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例三:黑龍沃森的臨終心願 (1)

“……通往地獄的法陣貼膜一張,150格爾登,從地獄回到人界的法陣貼膜一張,35格爾登。往返地獄共用時一小時零五分,我決定給理查五分鐘的優惠……”馬修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賬單上寫着。他仔細地核對有沒有遺漏的收費項,算完總價——算賬的時候他總是那麽仔細——然後疊好賬單,讓自己的信使精靈将它發給獵人理查。毛茸茸的信使精靈在馬修的書桌上方盤旋一圈,撲棱着翅膀從位于二樓的心理診所窗口飛了出去,消失在明媚的陽光裏。

馬修選了一間朝南的房間做他的辦公室兼診室。房間雖然不大但光照充裕,被馬修布置得溫馨安逸,看上去很有安全感。書桌不遠處放着個小餐車,上面放着些甜點和紅茶。

馬修摘下鼻梁上的眼鏡,說,“赫伯特,你知道理查為什麽會接下捕捉黑龍的任務嗎?”

勞倫茨的嘴唇浮現在馬修的右上方,說,“我認為他有自己的考慮。”

馬修側過身面對着窗,舒舒服服地靠着柔軟的椅背上享受日光,說,“我也這麽想,他是個有經驗的獵人,對危險應該有正确的預估。所以,我讓克羅塞爾幫我查了一下,沒想到有些收獲。”

勞倫茨的聲音頓時冷冰冰起來,鄙夷地說,“那個看起來不太正派的惡魔貴族嗎?”

馬修哈哈大笑,愉快地說,“快別這麽說,赫伯特。你不能用正派來要求克羅塞爾。不過,沒錯,他是一個惡魔,有高貴而古老的血統。好了,讓我給你看看他帶給我的信息。他說離紅谷不遠的一座火山附近,有個獵人名叫老理查,”他頓了頓,“你沒聽錯,那不是我們所認識的那個理查。老理查在火山附近有個木屋,他是個愛管閑事的獵人,打獵時如果被捕獵的對象有孩子,他喜歡收養他們,将他們撫養到自力更生。甚至在路上看到無依無靠的魔物或是惡魔,他也會把他們帶回家。通俗點來說,那簡直是個信奉上帝的黑暗居民,在地獄裏開了一所孤兒院。”

“理查是被他收養過的孤兒。”勞倫茨沉吟着接口,“黑龍在紅谷停留,死氣漫溢,離紅谷很近的‘孤兒院’就會有危險。理查想去救他們。”

“我也是這麽想,”馬修說,“而且老理查的木屋被火山圍抱,如果想出來,就只能通過紅谷。黑龍盤踞在那裏,就是斷了他們的生路。”他側過頭,對着勞倫茨的眼睛琢磨了一會兒,舉起手大聲說,“嘿嘿,別這樣看着我,我可沒說過我要管閑事。先不論別的,你覺得就憑我能打得過那頭黑龍嗎?”

勞倫茨口吻平淡地說,“地獄美少女連這個也做不到嗎。”

“啊——!!”馬修沮喪地抓住自己亂糟糟的卷發,抱怨道,“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開惡劣的玩笑了,赫伯特!”

“這一次我拒絕做你的項鏈。”

“我沒說過我會去。”

“可事實上你會。”

馬修無奈地看着赫伯特,問,“……你在擔心被困在那裏的魔物嗎?”

勞倫茨自顧自地繼續陳述理由,“首先,你并不需要打敗黑龍。你需要做的是穿過紅谷進入火山區,把孩子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三天前你已經用同樣的方法救了理查。實踐證明這項舉動将花費你185格爾登以及一小時五分鐘的時間。花費的金錢我願意用你的房租抵消。至于時間,據我所知你一天之內除去睡覺、進食和出診,有至少十二小時的空餘時間在看書,亂走,發呆或者說不必要的話。時間成本對你來說綽綽有餘。第二,如果你選擇不去營救那個靈魂高貴的獵人以及那些無辜的孤兒,你的餘生将在愧疚與後悔中度過。權衡利弊,我建議你去營救他們。”

Advertisement

馬修,“完了?”

勞倫茨,“是的。”

馬修捂着眼睛痛苦地說,“天哪,赫伯特,你真是簡單粗暴。讓你說出‘請你救救他們吧,請求你!’,這是多麽困難的事啊……”

勞倫茨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我從不求人。你的答案呢?”

馬修,“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

勞倫茨真誠地說,“我很高興你做了這個決定。”

馬修,“我很高興你為我的決定感到高興。不過,紳士,我得說清楚,附身在項鏈上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就只能附身到假牙上被我含在嘴裏,或者附身到我的內褲上,但我覺得那兒視野不佳……玩笑而已。”他看到勞倫茨鄙夷地看着他,又忍不住補充,“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其實英國也盛産紳士,只不過這幾年不太流行了而已。”

他從抽屜裏抓起那條貝殼項鏈,突然劈頭蓋臉地朝勞倫茨套過去。噗的一聲,勞倫茨便消失不見了。馬修穩穩地接住項鏈,“總之,我得對你的安全負責。”

項鏈裏傳來了勞倫茨的一聲嘆氣聲。

馬修将項鏈挂到脖子上,立刻開始準備動身。

十分鐘後。

馬修與項鏈裏的勞倫茨再次站在充滿死氣的紅谷裏。馬修注意到僅僅過了三天,這裏的死氣就變得更加嚴重。周圍的能見度變得更低,空氣污濁不堪。他探出手摸了一圈,發覺這裏的植物已經全部枯萎,只剩下焦炭一樣的殘骸。如果身上沒有魔王的祝福,對一切毒害免疫,馬修恐怕自己也會變得和這些無辜的植物一樣。

一頭龍怎麽會這麽會落到這麽悲慘的地步呢……他惋惜地想。為什麽他會選擇特地來到地獄,在這裏等待死去。有這點力氣,大多數龍會選擇去龍墓。畢竟龍是這樣高傲的物種,并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們死去的樣子。

馬修效仿上一次的辦法,用自己的鼻子使勁地嗅着這腐朽的臭氣,試圖找出氣味的源頭。被夾在乳溝裏的勞倫茨感受到馬修的舉動,努力往外探了探身子,問,“你在尋找黑龍嗎?”

馬修,“你說的沒錯,紳士。”他停頓了一會兒,問,“你上次看見黑龍脖子上挂着的一片銀色鱗片了嗎?”

勞倫茨,“我看見了。那有什麽特別嗎?”

馬修,“那是一片銀龍的龍麟。那你注意到懸挂鱗片的銀絲了嗎?如果我的眼睛沒有欺騙我,那是一頭銀龍化成人形後的頭發。赫伯特,你覺得一頭龍在什麽情況下才會舍得把自己的頭發和龍麟送給另一頭龍?”

勞倫茨,“我不明白。也許是那頭黑龍搶來的,他那麽的粗魯。”

馬修好笑地說,“是因為愛情。天哪,你真是不解風情。”

勞倫茨,“我不認為你的分析有足夠的依據。”

馬修一邊尋找着黑龍,一邊說,“那麽,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嗎?”

勞倫茨,“是的。”

馬修,“你感受到了什麽?”

勞倫茨,“兇狠。”

馬修不認同地搖頭,他回想着第一次與黑龍沃森對上眼的感覺,低聲說,“我從他渾濁的眼睛裏看到了濃濃的悲哀。”

勞倫茨,“你下次最好先考慮自己是否會被咬成兩截。”

馬修回想起勞倫茨緊張得要命地準備攻擊魔法,意識到他是在擔心自己。他愉快起來,說,“這是職業習慣。謝謝你,溫柔的紳士。”

勞倫茨操着一口優雅的舊式德語,禮貌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女士。”

馬修,“!”

馬修抓狂地想,赫伯特什麽時候也學得這麽損了!

勞倫茨,“所以,你打算放棄老理查,轉而幫那頭黑龍做心理咨詢嗎,丘比特。”

馬修,“我只是覺得,解決一件事最徹底的方法是解決它的根源。別擔心,一條路走不通,我們還有另一條。”

馬修專心地在迷霧中尋找黑龍的影子。地獄裏的亮光本來就微弱,再加之黑氣彌漫,馬修幾乎無法看清腳下的路,只能用鼻子辨別方向。他不斷聽到自己踩碎枯木的聲音。這裏的草木原本嗜血而兇猛,現在卻全都死光了。

他們大約尋找了半個小時。突然,馬修看到了什麽。他倒吸了一口氣,笨手笨腳地躲到了一棵樹後。

勞倫茨用氣聲問,“誰?”

馬修也用氣聲回答,“沃森。”

他小心翼翼地從樹後探出頭,眯着眼睛仔細地看不遠處的那團巨大的黑影。他隐約看到了一頭黑龍的側影。那頭黑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和這個山谷一起死了一般。

“天哪……”

看了一會兒,馬修不由說,“他好像連姿勢都沒變過。我們離開的時候他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我猜想現在就算走到他的面前,他也虛弱得沒有力氣攻擊我們。”

勞倫茨同情地嘆了口氣,問,“你的打算是什麽?”

馬修,“……”

勞倫茨,“……你不會還沒打算吧?”

馬修抱歉地撓撓頭,實話實說道,“我的打算就是見機行事。”

勞倫茨,“……那麽,首先弄清沃森到底遭遇了什麽。”

馬修思考了一會兒,決定采納房東先生的建議,“好想法,華生,讓我們去問問他!”

勞倫茨心想,華生是誰。

馬修大膽地走向那團黑影。他故意踩裂枯葉發出聲響,讓沃森知道有人在接近他。透過迷霧,他隐約看到沃森的耳朵動了動,便用毫無攻擊性的柔和聲音說,“沃森,你好。我是‘眼’。”

山一般的黑影也像山一般死寂。沃森沒有任何反應。

馬修繞着黑影走,走到了沃森的前方,讓他可以看得見自己,并攤開雙手,給他看到自己并沒有帶武器。

沃森的腦袋耷拉着,下巴無力地擱在地上,整頭龍看上去像爛泥一樣堆在地上。馬修仔細地看了幾眼,發現他的眼珠在微微轉動,但是他太虛弱了,無法開口。馬修只能聽到他粗重而緩慢的呼吸聲。

馬修,“沃森,我來是因為我想你可能需要幫助,而即使你有所要求,其他人也無法接近你。”

他注意到沃森的眼珠動了動,向他看過來。這是充滿懷疑的目光。通常情況下,只要黑龍看對方不爽,他們總是想都不想就發動攻擊,暴躁得令人生畏。然而沃森已經失去了行動力,這樣安靜地聽他說完話,馬修真不知這該說幸運還是不幸。

馬修看出了黑龍的不信任,接着說,“你想知道我這樣做的目的。我可以實話實說,在紅谷的不遠處,火山區裏有個獵人,他和一些魔物被你的死氣困住。如果死氣一天不消散,他們即使離開了也永遠回不到自己的家園。所以我的目的是幫助你,然後間接地幫助火山區裏的魔物們。”

馬修說完,停頓了一會兒。他知道黑龍的腦袋不好使,給他一些思考的時間。

過了五分鐘,黑龍的嘴微微動了一下。馬修立刻上前,蹲到他的嘴邊,說,“我在聽。”

沃森,“……我們遇到了……幽鬼……”

沃森的聲音幹澀沙啞,他吐出每個音節都很困難,且含混不清。在聽到“幽鬼”的時候,馬修的臉上閃過震驚的神情,他頓時明白了這頭龍遭遇了什麽,甚至能想像他現在承受着是怎樣的痛苦。

……而且,他說“我們”。他的要求會與他的同伴有關嗎?

沃森緩緩地吸入一口氣,顫抖着念出一個名字,“……伊歐……”

馬修想起沃森戴在脖子上的鱗片,問,“伊歐是一頭銀龍嗎?”

沃森沒有力氣,只能通過眨眼代替點頭。

馬修确認道,“伊歐也被幽鬼砍傷了嗎?”

沃森吃力地說,“不……”

聽到沃森的話,馬修的腦袋裏突然将事情串了起來,想通他會來地獄的理由了。

他沉吟着說出自己的推測,“那麽……你千辛萬苦來地獄,是怕幽鬼在你身上留下的死氣會傷害到伊歐,對嗎?銀龍被地獄排斥,無法過來找你。”

沃森緩慢地眨眼。

馬修有些難過,不知該說什麽。碰到了幽鬼那種東西,竟然只有一個被砍傷……馬修默默心想,為了保護同伴,他還真是拼上了性命。

沃森,“……伊歐快到壽限了……我答應……送他去……龍……”

馬修輕聲替他說出來,“龍墓。”

沃森慢慢閉起眼睛,“……我要失約了……”

病例三、黑龍沃森的臨終心願(2)

“有辦法治愈他嗎?”勞倫茨的聲音從馬修的胸口傳來。

馬修想了想,說,“沃森,讓我檢查你的傷口。”

沃森沒有睜眼,而是嘆了口氣。馬修走近他,借着微弱的光仔細察看黑龍的身體。他看到黑龍皮開肉綻的身體上布滿了猙獰的長條形傷口。那些傷口十分密集,且深得可怕,好像是山上裂開的石縫,有些甚至砍斷了骨頭。堅硬厚實的棘皮裂開,翻出的肉呈黑色。每個傷口裏都不斷溢出濃黑的死氣,随着傷者的怨氣加深,這些死氣的殺傷力也變得越大。死氣籠罩着黑龍,繼而溢滿了整個紅谷。

馬修花了好一會兒才繞着黑龍走完一圈,大致檢查了他所有的傷。勞倫茨也透過衣服看到了一切。他感到強烈的不适,如果他擁有形體,或許現在就扶着樹幹吐了。

馬修,“我選修魔物醫學的時候,導師曾經介紹過幽鬼這種東西。幽鬼不僅殺傷力巨大,而且能無視任何防禦。碰到他們就是碰到了一場災難。”

勞倫茨,“……無妄之災嗎?”

馬修,“唔。那東西唯一害怕的就是龍族魔法。但是我猜,一頭即将達到壽限的銀龍,可能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中度過。他們遭遇了幽鬼以後,沃森不僅要保護同伴,而且據我所知,黑龍幾乎不會使用任何龍族魔法。”

他望向沃森,後者仍然閉着眼沒有動靜。

勞倫茨輕輕嘆了口氣,“我想事情就是你猜測的那樣。”

馬修,“讓人頭疼的是,幽鬼留下的砍傷無法愈合,而且會在傷者身上留下死氣,一直折磨到對方死透了為止。如果是一頭龍的話,可能還要受上千年的折磨……”他把“才會死去”給咽下了肚。

勞倫茨,“無法醫治嗎?”

馬修,“當年我問過同樣的問題。導師說,唯一的方法是用硫磺火徹底燒焦傷口的皮肉,過一段時間傷口就會開始愈合。可是沃森滿身都是傷,用硫磺火一個個燒過來,就算是龍也會被燒死的。也許我該問問我的導師,讓他來看看沃森的情況。”

勞倫茨,“你帶了足夠的法陣貼膜嗎?”

他們正商量着,卻感覺到龍動了一下,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不用……救我……”沃森吃力地說。他停了一會兒,為紅谷換來了片刻沉重的沉默。他喘過氣來,接着說,“請你……把我做成……骨龍。”

這是這頭黑龍這輩子第一次用“請你”來說話。

馬修難以置信地看着沃森,脫口而出,“……不可能,我不能這麽對你!”

“請你……”黑龍再一次請求道,“陪着伊歐去龍墓……是我最後的願望。”

“請讓我去拜訪我的導師。我不敢保證,可……他也許能治好你。”馬修仍然試圖勸說固執的黑龍。後者啞着嗓子緩慢地拒絕,“……不……來不及了……”

馬修啞口無言地愣愣看着沃森。這種幫不上忙的無力感令他感到難過極了。

“骨龍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沃森。”勞倫茨的聲音從馬修的襯衣裏冒出來,打斷了馬修的思緒。馬修不由低頭看了看。

勞倫茨,“就算剔除你的肉,把你做成骨龍,但你的靈魂不能和你的骨架一起回到伊歐的身邊。死靈法師不能操控擁有靈魂的魔物。”

馬修被一語點醒,認同地說,“沒錯。伊歐恐怕等待的也不是你的骨架。你希望他帶着對你的遺憾進入龍墓嗎?”

勞倫茨動聽得好像豎琴般的聲音在死氣漫溢的紅谷中靜靜流淌,“沃森,聽着,我想到了一個治愈法術,可以快速治愈你的傷病。這個辦法的效果建立在你的心願上。你的心願越是強烈,治愈的效果越是良好。你願意配合嗎?”

馬修聽到勞倫茨振振有詞的話感到驚訝——能夠快速治愈幽鬼砍傷的治愈法術,別說人類,即使是作為魔王兒子的他也聞所未聞。何況,為什麽他一開始不說呢……

沃森過了很舊才勉強眨了一下眼睛。黑龍的狀況引起了馬修的不安。他察覺到沃森比想像中傷得更重,也許用不了千年,再不治療的話,他馬上就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勞倫茨的聲音變得柔和,“那麽,別擔心。你很快可以康複。”

無論是疑惑還是不安,馬修都沒有将情緒表現在臉上。相反,他讓自己顯得信心十足,有幹勁地說,“你竟然會治愈術!赫伯特,你真是太棒了!你需要什麽,可以盡量告訴我。”

勞倫茨沒有和他客氣,說,“我需要一小瓶仙女龍血,和一個能夠使用高階魔法的人。”

馬修,“這都好辦,我馬上可以準備好。沃森,等我們五分鐘。”說着轉身快步走開。

馬修走得夠遠,确保沃森聽不到他們的談話,才低聲問,“赫伯特,你是認真的?”

勞倫茨嚴肅地說,“是的。我不認為這種時候适合開玩笑。”

馬修仍然難以置信,遲疑地說,“我不知道你的法術修為那麽好。我以為你只是貴族家裏閑着沒事才學了一些小法術而已。”

勞倫茨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曾經是一個巫師……在我還活着的時候。”

馬修費了點勁才從勞倫茨冷漠的語調中讀出了一些什麽——他在逃避念出“巫師”這個詞,他并不願意提起這些。然而馬修來不及仔細想太多。他趕緊抛開雜念,聯絡了克羅塞爾,向他買一小瓶仙女龍血。

勞倫茨,“誰來施展高階魔法。”

馬修,“你啊。”

勞倫茨,“我只是幽靈,沒有辦法支撐。”

馬修,“怎麽會呢。”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了小刀,不滿地說,“今天第二刀。真希望下次用法陣貼膜的時候不用發生流血事件。”他咬咬牙,将自己的食指割開。他疼得嘶地倒抽一口氣,将手指從襯衫縫伸進衣服裏,擠入自己的乳溝,把血摸在那塊貝殼吊墜上。血液在碰到吊墜的瞬間被吸幹,好像滲進了海綿一般。

“別小看我的血,那足夠讓你施展高階法術。”他一邊摳乳溝一邊說,“這下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你中并沒有我。”勞倫茨嚴謹地糾正道。

正說着,他們的身邊亮了起來,克羅塞爾出現了。他比預想來的更快,馬修高興地說,“來得正好!”并習慣性地将手伸過去接受吻手禮。

看到公主殿下旁若無人地從乳溝裏拔出手伸向他,克羅塞爾一抹優雅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上。

吻手禮後,馬修省略了客套,說,“東西給我,記在那頭種馬的賬上。”

克羅塞爾,“那是當然。”他打了個響指,一個拇指那麽大的小玻璃瓶浮現在空中,裏面裝着半瓶血液。馬修将瓶子接到手裏,檢查了一下血液的新鮮度。

克羅塞爾熱情地推銷道,“如果你們的目标是那頭黑龍,我強烈地向你們推薦我的新發明——法陣放大儀。您可以只畫一個掌心那麽大的法陣,由它放大到足以覆蓋一頭龍,同時對施術者的法力有一定的增幅作用。除了禁術外,對任意級別的法術奏效。那可能節省不少功夫。”

馬修,“天哪,克羅塞爾,你簡直是手殘者的福音!”

克羅塞爾,“您說什麽?天哪?可愛的公主殿下,您和人類在一起的時間真是太長了。”

富有想像力的惡魔科學家留下法陣放大儀,抱怨着這裏的空氣太糟,便離開了。馬修帶着勞倫茨快步回到沃森身邊,在勞倫茨專業嚴謹的口述下,在平地上畫起了法陣。他們很快将法陣放大,圈起了整頭黑龍。勞倫茨令馬修将仙女龍血灑在法陣裏。一切便準備就緒。

馬修站在法陣外,問,“你準備好了嗎,赫伯特?”

“不……”勞倫茨的聲音傳來,“時間過去太久了。我需要一點時間。”

馬修索性就地坐了下來,安靜地等待他。在霧氣彌漫的紅谷中,無所事事地與一頭垂死的陌生黑龍作伴,時間顯得尤其漫長。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有一個小時那麽久,勞倫茨的聲音終于從馬修的胸口傳來,“我準備好了。”

馬修二話不說地站了起來,走到施術者的位置,說,“開始吧。”

勞倫茨安靜了一會兒,做最後的調整,然後開始低聲念咒。他的聲音刻意壓低,聽上去有一種悅耳的金屬質感。每個音節都仿佛蘊含着一種神秘的力量,像微風卷着霧氣,缭繞在整個法陣裏。

咒語很長,馬修嚴肅地站着,默默聽着咒語的每一個音節。事實上他對法術所知道的不多,他只是為正在念咒的勞倫茨着迷。他聽上去認真、嚴肅。馬修知道他是那麽的可靠,通過他的口念出來的咒語不可能出任何差錯。在“貴族”、“房東”的身份下,勞倫茨終于慷慨地将自己翻開了一頁,讓馬修知道真正的他曾是一名巫師,一來自中世紀德國的男巫……

等等!中世紀?!

馬修的心裏咯噔一下,猛然醒悟過來!

中世紀……歐洲……獵巫運動……

他突然就想明白為什麽勞倫茨不想提起自己曾經的職業。還有,為什麽勞倫茨那麽年輕就過世。

有關獵巫運動的一切都深刻清晰地烙印在馬修腦中。在他想起那場長達數百年的屠殺時,曾經的所見所聞,那些記憶的碎片就無情地拼合在了一起。

獵巫運動是屬于人類的殘忍,在馬修看來人類的陰暗面有時比魔物間的厮殺更殘酷血腥。他回想起那個年代的一切,那是他最想忘卻的黑暗年代。人們人人自危,又互相揭發陷害,只要有人被檢舉為巫師,就會遭受不遺餘力的折磨和羞辱。燒焦的屍體總是堆得像山一樣高,散發着難以想像的惡臭,被吊死的屍體在河上被挂得滿滿當當,風一吹就互相碰撞。那樣的人間煉獄哪怕只看上一眼也難以忘懷。那時馬修仍定居在法國,某一天,獵巫運動像野火一樣不知不覺到來,然後突然就燒了起來,事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因為受不了如此惡劣的屠殺,他只能回到了地獄。

不……或許只是我想多了,馬修混亂地想。他真誠地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馬修緩慢地吸氣,讓自己恢複平靜,停止無意義的猜測。他知道唯一獲得答案的辦法是直接問勞倫茨,但他決定永遠不做這樣失禮的事。

正在馬修思索的時候,勞倫茨念完了最後一個音節,聲音停了下來。那一剎那,巨大的法陣好像被點着的汽油圈,倏地亮了起來,發出了猶如太陽般強烈的白光,形成了一根巨大的光柱。光柱穿出迷霧,直達天際。仙女龍的血液融入法陣,慢慢讓整個法陣染上了五彩的光芒,從白色漸漸變得流光溢彩,炫目極了。

馬修啊地輕輕嘆了一聲,眯起眼睛看着這一切,不由自主說,“你成功了。太美了。”

耀目的光芒淹沒了法陣裏的黑龍,持續了幾秒光芒才開始減弱。馬修注意到光柱裏有黑影在動。法陣逐漸變暗,最後又歸于無。在看清法陣裏的黑影的那一刻,馬修睜大了眼睛。

“這不可能……”他喃喃說。

病例三:黑龍沃森的臨終心願(3)

法陣中的光芒熄滅,紅谷重新變得昏暗。光芒褪去,顯現出法陣中央站着的一頭黑龍。

那頭黑龍比趴着的時候看上去更高大,更令人恐懼。這樣巨大的體魄給人一種壓迫感,就像一座黑魆魆的山杵在人的面前。

沃森也為自己重新獲得了力量而感到驚訝。

“黑暗之神在上!我居然好了!”他說着,扭動細長的脖子檢查自己的四肢和身體。但他身上那粗糙的棘皮已經完全恢複,一個傷口也不剩了。他又甩甩前肢,扭扭尾巴,發現斷裂的骨頭也接了回去。他又變回了一頭健康強壯的黑龍!

黑龍激動地揚起頭,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他太久沒有動彈,急于活動一下筋骨,翅膀呼地一聲高傲地展開了。黑龍騰飛了起來,掀起了排山倒海的強風,将植物殘骸卷得漫天飛舞。

馬修舉起手臂抵擋大風。他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一開始是不敢相信。當他确認黑龍真的活奔亂跳地恢複了健康後,馬修的疑惑就變成了敬佩。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見證了這激動人心的時刻!”他感慨地說,“赫伯特,你簡直太棒了!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你知道嗎,那群傲慢的古代惡魔都無法做到的事,你只用半小時就做到了!”

馬修的激動沒有得到勞倫茨的回應,他突然擔心高階法術會耗去幽靈太多力量,拉開衣領問,“赫伯特?你還好嗎?”

勞倫茨冷淡地回答,“我很好。”

沃森在天空飛了一圈,很快在他們面前落地。他低下頭,一顆碩大的龍頭離馬修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龍呼出的帶有硫磺味的氣息一陣陣地撲到他的身上。

沃森,“小姑娘,你們救活了我。我會答應你們的任何要求。”

勞倫茨禮貌而溫和地說,“這只是舉手之勞,能幫到你我非常高興。你一定要提起報答的話我反而會不知所措。不如等你帶着你的愛人來到龍墓時,給我們發一個信使精靈,讓我們知道你們平安到達。如果你能順便捎帶一塊那裏的石頭給我,那就太棒了。”

馬修心想,他對別人講話的态度簡直比對我好一百倍!

沃森爽快地說,“石頭?那太容易了!就算是金山銀海也能搶過來給你!”

勞倫茨正經地拒絕道,“我不會收下。”

馬修,“我會代他收下。”

勞倫茨,“……”

馬修從口袋裏掏出一只信使精靈遞給沃森,說,“它标記的是我的氣味,在任何地方放飛都沒問題。你可以用它和我們聯系。”

沃森叼走信使精靈,問是否要送他們一程。馬修看着沃森的雙眼說,“你的目光告訴我你心中充滿焦慮,我猜你在擔心伊歐。你們分開的時間夠久的了。我們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快回去吧,沃森。”

沃森被說破心中的事,啞着嗓子說,“你說的沒錯,小姑娘。可是,你竟然不怕龍壓?你和你的男人都是了不起的家夥!再見了,等我的消息!”

他退後幾步,呼地展開翅膀,卷起漫天塵土。他如箭一般飛向天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還未消散的茫茫霧氣裏。

“再見。”馬修輕輕地說。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好像在回味整件事的經過。過了一會兒,他說,“咦?赫伯特,剛才沃森好像說‘你和你男人’。”

勞倫茨,“他說的是‘你和那個男人。’”

馬修,“可我确定他說的是‘你和你男人’。我們看上去像一對嗎?”

勞倫茨,“……可以閉嘴了。不要忘了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公主殿下。”

馬修愉快地說,“謝謝提醒,我男人~”

沃森用他最快的速度飛回他們遭遇幽鬼的地方。那裏離地獄入口很近,群山環繞,湖水像鏡子一樣透明。沃森飛到那片山脈上空,不安地一圈一圈盤旋,尋找伊歐洛斯的身影。

遭遇幽鬼攻擊之前,沃森與伊歐正在旅行途中。他們商量了個有趣的旅行計劃——事實上那是伊歐的計劃,沃森只是個忠實的執行者——在前往龍墓的途中進行他們的最後一次旅行。

他們希望在伊歐陷入長久的休眠之前留下更多的回憶,然而伊歐已經非常接近壽限,他們的旅行計劃因此比大多數的旅行都來得艱難。伊歐每活動幾天,都需要停下來沉睡近一個月的時間。他們的旅行毫無效率可言,沃森大多數時間都靠在沉睡的銀龍身上打盹兒,或者單獨出去覓食,他們卻仍然享受這個過程。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們再過幾個月就會到達龍墓,然後逗留在那裏直至長眠。

意外發生的時候伊歐正在沉睡,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沃森的反應速度極快,在幽鬼沖過來的時候,想也沒想就飛起來反擊。他勇敢地獨自戰鬥,直到把幽鬼趕走。他自己也只剩了一口氣,靠着最後一點力氣爬到了地獄入口,從那兒掉到了紅谷裏。

他在痛苦中煎熬了幾個月的時間,他能感覺到幽鬼留下的死氣一點一點地把他的生命力啃噬幹淨。傷口暴露在空氣裏無法愈合,具有腐蝕性的死氣無時無刻不折磨着他,像一群細小的魔物在咬他的肉,讓他疼痛難耐。

沃森在絕望中想着伊歐,想伊歐在的時候,總是把他收拾得幹幹淨淨,每天都用清潔咒幫他清潔牙齒和指甲縫,讓他成為一條閃閃亮亮的上古黑龍。他還想伊歐為了勸他放棄腐肉,總是用幻術把水果和蔬菜打扮成香噴噴的樣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