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為什麽?”

陳景煥似乎停頓了一會,然後淡淡問出了聲。

易澄在聽到他說話的一瞬,握着手機的手收緊,關節有些發白。他想,或許他應該對陳景煥毫無保留,但是,莫名的,他總覺得從陳景煥的話裏聽出了一些危險的意思。

是不是沒有必要讓陳景煥知道艾文?

是啊,只是在碰巧是同一個教授的學生而已,今天他将自己送到校門,以後還能不能遇到都是另一回事。

易澄在心底這樣安慰自己,或許在那時他已經隐約意識到了陳景煥對他不太正常的偏執,但是他也無法否認,他對這種感覺似乎也樂在其中。可能……每個人的心思都不可能永遠保持純白,就在不經意之間,有些惡劣的想法就已經在複雜的人性中潛滋暗長。

“我……我看到指示牌了。”易澄的語氣聽上去很平和,他克制住自己。隐瞞住自己可能認識新的……朋友?對他來說,只是在潛意識逃離陳景煥給他構建的完美世界,這讓他感到一絲叛逆的快感。

“是麽。”

易澄感覺一顆心髒都随着他的話被吊到了半空,直到聽見陳景煥說:“那你現在出來吧,我就在門口。”一顆心髒重新被揣回了胸腔裏,他挂掉電話,吸了吸鼻子。

“是誰啊?”一旁的艾文一臉疑惑看向他,電話那頭是什麽人,竟然讓這個看上去這麽乖的男孩都撒了謊?當然,他也不打算拆穿他,這個年齡半大的少年誰沒說過兩句謊話呢?

“沒什麽。”易澄低着頭,“請你直接告訴我路吧,我得快點回家了。”

“回家?”艾文捧着肚子笑出了聲,“你多大了,怎麽還讓媽媽喊你回家呢?诶……你別走這麽快啊,我送你過去吧,讓你一個乖寶寶過去,怕是又要迷路了。”

易澄聽得出他話裏面的戲谑,臉上泛起兩朵粉紅:“你別亂說,告訴我怎麽走就好了。”

艾文沒想到他臉皮這麽薄,撓了撓頭,給他指了路。其實這點路也沒多遠了,易澄在聽到他說方向之後,扭頭就跑,速度之快讓一旁的學生們都側目看過來。

“喂!”艾文在他後面叫了一聲,本想追過去,但是礙于大學的校園裏,這樣追人恐怕是當晚就會被刷爆朋友圈。要知道他在學校裏參加過比賽,還獲過獎,總的來說還是小有名氣,想聽他八卦的女生也不少,總不能讓人議論了去。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白發男孩跑出了校門,也沒來得及問他要個聯系方式。

易澄……這個名字他記住了,但關于這個少年的事情他卻是一概不知。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有些心癢癢的,像是被羽毛搔過一樣。他早先就意識到自己是個**戀,男生和女生在他看來只有美與醜的區別,并不存在性別上的差異。

他承認他對這個長相精致的白發男孩有點興趣,但是也不打算僅僅因為他的外貌,就在第一天和他相識的時候費太多心思。

“你是灰姑娘嗎,這麽趕時間……”他喃喃吐槽了兩句,“算了,要是下次還能見面再說吧。”他搖了搖頭,轉身向操場走去。那邊還有他球場上那幾個兄弟在等他,應該是晚上打算去哪裏喝個酒慶祝一下。

……

易澄進到車裏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車內的溫度很低,也不知道男人在五月份就把空調開這麽低是為了什麽。他今天只穿了一件長袖襯衫,突然進到這麽冷的地方,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男孩抱着臂不自覺摩挲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冷氣的緣故,他覺得內心的焦慮感更加焦灼,就像沾黏在一起的蜘蛛網,令他有些呼吸不暢。

“怎麽了?”陳景煥若無其事發動了車子,一張臉上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道剛剛易澄編的謊話有沒有被他注意到。

“有一點冷。”

男人“哦”了一聲,伸手關掉了空調:“後座有我的衣服,拿着披上。”一件剪裁精良的西裝外套,估計是陳景煥嫌穿着太熱脫下來扔在後面的。

“不用了……”易澄下意識搖頭,自從上次對着陳景煥的衣服做出了那種事,他就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他下意識有些抵觸。

“披上。”

陳景煥又重複了一遍。

這個人從來都不喜歡把話重複起來說,好幾次易澄聽到他跟助理交代事情重複了好幾遍,最後的結果就是他會生氣——陳景煥生起氣來并不屬于那種會摔東西砸物件的,他只是會擰着眉頭表情看上去十分可怕,然後就不會再去理會那個惹他生氣的人。

大部分時候他會摔門而去。

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同事身上,或許另一個人只會覺得更想跟他大吵一架,而如果發生在上司身上,那恐怕事情就會變得有些糟糕。

陳景煥并不是易澄的上司,可男孩仍舊怕極了他生氣。

他向後探出身子,将西裝拎過來,乖乖正着披在身上。西裝裏面的料子很滑,剛觸到肌膚上的一瞬間讓易澄一個激靈,随後就又是陳景煥身上那股熟悉的花香。一般男人很少用這樣氣味的香水,他們大多擔心這種香水清甜的味道會讓他們顯得娘氣,但奇怪的是,這種花香一旦被放在陳景煥身上,就全然不會讓人有這種感覺。

遠離這種氣味,光憑想象,這種花香會被認為過于濃烈。而真正離近了,聞到這種溫暖的香甜,反而會讓人欲罷不能。

就像是他本人。

沒有在他跟前的時候,易澄才覺得自己能夠冷靜思考,而一旦只要靠近,他就迫不及待想要離他更近,他想要被陳景煥擁抱,想要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想要趴在他身上,細嗅那陣若有若無的甜膩氣味,那時候他才覺得身在人間。

陳景煥在後視鏡裏面看到易澄披上衣服,臉色有所松動,趁着紅燈的功夫,他問起來:“課上得怎麽樣?”

“挺好的。”易澄點了點頭,他想說,自己其實對鋼琴沒那麽感興趣,但是一想到之前陳景煥說的,只要去上鋼琴課,就可以去學校。他又回想起艾文那張陽光堅毅的面孔,有些猶豫——他好想要交一個朋友啊。

或許在艾文看來,易澄不過是他精彩大學生活中的其中一個路人,可能這一次的偶遇已經沒有了後文。但是對于易澄來說,這次經歷卻像是突然為他點起了一盞燈,讓他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所有陌生人都會對異類抱有莫名的惡意。

艾文這樣的男生,就像是個小太陽,肯定能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吧。

回想起來這些,易澄又覺得好像來學鋼琴也沒有那麽無趣,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淺笑。而這些都被陳景煥看在眼裏,他的目光落在易澄身上,不動聲色發問:“今天有遇到什麽人嗎?”

“嗯?”

一陣涼意從後頸襲上,易澄下意識坐直了身子,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陳景煥的問題,而是僵在了那裏。

陳景煥看着他的表現,臉上反而顯出了一絲笑意:“如果有交到新的朋友,反倒是好事,一直在家裏也挺悶的,不是嗎?”

“也不算是朋友。”

話一出口,易澄瞪大了眼睛,他真想回到一分鐘之前,讓兩個人的對話重新開始一遍。陳景煥笑容加深,他打開了車載音樂,輕音樂如同月光下的流水,蕩漾在車子不大不小的空間裏。

“不算是朋友?”

易澄側着頭仔細觀察着陳景煥的表情,發現他好像真的沒有什麽不滿,心底松了口氣,他回答:“只是找不到路,碰巧讓他送了我一程。”

話音剛落,易澄又是覺得一陣心驚。天吶,他怎麽忘了自己之前在電話裏面和陳景煥說的,他跟他說,是自己看的指示牌……

“嗯,這樣啊。”

出乎意料,陳景煥卻仿佛不記得這件事一樣,面上沒起半點波瀾。車子緩慢拐進了別墅區,馬路上的喧嚣逐漸遠去,梧桐樹在這個月份裏已經枝繁葉茂,陽光穿過樹冠,照在地面上像散落的星斑。

“明天跟我去一個秀場吧。”陳景煥邀請道。

“什麽?”易澄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在此之前,陳景煥從來不願意讓他出門,更別提主動邀請他參與他在外面的工作,“可是……如果我過去的話,會不會打擾到你的工作?”

陳景煥熄了火,繞到車子另一側為他打開車門:“不是工作,只是朋友的秀場邀請。”

“你姑且就當做是……一起出去玩吧。”

……

易澄在那個時候并沒能意識到陳景煥這個做法的深意,他為陳景煥一次邀約感到興奮不已,他早先在“白鳥”結束之後,就感覺到陳景煥對他的疏遠。也許是算不上疏遠,陳景煥依舊将他圈在自己的領地裏,只是礙于工作或者更多的原因,空蕩蕩的別墅裏經常只剩下他一個人。

不,還有女傭和廚子,另外俞桓也經常會來造訪。

但是對于易澄來說,陳景煥不在身邊,這些人存在于這個別墅裏的意義也仿佛沒有。他早就将這個別墅當做他與陳景煥兩個人共同的巢穴,就像是森林裏的小獸,在陳景煥對他的掌控欲下,他對陳景煥的獨占欲也日益顯露出來。

有的時候,易澄回想起原先在劇團裏的日子,明明也只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但卻已經那樣遙遠,像是一場遙遠又模糊的夢。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在這段陳景煥為他開啓的嶄新日子裏,他也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那種初次相見時幾乎都要溢出來的懦弱,已經變了許多,至少在表面上,任何一個人看到他,只會覺得他是一個有些腼腆內向的男孩,而不會猜測到他的曾經。

……

設計師個人的服裝秀場,一般只通過內部邀請的形式确定自己的到場人員。這些人裏面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時尚雜志的編輯或者攝影師,而剩下的,要麽是擁有一定實力的賣家,要麽是設計師自己的朋友。

易澄就是在這場秀裏面第一次見到瑞安。

瑞安會邀請陳景煥可并不是因為他們兩個是多好的朋友,相反,瑞安這個人從在學校裏開始,就将陳景煥看做自己最大的競争對手。他喜歡讓對手欣賞到自己的成果,他更喜歡讓陳景煥看到每次媒體對他的誇贊。

恃才傲物,或許這多多少少是每個藝術家的通病。

有的人喜歡隐藏,而有的人喜歡顯露。陳景煥屬于前者,他每次對待媒體的時候總是不卑不亢;而瑞安則顯然屬于後者,他的采訪詞裏從不會掩飾對自己作品的驕傲,他甚至直接大放厥詞,表示自己的品牌在服裝設計上雖然是後起之秀,但在未來的幾年裏,絕對會超過“喬伊斯”。

“家族企業有它的好處,不過也很局限。”他在一次媒體采訪中毫不忌諱,“‘喬伊斯’這幾年的設計已經走向趨同,珠寶方面或許還能憑借之前的積累撐上幾年,但是服裝設計……”

他笑了一聲:“本來就是他們的薄弱産業,未來的路就很艱難了。”

記者追問他:“可是,現在已經有消息,華裔設計師陳景煥會接手‘喬伊斯’這部分的設計,你們兩個應該是校友,你應該知道,有不少業內人士都認為他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況且之前的‘白鳥’秀場,他也表現的十分優秀。”

“嗯,你說的沒錯。”瑞安點了點頭,笑意不減,“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聽說過,我也在被業內人士譽為天才呀。”他眨了眨眼。

女記者面對這樣一個英俊男人的示好,當即有些羞澀,紅着臉笑起來:“當然,瑞安先生的設計也十分出色,我個人十分期待你們兩個的碰撞,以後會有機會嗎?”

“也許。”

……

易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他的身上穿着陳景煥親自設計的一套白色西裝,衣領上別着一朵粉嫩嬌豔的鮮花,柔軟卷曲的頭發被造型師向上梳起,露出一個飽滿的額頭。

今天他的臉上被化了些淡妝,本來有些過于蒼白的臉顯得更加鮮活起來,光潔的臉蛋,因為緊張而泛起一些粉紅。又長又卷的睫毛,讓他看上去就像個精致的陶瓷娃娃,光是站在那裏,就已經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有幾個媒體記者以為他是哪個特別邀請的白化病模特,舉起相機想要拍他。在昏暗空間裏忽然閃爍的閃光燈,讓易澄本能地皺了皺眉頭,躲到了陳景煥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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