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的過去

她罕見的呆滞了好幾秒, 覺得自己有點無法理解眼前所看見的一切。

奇怪的長方體高樓,飛速狂奔過去的方塊鐵盒子……那是什麽仙人座駕嗎?還是中洲歷來如此離經叛道發達離譜?

林蔭路上三兩行人,穿着奇怪的而色彩亮麗的衣服, 謝喬喬還看見幾個頭發金燦燦的女子走過去,說着謝喬喬完全聽不懂的話。

那些大樓上挂着字跡會自己流動的巨大牌子,但是上面的字謝喬喬全都看不懂。似乎不是中洲通用語, 也不是貝海國那邊的官方語言……還有奇怪的人在牌子裏面蹦蹦跳跳, 不停重複同一個動作。

好奇怪。

無法理解的世界。

即使再遲鈍,此刻謝喬喬也意識到,張雪霁幻境裏所捏造出來的世界,恐怕并不是中洲。

一輛明黃色的巴士從遠處開過來, 在謝喬喬面前停下;巴士車大門自動開啓,一股冷氣從裏面湧出來。

裏面走出來十幾個年輕的少年少女,都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臉龐被太陽照得明亮,正叽叽喳喳興奮的在讨論些什麽。

謝喬喬很快就在那群人裏面看見了張雪霁——奇怪的,穿着藍色間色衣服的張雪霁。

他的臉和謝喬喬所認識的張雪霁相比,要顯得更稚氣圓潤一些, 原本後腦勺留長的頭發沒有了, 前面的短發也剪得更短,單肩背着黑色書包,懶洋洋走在人群後面。

有人搭着張雪霁的肩膀,問他:“感覺怎麽樣?”

張雪霁打了個哈欠,道:“就那樣呗。”

變聲期的少年聲音低沉, 說話時已經特征明顯的喉結也跟着上下滾動, 狗狗眼無精打采的垂着, 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和他說話的人明顯不滿意這個回答, 錘了一下他的肩膀:“能拿多少分,你心裏沒數啊?”

張雪霁:“老王說了,做人不能太驕傲。還有其他省的兄弟姐妹呢,我要是把話說滿了,那得多招人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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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幾個人駐足,一個圓眼睛穿校服的女孩側過頭,沒好氣:“張雪霁!你再搞這種茶裏茶氣的發言,我現在就把書包砸你臉上!”

“成績都出來了,你還裝逼!”

張雪霁聽到這句話便笑,滿臉得意又懶散,狗狗眼彎起來,露出虎牙,還有左邊臉頰一個明顯的酒窩。

行道樹樹葉的影子落在他臉頰和校服上,少年困倦的又打了個哈欠。

同伴:“……穩了?”

張雪霁:“國賽的名額穩了,我和江蘇一校的并列。”

同伴:“那你十一月要去國賽的話,明年高二還能趕上國際賽?”

張雪霁:“差不多吧,所以暑假我媽給我報了個英語補習班……老王說了我可以不寫暑假作業,好好準備比賽的事情就行。”

同伴哀怨的看着他:“真好啊,高考你估計也可以不參加了吧?”

張雪霁笑嘻嘻的,曲起胳膊撞了撞同伴胸口:“好好珍惜,我高三可就不來學校了。”

“……不是吧?你保送了?還是打算直接去少年班啊?上回你不是說不想出國嘛,國內少年班的話,不就只能去中科大了?”

“清北去年也開放少年班了,北大有個新來的數學大佬,我挺想去學習一下的。”

……

那些人似乎都看不見謝喬喬,若無其事的從謝喬喬身邊路過。

熱風吹過,空氣裏都是暑意。

張雪霁和同伴說說笑笑的往前走,寬松的藍白間色校服被熱風吹動衣角,發育期的少年個高清瘦,還帶着稚氣的臉龐線條柔和無害。在與謝喬喬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側過頭,眼瞳裏倒映出謝喬喬來。

張雪霁往前走的動作停住。

他的同伴催促:“怎麽不走了?老王還等着你們給他帶好消息呢。”

張雪霁向他們笑了笑,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把東西落巴士上了,要回去拿。”

“也太不小心了吧?快去快去——晚上一起去吃燒烤啊!老王請客!吃完燒烤去陳子航家裏打游戲。”

張雪霁:“嗯嗯嗯嗯。”

把同伴都敷衍走了——那群少年少女們有說有笑的在往前,汽車在紅綠燈的十字路口不耐煩的按着喇叭,學校裏剛好響起了下課鈴。

變調後的茉莉花曲子在這片區回蕩,賣雞蛋餅和壽司卷的阿姨提前支好了攤子,更熱鬧也更年輕的聲音從學校教學樓各處紛紛冒出來。這對張雪霁來說,曾經是他每天都經歷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情景。

他記得食堂第二個窗口的阿姨打菜分量最少,記得食堂小賣部只賣百■可樂不賣可■可樂,記得操場籃球板被扣壞過三次,其中有一次還是他的傑作。

本來學校都已經看在他競賽成績的份兒上不批評他了,但張雪霁強烈要求自己必須要在全校面前寫檢讨——升旗儀式那天他寫了八百字檢讨書,裏面有六百字在吹自己那個扣籃有多牛逼。

……

那麽多的回憶。

他本來以為自己肯定都忘記了,又或者說,即使有記憶,也應該是模糊不清的記憶了。但直到被寄生蓮拽入夢境,重新回到省賽考場上時,張雪霁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記得這麽清楚。

那年夏天的熱風,他生長期超在意的身高,背着爸媽偷偷喂的小貓,打游戲罵過的隊友。

那麽多瑣碎的,像初雪碎片一樣的記憶,在他穿越了十六年後,居然全部都留在腦海裏。明明已經在異世大陸生活了十六年,張雪霁卻好像始終在思念——

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思念着——他曾經生活的世界。

鄉愁。

張雪霁揉了揉自己臉頰,側過身看着謝喬喬:“喬喬同志,你這也來得太快了,我才做完卷子回學校呢。”

“我來找你。”謝喬喬道,“你知道自己在幻境裏。”

她用的是肯定句,張雪霁也沒有反駁,老老實實的承認了:“一開始就知道。”

謝喬喬:“為什麽不出去?”

張雪霁苦笑:“因為我……呃——戀家吧?”

謝喬喬略微偏過頭,看着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并沒有理解張雪霁的意思。

張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雖然知道是假的,但因為太久太久沒有回家了,所以即使是假的,也想在這裏多停留哪怕幾秒鐘。”

謝喬喬想了想,覺得很能理解,點頭:“你說得對。”

“不過寄生蓮制造幻境,是以竊取幻境主人的精神力作為飼料的。人類的精神力有限,你如果一直呆在這個幻境裏,很快就會被寄生蓮吸幹。”

張雪霁:“我知道。我算着時間的,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吧。”

他把手伸到謝喬喬面前,讓謝喬喬看——他手腕上有一個手表,手表時間和幻境時間并不一致,謝喬喬認出那是張雪霁在巫雲山上拿來看過時間的手表。

張雪霁:“這個手表背面我刻了一個小法陣……不是什麽複雜的東西,但用來應對幻境卻很有用。”

謝喬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寄生蓮的作用,故意進來懷念家鄉的?”

“……”

張雪霁轉頭看着外面的太陽,笑容燦爛:“哇今天天氣好好~”

謝喬喬:“……”

連寄生蓮的羊毛都薅,某種意義上,非常張雪霁。

“反正來都來了,順便帶你逛逛。”

張雪霁指了指前面學校的大門,眼眸彎彎的:“那是我母校,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裏面念的,要進去玩會兒嗎?”

謝喬喬:“都可以。”

張雪霁:“要吃手抓餅和壽司卷嗎?”

謝喬喬立刻改了措辭:“好。”

張雪霁:“你沒有吃過這些東西,就算在幻境裏吃了也嘗不到味道……手伸出來,我給你畫個符。”

謝喬喬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伸出一只手:“要手心還是手背?”

張雪霁:“手背吧,手心怕你癢。”

謝喬喬:“沒關系,我不怕癢。”

她把手背伸到張雪霁面前,張雪霁從自己書包裏找出文具盒,拿了支藍色的水筆,在謝喬喬手背上流暢的畫下一個縮小複雜的法陣。

幻境裏的一切都是按照張雪霁的記憶生成的。張雪霁記憶中的雞蛋餅是什麽味道,幻境裏也會呈現出什麽味道——但謝喬喬沒有吃過雞蛋餅,所以她就算吃了張雪霁幻境裏的雞蛋餅,也嘗不出味道。

但這個問題不算什麽大問題,張雪霁畫個共感法陣,承認謝喬喬也屬于自己幻境的一部分,就能讓謝喬喬嘗到自己記憶裏的味道了。

現代社會當然沒有什麽靈石可以使用。

所以張雪霁在畫完法陣後,便催促謝喬喬:“注入一點靈力。”

謝喬喬依言往法陣內注入靈力。藍色法陣很快運轉起來,随着靈力流動輕快的融入謝喬喬識海之中。

用上了法陣的謝喬喬,聞到了路邊攤的香味。她側過頭,目光看向一邊的炸雞店,眼珠都不轉了。

張雪霁別過臉,沒有忍住,笑了笑。

但他有很克制的低聲笑,笑完後便推着謝喬喬的肩膀走進炸雞店,對店老板道:“一份雞鎖骨,兩份雞排……再來兩杯奧利奧奶茶。”

店老板熱情的回了他幾句,開始麻利的往炸箱裏放下事先裹好地瓜粉的雞鎖骨和雞排。

很快他們點的餐就做好了,張雪霁用手機付了賬,拎着包裝袋,先把吸管紮進奶茶杯子裏,再遞給謝喬喬:“嘗嘗?”

謝喬喬捧着奶茶喝了兩口——她所嘗到的味道完全是張雪霁所嘗過的味道,既然張雪霁都覺得這個奶茶有點甜,那麽謝喬喬肯定也會覺得好喝。

畢竟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甜黨。

果不其然,張雪霁聽見了謝喬喬‘好喝’的評價。

他彎彎眼眸,臉上笑容更燦爛了。

“還剩下二十分鐘,走,我們去學校裏面逛逛。”

謝喬喬沒有意見,一邊喝奶茶一邊跟在張雪霁身後進入學校。

現在剛好是放學時間,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學生很多。從校門口到高中部教學樓的大路有九百九十九米——張雪霁以前做實驗課量過。

熙熙攘攘的人群踩過這條大路,但沒有人看得見張雪霁和謝喬喬。他們一前一後的走在人群中,卻又好像只有彼此才是存在的。

道路盡頭矗立着古銅色的孔夫子雕像,雕像底座擺着幾個臨時抱佛腳的學生擺上去的可樂水果,不知道誰還往上面擺了一包薯片。

張雪霁順手把那袋薯片撿起來,拆開,遞給謝喬喬。不需要他說話,謝喬喬非常上道的伸手拿了一片放進嘴巴裏,薯片被咬碎,不規律的‘咔嚓咔嚓’的聲音,淹過人群嘈雜。

謝喬喬一只手捧着奶茶,另外一只手在拿張雪霁手裏的薯片;那杯大杯的奶茶對于她來說,杯子有點過分的大了,她一只手的大小也就勉強托着杯底,曲起的指尖泛出一點紅。

白裙衣袖滑落下去,露出少女的手腕和半截手臂。

确實是纖瘦的手臂,但并不柔弱;少女小臂上有緊繃流暢的肌肉線條,細長手指的指腹也留着長期勞作的繭子。

她骨感明顯的手腕,上面還有舊日多道重疊的疤痕。

應該是很久以前的傷了吧?已經愈合的傷痕重疊,留下了永遠不會消退的痕跡。

謝喬喬吃了一會兒薯片,又低頭喝奶茶,再擡頭時,發現張雪霁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腕發呆。

她不覺得張雪霁可能在占自己便宜之類的——便拿着大杯的奶茶杯子在張雪霁眼前晃了晃:“你想喝這個嗎?”

張雪霁回神,慌張移開視線:“……沒、沒有!”

謝喬喬:“接下來去哪?時間應該不多了。”

張雪霁:“……呃,露天走廊?這裏比較近。”

謝喬喬:“我都可以。”

張雪霁帶着謝喬喬走過教學樓——他們一直爬到四樓,那是張雪霁以前高一的教室。

教室外面的露天走廊已經空空蕩蕩的沒有人了,但走廊拐角連着教師辦公室的空調外機還在工作,不停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張雪霁靠在走廊欄杆上,把切好的炸雞排,雞鎖骨,還有在來的路上,他買的煎餅果子和壽司卷,冰可樂,全部挨個排開放在圍牆上。

謝喬喬用竹簽戳了一塊雞排吃,放在圍牆上的大杯奶茶冰塊有些化了,杯壁上浸出一層細密的水珠。她垂着眼,依舊是沒什麽表情的臉,但吃東西總是吃得很認真。

太陽光照在謝喬喬頭發和肩膀上,走廊回蕩着大廣播的音樂聲——張雪霁一回頭就能看見自己熟悉的教室,課桌上堆積如山的試卷和學習資料,教室窗戶外面那顆芒果樹落滿鳥屎和蟲殼的樹葉。

熱風穿過樹葉,翻過試卷,吹過謝喬喬的頭發。

炸雞排的脆皮被咀嚼,咬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張雪霁沒有吃任何食物,只是懶散的靠在陽臺上,看着謝喬喬吃。

被太陽曬熱的紅色塑膠跑道上潑了水,濕漉漉冒着水汽。

張雪霁背靠着發燙的欄杆,金屬制品被太陽烤熱的溫度透過夏日校服的布料落到肩胛骨上;他所幻想出來的世界是第一學期的期末,溫度如同中二病幻想曲一般滾燙。

太陽光太曬了,曬得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搭在臉頰上,遮住那些刺激眼球的光芒——他眼角餘光看向謝喬喬。

謝喬喬捧着可樂罐子,在用他插好的吸管喝可樂。陌生的味覺刺激讓少女小幅度的皺眉,鼻尖也跟着皺了皺,然後很快,又恢複面無表情的模樣,繼續喝。

她手指上都是薯片和奶茶的香氣,喝可樂時狹長的眼睛稍微眯起一點,神态像一只戒備陌生入侵者又難掩好奇的貓。

……有點可愛。

張雪霁挪開視線,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的掌心紋路,開口:“好可惜。”

謝喬喬嚼着雞排,偏過頭看向他:“嗯?”

張雪霁:“可惜時間太短了,不然我還可以帶你去吃更多好吃的。”

“ 我家附近有一家特別正宗的香港茶樓,那家的麻蓉包,蛋黃千層糕,還有鮮蝦雲吞面了,都特別好吃。還有芒果綿綿冰,楊枝甘露,凍雙皮奶……我每次放學路過,都要買一盒坐在樓底下吃完才回去。”

謝喬喬聽到了許多自己沒有聽過的菜名。

她有點失望,道:“确實,好可惜啊。”

……下次要找辦法再去個能制造幻境的密地玩!

作者有話說:

小張如果沒有穿越,現代的他初中跳過級,高二拿過IMO金牌,保送北大少年班本碩連讀,19歲在寫研究生論文。他在國際賽場上填完答案将筆帽蓋回去時的少年意氣輕狂,并不輸給異世界那些天生大圓滿的修道天才半分。

他并不弱,僅僅只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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