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夢

謝喬喬沉默了片刻, 不再說話。

張雪霁覺得不能把人逗得太過分;不然自己很有可能又被打骨折。

他躺在地鋪上,兩手攤開,月光大大方方照着他的臉。

他道:“是火铳的設計圖。中洲有些國家原本就有研究這些東西的意向, 不過畢竟是沒有前例的新東西,研究起來老是碰壁,我就順手幫他們一把。”

“現在他們研發火铳主要分成了兩個方向, 一個是可以給普通人使用的一般火铳, 一個是配合陣法與靈石,可以用來抗衡修道者的靈能火铳;那些上位者野心不小……不過以凡人之身來分修真界的飯,光是這份膽量,倒也挺讓我刮目相看的。”

謝喬喬安靜聽着, 等他講完了,才溫吞的開口:“修道者似乎都很瞧不起凡人。”

張雪霁笑了笑,道:“畢竟搞修仙的嘛,對他們來說,凡人就和腳下路過的蝼蟻沒什麽區別。哪怕只是剛剛引氣入體還未築基的修道者,放在凡間也是以一敵十的勇将。若是到了金丹元嬰之界,更是舉手之間便可輕易摧毀一個人類國家。”

“實力差距至此, 要讓他們再以平等的視線來看待凡人, 确實困難。戚忱已經是難得劍心通透的赤忱人物,也難免将凡人放在弱勢地位上去看待。”

“像你這樣看修道者與看凡人一般無二的,大約才算是修道界難得的奇葩。”

謝喬喬:“我畢竟當了十五年的凡人,成為劍修也不過半月。”

張雪霁想到戚忱——還有紀棂月——他嘆了口氣,道:“真是要命的天賦啊。”

戚忱已經算是中洲聞名的劍道天才, 五歲時便引氣入體, 如今修為至何等境界暫未可知, 但光看其在上元仙門的地位便知道, 他的修為并沒有辜負他少年天才的名號。

紀棂月自不必說,中洲五個最大的靈石培育基地,有三個是她家族裏的産業。從小就是各種天材地寶供上去的,入的門派也是劍道一途最為聲名赫赫的上元仙門,還是內門弟子。

但把他們捆在一起乘以2,也夠不上謝喬喬拿劍的半個月。

這就是無可救藥的天賦決定一切啊。謝喬喬握劍半月,足以抵過那些天之驕子們十幾二十年的苦修。

謝喬喬沒有回應張雪霁的感嘆,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單純的不想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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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和地鋪之間有高低差,月光無法照到床鋪上。張雪霁側過頭去時,也看不見謝喬喬;他莫名又想起謝喬喬剛剛說的那句話——這床還真的,挺大的。

窗外又開始下雨,并且有了越下越大的趨勢。

靠海的漁村自然多雨。

但這樣暴風雨的天氣也過于罕見了一些;明明是白天,外面卻如同深夜,霧灰色的雲低低壓下,深紫色亮眼的閃電伴随着轟隆雷鳴蛇行于烏雲之中。

遠處海浪的怒吼聲已經龐大到了令人心驚肉跳的地步。

謝喬喬披着蓑衣從小院子裏回來,檐廊地板已經完全濕了。

她給院子裏的菜葉全部扯了油紙遮蓋,也給那顆瘦弱的小桃樹臨時加了擋風的稻草綁帶。但今日風急雨暴,也不知道油紙和稻草能遮擋多少。

但這就不是謝喬喬會想的事情了——她做事慣來是想到便做,不問結果。

拉開槅門,紙窗上繪着半開合的桃花,屋內蠟燭昏暗半亮,桌上書卷被外面的風吹得飒飒作響。

謝喬喬脫了蓑衣挂到架子上,頭發和衣袖都有些濕了。外面雨太大,她即使穿了蓑衣,也沒辦法完全擋住雨水。

抄到一半的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有幾張紙被風吹到燈籠上。燈籠的光透過薄薄的一層宣紙,照着上面七扭八扭的滿頁狗爬字。

謝喬喬的鞋子也濕了。她幹脆脫掉鞋,赤着腳走過去,将貼在燈籠上的幾頁紙撿起來,壓進書本底下。

外面又在打雷,混合海潮的聲音,像世界末日的前兆。

她提起那盞燈籠,出門,行走在風雨飄搖的檐廊中。成串的雨水順着屋檐檐鈴墜下,流進水渠中。

水渠已經滿了,裏面的青苔被雨水滋潤成墨綠的色彩,幾片浮萍圓而嬌小的葉子在水面激流勇進,不時撞到一邊的石階上。

風那樣急,又冷,吹得成年人都要下意識瑟縮肩膀。可謝喬喬卻走得很平穩,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還有多餘的心力去看水渠裏游走的浮萍。

沒有什麽別的意義,只是因為想看,所以就看了。

大多數時候,謝喬喬做的事情都沒有意義可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又或者說,做什麽事情才是對的,才是符合她年齡和身份的。

最後謝喬喬停在一扇門面前,謹遵着老師教的,禮貌的伸手敲了敲門。

“……進來。”

青年的聲音有點發抖——謝喬喬提着燈進去,屋內沒有點燈,地面到處都是書,很多謝喬喬看不懂的書。

她的老師就躺在這堆書裏面,書埋着他,像一座特別的墳墓。他的一條胳膊搭着臉,膚色慘敗,唇還殘留着一點血似的紅。

他手邊是用墨線擺出來的八卦盤,但上面的卦象已經亂了。

直到謝喬喬進來,青年才拿開遮着臉的胳膊,下垂眼疲倦的望向謝喬喬。

他向謝喬喬招手,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怎麽過來了?被雷雨吓着了?”

謝喬喬提燈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昏黃的柔和燈光也照亮了青年的臉,他臉上有很深的疲倦神色,眼底透出黛青的頹唐意味。

但在看向謝喬喬時,他目光始終是柔和的,伸出手摸了摸謝喬喬的頭發。

謝喬喬的頭發散着,沒有紮起來,他摸到一手潮濕的水汽,是外面大雨浸染的水汽。

謝喬喬面無表情,一板一眼答:“沒有被吓到,怕老師會被吓到,所以過來看看。”

青年啞然失笑。他扶着謝喬喬的胳膊,勉強坐起來,光是做這個動作,他就忍不住激烈的咳嗽起來。

謝喬喬已然習慣了自己老師的身體狀況,放下燈籠後,熟練的伸手拍着他脊背,為他順氣。青年個子很高,看着挺拔端正,但真上手摸摸他的肩脊,便很容易發現他瘦弱得過分。

只是他平時慣常穿寬松的長衫,故而不顯得過分羸弱罷了。

咳完了,一口氣順了,青年自己坐穩,手摸了摸謝喬喬衣袖,果然也是濕的。他提起地面上的燈,催促謝喬喬:“去裏屋換一件衣服,穿着濕衣服容易着涼。小女孩家家的,要愛護自己身體——我年紀大了,受點驚吓頂多夜裏睡得不太踏實,你要是感冒了怎麽辦?”

謝喬喬還蹲着,烏沉沉的丹鳳眼眨也不眨的望着青年。

青年彎彎眼眸,沖她笑,左邊臉頰露出一個極其明顯的酒窩。這個酒窩顯得他年輕了一些,但他垂下的頭發裏夾雜的些許銀發,又清楚的昭示這青年的年齡确實不小了。

謝喬喬起身,轉而去裏屋換了一身衣服。

她換好衣服出來時,屋子裏散落的書已經被收拾了一些,那個墨線擺出來的八卦盤也不見了,大概是被老師收起來了吧?

青年把燈籠放在了桌子上,桌面上還有一盤很大的棋。謝喬喬不會下棋,但每次觀看青年下棋時,也禮貌的不會說話。

棋盤上的棋子很奇怪。謝喬喬也見過村裏的老人下棋,但似乎和老師所下的棋完全不同。

“喬喬,去把窗戶縫隙堵死,免得等會雨水浸進來。”

“好。”

她從旁邊半人高的竹筒裏抱出一卷抹了油的牛皮紙,撕下一小團,捏緊,然後塞進窗戶的縫隙中。先前已經有些雨水順着窗戶縫隙浸進來,打濕了牆壁。

但好在書都沒有被雨水浸壞。

青年提着燈在旁邊為她照光,外面驚雷陣陣,閃電偶爾掠過,光芒更勝他手中的燈籠。青年擡首看向窗外,眼眸略微眯起,輕聲:“看來真的挺生氣啊。”

謝喬喬疑惑:“誰在生氣?”

青年輕笑:“一個下棋下不過我的蠢材。”

謝喬喬‘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繼續低頭往窗戶縫隙裏面塞紙團。青年卻興致勃勃的追着說:“你要問我一下嘛!你這樣讓老師我很沒有成就感耶?”

謝喬喬敷衍:“嗯嗯,我好想知道,老師你告訴我吧。”

青年搖頭,嘆氣:“沒誠意,太沒有誠意了——好假哦喬喬。”

謝喬喬不再說話,垂着眼睫,專心的往窗戶縫隙裏塞紙團。

大多數時候,她沉默寡言得不像一個小孩,不管是看人的目光,還是一些行為舉止。如果非要把她當成小孩子看的話,反而會覺得這孩子心性成熟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青年明顯已經習慣了謝喬喬的行為舉止,并不在意。他在吐槽完謝喬喬的敷衍後,很快又自己自問自答:“中洲的老家夥們還是個個愛賭。他們想得太多,謀劃得太多,所以才老是輸——千秋萬載,哼,哪裏有那麽好的事情。”

謝喬喬:“但老師就從來不輸。”

青年輕笑,笑容裏略帶狡黠,眼眸閃着清亮的光,道:“因為我沒有他們想得那樣多,我只求一件事,所以我才從來不輸。”

“我的籌碼只有一個,輸一次就萬劫不複。”

謝喬喬從夢裏醒來。

她離開貝海國後,這是第一次做夢;耳邊回響着巨大的雨聲,還有雷鳴,讓人恍惚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但是謝喬喬分得很清楚——剛剛是夢,現在是現實。

她從床上爬起來,下床,側首看向窗外:窗戶已經被關上了,豆大雨滴打在窗戶紙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地鋪上的張雪霁翻了個身,在沉沉夜色中睜開眼,看向她:“被雷聲吵醒了?”

謝喬喬搖頭:“做了個夢,夢結束就醒了。什麽時候開始下雨的?”

張雪霁:“約莫醜時就開始了,原本只是小雨,越到後面下得越大,我就起來把窗戶關了。”

謝喬喬走到窗戶旁邊,推開窗戶往外看——窗外冷風吹得她鬓發搖動,她臉頰感到冷意,黑沉瞳孔倒映出被烏雲暴雨包裹吞噬的鹿城。

……和之前漁村的大雨不一樣。

漁村的那場暴風雨要更可怕一些,就好像老天爺在發怒一般的可怕。

雖然謝喬喬并不覺得害怕,但她記得第二天村長就設立了祭臺,說要安撫海神。

張雪霁從她身後探出頭,被暴風雨糊了一臉,立刻拉着謝喬喬後退:“好家夥,好大的風啊。”

他反手把窗戶關上了,摸摸謝喬喬發梢,衣袖,摸到一手潮濕的水汽。

張雪霁:“喬喬同學,來,跟我一起念:下雨要關窗,淋到雨了要往沒有雨的地方跑,餓了要吃飯……”

謝喬喬把袖子從他手心拖出來,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張雪霁。

大鵝跟着伸長了脖子,想看看窗戶外面的景色。只是等它跑過來的時候,張雪霁已經把窗戶關上了。

大鵝:“這裏的雨多得有些蹊跷,就算是沿海城市,現在不是梅雨季節,也不該有這麽多的暴雨。”

張雪霁道:“也許和鹿城的異變有關。等會雨稍微晴了,我便出去轉轉,打聽點消息。”

謝喬喬微微颔首:“我和你一起去。”

雷聲太大,張雪霁倒是可以布個隔絕聲音的法陣;只是他被吵醒之後就沒什麽睡意了,謝喬喬也是如此。

既然大家都不想睡了,張雪霁也懶得浪費時間再去布弄法陣。

謝喬喬坐回桌子面前,從儲物法器裏拿出一卷小學數學一年級入門在那看。

書是張雪霁借她的,上面的內容都用中洲官話書寫,所以讀起來并不困難;就是有些符號張雪霁仍舊沿用了地球的習慣,謝喬喬看不大懂,時常讀到一半,需要去問問張雪霁。

張雪霁故意從謝喬喬身後繞過去,悄悄一瞥謝喬喬的進度——還在看100以內的加減法呢。

一年級的內容不難,他估摸着過幾天就可以拿二年級的書給謝喬喬看了。

這樣想着,張雪霁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經意的開口:“你剛剛說你做了個夢——你夢見什麽了?”

謝喬喬眼睛仍舊看着書,頭也不擡的回答:“夢見我老師了。”

張雪霁:“你想你老師了嗎?”

謝喬喬坦誠道:“我不知道。”

張雪霁在她對面坐下,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下垂眼往上看着謝喬喬。謝喬喬表情很坦然,眼睛裏還有點迷茫。

張雪霁道:“就和上次想家的情緒一樣,你想到一個人,然後想見他,又見不到,心裏悵然若失的——那就是想了。”

謝喬喬思考片刻,道:“那大抵是不想的。”

作者有話說:

推推基友的文:【世子今天火葬場了嗎】

金枝玉貴的小公主楚映枝重生了,她決定去救枉死的白月光-承恩府世子謝嗣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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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綿軟懂禮的小公主竟徒手撕毀了禦賜的聖旨,淚流滿面,卻再未回頭多看謝府一眼。

謝嗣初自地獄歸來,外表清風明月,內裏卻陰暗病态。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将小公主當做一方梯。

直到那日—

被小公主撞破接近她是因為賭約。

向來從容的世子慌了神,半跪着顫抖拼好了撕碎的聖旨,在宮廷前跪了三天三夜,卻只等來一句。

“不見。”

後來,人們發現嬌軟的小公主變了。

心變的格外硬。

謝嗣初為她放棄半生謀算,險些死在破廟中,她都再未施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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