和他們說?”班主任笑了聲,撐起身子,精神氣也好了些,“我還沒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替我聯系醫生,恐怕我這手術也沒辦法這麽快做完。”

謝厭遲笑了聲:“沒必要說,又不是什麽大事。”

“今天我看見小郁了,你有和她打過招呼嗎?這應該是你們這麽多年後第一次見面吧?”班主任知道謝厭遲的性子,悶聲笑了幾下,惹來一陣輕咳。

謝厭遲起身給他倒了杯水,然後淡淡道:“打過招呼了。”

“那就好,”班主任接過水,喝了一口,然後嘆口氣,似乎是在回憶,“你是最讓我驕傲的學生,當年能将你拉回來,是我做過最正确的事。”

說到這,又緩緩地補充了句:“多虧了她。”

“嗯。”謝厭遲一字一句地說,“我不勝感激。”

從病房裏出來後,謝厭遲發現秦郁絕早就離開。

因為她馬上還要趕高鐵回到潼市,所以也就沒有和同學多聊。

謝厭遲沒和同學一道去聚餐,随便找了個由頭推拒之後,開車前往了另一個地方。

每次來柳川市,都一定會去的地方——

永安墓園。

十年前,喻之衍就葬在這。

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停留在少年最好的年紀。

十六歲。

謝厭遲蹲下身,将剛買的一束鮮花放在墓前,然後沉默地望着相片上那張意氣風發的面龐,許久後,才沉沉開口:“我快做到了。”

風聲漸起,給那低沉的聲線添了幾分冰冷的溫度。

每個音節宛若壓在人心口,讓人難以喘息。

十一年前,潼市發生了一起火災。

由于保姆不規範使用廚房用具,所引起的意外失火。

地點是在謝厭遲哥哥,謝何臣所住的公寓內。

那天,喻之衍和謝厭遲相約放學在那套公寓裏玩新買下來的游戲機,卻沒想到天降橫禍。

保姆因為那場意外身亡。

喻之衍因為火災失去了兩條腿。

謝厭遲被謝何臣救出,雖沒受大礙,但哥哥卻因為這場大火受了重傷,去往國外調養。

那是所有人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從本應該去往光亮的地方,陡然掉了一個頭,直接墜入黑暗。

“如果那天喻之衍不去就好了,也太可惜了吧,我聽說他拿了全國乒乓球比賽的亞軍,以後很大可能是直接進國家隊呢。”

失去雙腿,這對一個為了體育夢而活了十六年的少年來說,是不亞于致命的打擊。

他沒辦法适應周圍人憐惜的眼神,以及那些時不時傳來的冷嘲熱諷。

家長擔憂喻之衍的狀況,于是給他換了一個新的學校,希望他在新環境裏忘記過去。

謝厭遲也跟着一起去了。

坐在輪椅上的喻之衍,在其它人眼中原本就是異類,又因為遭逢巨變,性格也突然變得陰郁,更是惹來許多好事人的欺辱。

于是謝厭遲會掄起椅子一個個去找那些人打架,跟個不要命地瘋子似的去維護自己朋友的尊嚴。

但喻之衍還是離開了。

他沒能說服自己撐下去,最終還是永遠地停留在十六歲。

那對于謝厭遲來說,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雖然沒有一個人責怪他,但他卻永遠不能說服自己不去自責。

一落千丈的成績。

加上之前因為打架而頻頻惹來的事端,也讓謝氏對于這麽個繼承人産生了質疑。

所有人都對他失望。

包括自己的父親。

後來,謝厭遲發現了一件事。

某一天,他鬼使神差地去了趟當年那位身亡保姆的老家。

卻發現保姆的家人早就蓋起了新房。

多方打聽之後,才知道在保姆因為活在意外死亡之前,家裏好像就莫名有了筆數目不小的錢。

但沒有人知道這筆錢的由來。

謝厭遲如此敏銳,自然能猜到什麽。

于是他給謝何臣打了通電話:“當年只是意外嗎?”

謝何臣說:“除非你有證據證明不是。”

只是一句話,謝厭遲卻明白了。

喻之衍才是卷入這一切肮髒內幕的犧牲品。

從那以後,謝厭遲許久都沒去學校,原來還會訓斥幾句的父親,最後也變成了冷冰冰地一句——

“随便他。”

而直到有一天,班裏的學習委員找上門,送來了這些天老師布置的作業,以及一份信。

謝厭遲壓根沒把那些東西往心裏去,只是随手丢在一旁,然後盤坐在地上繼續頹廢地打着游戲。

直到一把接一把地輸,他終于不耐。

他轉頭看了眼那封信,然後伸手拿起,有些煩躁地扯開。

但讓人詫異的,是信中裝着的,并不是長篇大論的勸解書。

而是一封檢讨。

是由自己親手寫下的檢讨。

謝厭遲記得,這封檢讨是幾個月前,一個叫秦郁絕的女生揪着自己寫下來的。

而檢讨的末尾,是紅筆寫下的一段文字——

“抱歉那天對你的苛刻,我知道你心中的良善和赤誠。但有許多事情,一定有比打架更好的解決方式,善良的人不應該受傷。能為朋友做到這種程度的人,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永遠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祝你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PS下次在網上抄寫檢讨的時候,記得把日期改一下。”

後來,謝厭遲帶着這封信來到了學校,找到了班主任。

“這些是秦郁絕寫下來的,其實她會認真的看每一封別人交上去的檢讨,也會去了解每一起打架鬥毆事端後面的原因。”

班主任看了檢讨上的紅字,然後平靜地說:“這應該是她很早之前就寫好的,但因為家裏出事,也沒來得及給你。後來我找人整理她抽屜的時候發現了,就一直在我這放着。”

“我其實也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但一直想不到用什麽話來勸你,所以才托人把這個帶給你。”

班主任說到這,擡起頭,看着謝厭遲的眼睛,認真地說:“秦郁絕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她看人從來沒有出錯過。”

其實或許那封留在檢讨末尾的文字,并不是最重要的。

但那的确給了謝厭遲一個理由。

放過自己的理由。

他原本就渴望着光。

哪怕只是零星一點呢。

于是謝厭遲回到了學校。

往後的許多年,他真的有在好好聽當年那個小姑娘的話。

秦郁絕回到潼市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今天一整天來回奔波,讓她格外疲乏。

剛剛放好熱水,準備舒舒服服泡個澡,卻聽見放在客廳裏的手機猶如催命一般瘋狂響起了鈴聲。

接通電話,只聽見那頭傳來唐小棠土撥鼠似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草你上熱搜了!”

“?”秦郁絕皺了下眉,“怎麽回事?”

“之前《HE》不是把你換了下來嗎?剛才雜志微博官宣了,頂替你的那個是薛南音。然後就有路人在《HE》微博下面問,為什麽原來官宣是你,現在突然換人了。”

唐小棠說到這,深吸一口氣,咬着後牙根:“你猜《HE》官博回複了什麽?”

秦郁絕:“回了什麽?”

“他們回複說——”

“比起合适,我們雜志選擇藝人更注意藝德呢。”

秦郁絕擡了下眼睫:“…我猜一下,現在是不是立刻有營銷號爆料我去敲周衍房門這個假消息了。”

唐小棠一愣:“……對。”

“嗯,很正常,估計是薛南音那邊的通稿,再晚點就會拿我去對比她冰清玉潔的玉女人設了。”秦郁絕揉了下眉骨,語氣輕飄飄的,“她們這是怕換人會給網友留下‘有後臺去截胡資源’的人設,在先發制人。”

作者有話要說:  秦郁絕:就這?你報答我的方式就這?

這章随機抽10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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