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魂

陳頌年當即拔劍回砍!刀兵相接的瞬間他虎口巨震,皮膚撕裂般疼痛!

陳頌年“嘶”了一聲,這女鬼力氣遠比他想象的大,他震驚的看去,下一斧已經如同劈山般,帶着獵獵風聲朝他而來!

“不要命嗎!”電光火石之間,林祈雲一腳踢開了準備接斧的陳頌年,那女鬼巨斧劈空,斧刃狠狠陷在地板之中,餘威使木板翻飛,留下一跳裂谷溝壑般的痕跡!

林祈雲暗自驚心。

他跟被踹開的陳頌年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裏的驚懼。

女鬼卻沒着急劈第三次,她體态臃腫,一手捏着巨斧,佝偻着腰背,血流涔涔的五官緩慢的四處張望,光腳在屋內走動,如同一頭尋找獵物的巨獸。

林祈雲胸口起伏的看着她。

這女鬼來的簡直無聲無息,方才他在門外極遠的地方才察覺到有髒東西過來,沒成想幾個眨眼的瞬間,這女鬼就已經到了眼前,在黑暗裏血流滿面的朝他們舉起斧頭。

這種級別的髒東西,不是區區陳頌年一個築基能對付的。

而他沒有修為,蕭宴池重生這麽久還是個豆芽菜,想必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女鬼扭動血肉,因肥胖而重疊的皮膚堆起。她轉過頭,林祈雲緊緊抿唇,和她那雙空無一物的眼眶對視。

跑。

他想,必須立刻跑。

林祈雲看着女鬼一步步朝他走來,一張臉孔往上揚了揚,似乎嗅到了什麽氣味,她走的很慢,一次次對林祈雲調整方向,斧頭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劃聲。

是沖他來的。

林祈雲面沉如水,腳步微移,時刻準備逃命。

卻在他略微挪動的下一刻,那女鬼仿佛瞬間鎖定了目标,毫不猶豫的下斧!幾乎用了全部的力氣,刃光在明月下泛着血腥的殺意,朝他直面而來!

雖勢如倒海,所過之處摧枯拉朽,但林祈雲好歹混了幾十年劍修,本不至于躲不開。

問題是千鈞一發之際——

他護住了蕭宴池。

兩個人站位不同,刀光過來的太突然,蕭宴池那個位置根本躲不開,不死也得被削層皮。倉促之間,林祈雲一見他那副淡漠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沒打算躲!

在理智告訴他蕭宴池是魔尊可能不會死之前,上輩子無數次危難相護的感性先支配了他的身體,等他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蕭宴池攬進了懷裏。

少年整個人被他寬大的衣袍裹住,因意外而雙眼微張,剛看到眼前無數尖銳木屑飛揚,下個瞬間就被林祈雲按住頭,埋進了胸膛。

他甚至來不及生出旖旎的念頭,林祈雲脖頸間沁人心脾的雪山松香和血腥味就沖進鼻腔。

遠處陳頌年在驚呼,蕭宴池卻只能聽見林祈雲因劇痛而産生的喘息。

他顫抖的轉頭看他,冷白而昏暗的室內,蕭宴池清晰的看見了林祈雲額頭掉下來的冷汗和眼底染上的猩紅。

他幾乎瞬間眼睛也跟着紅了,倉惶焦急的抓住林祈雲衣領,問:“傷哪裏了?!”

林祈雲被他抓的一踉跄,擡眼就看見了蕭宴池血紅的眼瞳,一些不太好的回憶也跟着上頭。

他神色有些複雜的拎開抓着自己衣領的手,不知道怎麽說,幹脆起身跟他隔開距離。

“沒事。”他爬起來道。

蕭宴池雙唇都在隐隐顫抖,落寞蒙上他擔心的神色,瘦到只有骨節的手放在身側絲絲捏緊。

他看着林祈雲離開,指甲幾乎陷進肉裏。

但這些林祈雲都沒注意到。

他有些懊悔的抹了把因疼痛而泛出的生理性淚水,從一堆被劈成廢柴的木頭裏出來,剛巧看見陳頌年臉色慘白的提劍,準備爬來給他收屍。

見他沒事,陳頌年比死人還白的臉才恢複幾分,松了口氣。

還挺義氣。林祈雲看着他提起嘴角,沒空管自己的傷勢,重新看向眼前女鬼。

她又開始用沒有五官的臉,佝偻着四處緩慢走動,尋找目标。

這一斧頭下來,林祈雲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攻擊規律。一次一斧,沒劈出斧風,再劈,劈完之後會失去一段時間目标。林祈雲估計是她五官都被硬生生挖出,只能用皮膚感受,而一次斧風威力巨大,也影響了她的感知。

他們三個,沒一個人打得過她。

蕭宴池甚至都打算去死了。

這可怎麽辦?

眼見着那女鬼又開始嗅聞,林祈雲不由得看了蕭宴池一眼。

不看還好,看了林祈雲差點被他吓一跳。

月色從被劈成一片廢墟的花窗中透進來,正好落在他頭頂,月光冷白,少年正紅着眼盯着他,眼神幽怨又瘋狂,眼淚還啪嗒啪嗒的掉。

最吓人的是他身旁數不清的髒白鬼魂,身子還在遠處黑霧裏挂着,這邊脖子扭得像巨蟒一般,從牆上流下來,一個接一個,害怕又激動的繞在蕭宴池旁邊。乍一看去,一片白茫茫的人頭貼臉,讓人頭皮發麻。

林祈雲說不清自己現在什麽感受。

他覺得系統可能認錯主角了,蕭宴池重生怎麽動不動就哭,還不要命。

但這回真的拯救無能了。

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就要噶了。

那女鬼朝他越嗅越近,林祈雲一只袖子還在滲血,他手心出汗,一動不敢動。遠處陳頌年見狀,拼命試圖吸引女鬼的注意,但那沉重敦厚的身體就只拖着斧頭朝他而來。

而餘光中蕭宴池擡眸掃了眼逼近的女鬼,垂下濃密的眼睫,表情盡是你死了我給你殉葬。

林祈雲不敢轉眸看他,一心盯着女鬼,不能進也不敢退。

因此他沒看見蕭宴池擡手擦幹淨眼淚。

然後徒手抓住了一個髒白鬼魂的脖子。

“……”

那鬼魂無聲叫起來——他是離蕭宴池最近,眼神最垂涎,也是人頭上爛的最惡心的一個。

蕭宴池看也不看,一雙厲爪般的手越收越緊,鬼魂的脖子被他掐出褶皺,瘋狂的掙紮着。脖子如水蛇般甩動,細長的身子都從房梁上被他甩了下來,惡心至極。

“說話。”蕭宴池嗓子微啞道。

鬼魂難聽的嘯着。

女鬼已經近在眼前,林祈雲手底捏起同歸于盡的劍訣,目光釘在馬上就要揮起來的斧頭上。

另一邊蕭宴池的手幾乎把那鬼魂脖子掐成一條棍子,那鬼魂痛苦至極,黑洞般的嘴裏擠出細碎的人聲。

很快,女鬼就鎖定了林祈雲,她緩緩走到林祈雲身前,被切去唇舌的大嘴随步伐,慢慢咧到耳根,然後朝林祈雲猛地掄起斧頭砍下!

蕭宴池手中脖子頓時傳來碎骨聲!

鬼魂再也忍不住,痛苦的尖叫出聲:“阿娘——!”

凄厲至極的尖叫仿佛刺穿了女鬼的靈魂!

那一瞬,一切都停住了。

林祈雲只覺得一陣風過耳,尖銳至極的尖叫在他這裏被臨近死亡的耳鳴蓋住。

他心髒都跳到嗓子眼,同歸于盡的劍訣捏在指尖欲發。就差想遺言,面前女鬼卻停住了斧頭。

斧刃離他的脖子,不過一尺。

林祈雲喉結滾動,雙腿發軟,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一點點挪動目光。

一時間所有人,鬼都朝着蕭宴池看去。

蕭宴池對這萬衆矚目視若無睹,扔垃圾似的,起身把那尖叫不停的鬼魂拽出來,随手扔到旁邊。女鬼如同被吸引一般,拖着身軀走去,愣愣的低頭看這團蠕動哭喊的東西,似乎在仔細辨認。

場面一時僵持。

蕭宴池仿佛丢了團東西就萬事大吉,不再管旁邊兩鬼,甚至一句解釋都沒有。只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就朝林祈雲走來。

林祈雲也愣愣的看着他。

眼前人很快就走到面前,坐在他身前,二話不說,伸手就拽過林祈雲的手,想查看傷勢。

林祈雲第一反應是縮手,被他察覺後,極其強硬的牽了回來,力氣大的林祈雲指尖隐隐作痛。

“你別……”他下意識道。

“待在我身邊,你很惡心嗎?”蕭宴池忽然望他一眼。

林祈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一怔。

蕭宴池見他神色,不知理解成什麽了。表情暗淡的垂眸不語,撕了袖子,給他包紮止血。

林祈雲:“……”

這莫名的心虛是怎麽回事。

陳頌年心驚膽戰的繞道快速爬過來時,看見的就是包紮這一幕。

這一屋的鬼他是管不了了,月黑風高,還是聚在一塊比較有安全感。

但他看了看沉默的蕭宴池,又看了看糾結的林祈雲,莫名覺得很尴尬。

而且是他融不進去的尴尬。

不知道說什麽,陳頌年只好指着林祈雲傷勢,幹巴巴的緩和氣氛:“我以為你手斷了呢,沒想到你只刮掉了這麽淺的一層油皮,都沒傷到肉。”

原本就覺得被這麽點傷疼哭很丢臉的林祈雲:“……”

他合理懷疑陳頌年在伺機報仇。

陳頌年對上他眼睛一愣:“你不是被疼哭……”

哭字只發了半個音,林祈雲徑直打斷他,“滾。”

“撕拉——”一聲,蕭宴池又用力撕開一塊布料,冷冷的擡眼看他們,并且給林祈雲手臂打了一個死結。

林祈雲見狀适時閉嘴,身邊陳頌年還想再說,一聲輕聲至極的“瘋子”卻飄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他們朝僵持的鬼魂看去。

她血肉模糊的臉幾乎抵在了鬼魂的頭上,把鬼魂吓得四處逃竄,但斧頭如同鍘刀一般抵住了他所有的道路,女人肥肉堆疊的手按着鬼魂的脖子,仿佛認出了這是誰,笑容比鎖定樓尋時更瘋狂。

“瘋子!你是瘋子!”

沒有舌頭的嘴巴模糊的吼着,靈魂卻發出來了喊叫。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音,參雜着極致的恨意又或者是其他情緒,女人笑得越來越厲害,靈魂都在震顫,大聲狂叫着:“你是瘋子!你是瘋子!”

說着她掄起斧頭,刀光一次一次快速的砸下,如同碎泥砍肉般,跟着叫聲一起砍下,地板凹陷,仿佛要把腳下鬼魂砍成碎片才罷休。

女人笑得太癫狂,聲音幾乎都像哭了。

“你是瘆人的瘋子!!”她大喊着。

旁觀的林祈雲被這瘋狂的舉動震到說不出話來。

陳頌年悻悻的抱住肩膀:“誰是瘋子啊……”

見林祈雲如此,蕭宴池忽然開口問道:“蕭霖的記憶不全嗎?”

林祈雲轉頭,對上他一雙如淵般深邃的瞳,其中宛若流淌紅河,他怔然兩秒,“嗯”了一聲。

聞言,陳頌年也不願再看眼前血腥場面,他往後挪了挪,“你什麽意思?你也知道他奪舍上身?”

問題出口,蕭宴池連眼神都沒給他。

陳頌年:“?不是你……”

眼見陳頌年要發作,林祈雲連忙摁住他,在斧頭砸地的劇烈聲響中說:“沒事,你繼續,蕭霖記憶怎麽了?”

蕭宴池把林祈雲包紮好的手自然的牽住,“蕭霖親生母親是個粗使丫鬟。”他轉眸看瘋狂揮斧的女鬼,“就是她。”

“……”

鬼魂已經被女鬼砍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碎渣,但她還不停下,仿佛恨極。

蕭宴池面不改色,聲音平淡道:“蕭霖十幾歲賭莊賭錢,輸的傾家蕩産,蕭府承擔不起,拒絕給他收拾爛攤子,任他死在街頭。但好在,賭莊的老板是個魔。”

“這有什麽好在啊?”陳頌年道。

蕭宴池這回理他了,他嫌惡的掃了陳頌年一眼,整張臉都寫着“蠢貨”。

“嘿你這乞丐……”

林祈雲再度摁住陳頌年,接話問道:“那賭莊老板問他要什麽抵債?”

蕭宴池對他的态度就要溫和許多,他轉眸,濃黑眼睫下的情緒看不分明。

“問他要了親生母親的五官吃。”蕭宴池淡聲道。

“蕭霖親手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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