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夢始
目送所有修士禦劍進入洞穴後，林祈雲耳熱才消了些。
兩月前的事情叫他不知怎麽面對蕭宴池，或者說他一直不知道怎麽面對。他跟蕭宴池師出同門，相伴多年，羁絆深的并非他一念之間就能狠心切斷，原本想冷然對待查明真相，偏偏又記起了多年前旖旎醉酒，恍然發覺他可能有情。
剪不斷理還亂，什麽勞什子事。
林祈雲揉着自己仿佛燒起來一樣的指尖，強行按下紛雜的情緒，轉身看向自己身後五人。他們只注意自己發光震動的靈珠，表情上都帶着茫然。
見無人發現，林祈雲莫名松了口氣，問道：“知道自己的賜福該怎麽用嗎？”
“我聽到了奎石的吼聲，”劍修李峰摸着後腦勺道，“但是不知道他在說啥。”
“乘黃也是。”林程跟着說。
“無事。”林祈雲道，接着照系統顯示，言簡意赅的跟他們說了各自技能。衆人聽後皆恍然大悟，新奇的看向自己的珠子，對其中躺着神獸魂靈感到不可思議。
“怎麽喊他們你們随意，”林祈雲繼續道，“探尋洞穴乘黃和奎石時刻待命。剩下兩個人是單純保護自身的術法，暫時不用，至于……”
他對着眼底泛滿殺意的林洵磕絆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好像還不知道這小孩名字，視若無睹的随意道：“至于清河，看着辦吧。”
“清河一定饒不了你。”林洵沉冷着一字一句道，“你死定了。”
“你丢人要丢到什麽時候？”林祈雲聽的耳朵起繭，心緒本來就不平，實在不想慣這小孩。
他滿不在意的瞥了咬牙切齒的林洵一眼，補充道：“記得和琅琊一塊來找麻煩，我沒那麽多閑工夫陪你鬧。”
“不過一個練氣……”
身旁人輕蔑的言語未完，林祈雲手中的靈珠就散出奪目的虹光，林程立刻制止住自家少爺，林洵哼了一聲，不得已作罷。
幾人都看過去，虹光鋪出無數昏暗的畫面。畫中人都是一臉失望，話音接連在靈珠震顫中響起：
“地穴西南第二個洞，封閉。”
“東面三洞，四洞聯通封閉。”
“北方七洞封閉。”
……
所有傳音中，沒有一方傳來好消息。風聲再度過耳，林祈雲擡眼，發現原本進入洞穴的修士已經禦劍陸續從洞穴中出來，回到原地，皆神色不霁的朝林祈雲搖頭。
“這，這洞都要探完了！”劍修驚道，“不會一個能走的都沒有吧？”
林祈雲不知道，他正思考着對策，一個些微低沉的少年音從靈珠中傳了出來——
“東南第四洞，有水聲。石壁做門，疑似出口。”
是蕭宴池。
陰暗潮濕的洞穴中，漆黑的水珠順着嶙峋岩石滾落在蕭宴池肩頭。
他微擡雙眸，面前是一處巨大的石壁，粗糙暗石後隐隐傳來流水聲。但水流低語中，還夾雜着窸窣的響動，聽起來像千萬支蟲腳密密麻麻的爬過，令人頭皮發麻。
“無法再往裏探了？”蕭宴池轉眸看向身側系統。
藍屏上正清晰的畫着地穴的示意圖，其他洞穴都标記了封閉，只有眼下此地标上了紅色。
【只知道後面是片湖】系統道，【再往裏就探測不到了】
蕭宴池點頭，收了系統。
剛準備轉身，卻見遠處靈光微閃，林祈雲從別人的劍上跳了下來走向他，身後跟着魚貫而入的修士。
“……”他手掌不自覺捏緊，沉默的看向共乘一劍的劍修。
“是有水聲，應當是出口。”林祈雲徑直朝石壁走去，路過蕭宴池身旁時，剛要喊劍修，某人的手就握住了他手腕，垂着眸将自己往他懷裏帶。林祈雲猝不及防，被他拉到身邊，話音也斷了。
他一頭霧水的擡起頭，正好對上蕭宴池垂下的眼眸，少年薄唇微抿，抓着他手腕的五指更緊了些。
委屈極了似的。
“……李峰叫奎石挪移。”林祈雲回過神，重新接上自己的話音。
劍修應了一聲，立刻就拿着靈珠走向石壁。
在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中，不斷有斷裂沙石從頭頂砸下來，林祈雲收回自己手腕，往後退了半步，看着那雙瞳色詭谲的眼睛。
他還是不知道怎麽面對。
思考兩秒，才捧着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思，揉着手腕解釋道：“我沒有劍。”
蕭宴池一愣，眉間陰郁忽地就散了，短短四字，砸的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
“……嗯。”
他恍惚的應了一聲，看着林祈雲，一種久違的情緒順着他骨血爬上來，還沒分清那是什麽，一聲尖叫就劃破了洞穴內的黑暗。
“那是什麽！好多蟲！！”
尖叫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只開了一半石門的劍修。
黯淡天光從石門處洩出，從不遠處爬來的東西身上甲殼反射出光澤，乍看過去，像黑水上泛出的粼粼波光。林祈雲定睛一瞧，只見無數長相恐怖的劇毒之蟲朝他們蠢動而來，密集至極，支節相挨，看一眼都汗毛倒豎。
“天啊，天啊快跑！”
他還沒慌，其他修士先慌了，立刻推搡着往才開一半的石門內沖去！
林祈雲和蕭宴池站的位置十分不讨巧，他想說不用擔心，話還沒出口，人群就先恐懼着蜂擁而來！擁擠撞擊中，他被蕭宴池猛地扯進懷裏，下巴磕在少年肩頭鎖骨，蕭宴池護着他的頭，攜着他往石門內跳——
最後一眼，林祈雲只能看到林洵逆着人群而上，開了靈珠，燎原般的滾燙火焰淹沒了如海的毒蟲！
完了，林祈雲在蕭宴池懷裏莫名的竹香中想，烏洵會殺光清河人。
下一刻，只聽無數炸開的水聲，冰涼的湖水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緊緊閉上眼睛，寬大的衣袍被水流氣泡撐起，如同一只白色蝴蝶。
刺骨的寒意淹沒了他的身體和意識，只有鼻尖的竹香萦繞。
再睜眼時，林祈雲是被人揪着頭發從水裏提起來的。
他劇烈的喘着氣，五官灌水的痛感叫他雙耳嗡鳴，眼尾通紅。人聲重疊着往他耳朵裏鑽，是幾個極其年輕的聲音。
“吳三哥，你這不好吧，他可是林祈雲……”
“這有什麽！外界早就說了，他出生就是個傻子！傻子怎麽會知道是誰欺負他？”
“清河劍修這麽厲害，萬一找上來，我們會死的。”
“讓這小子不記得不就好了，沒事！”
面頰上的水珠順着他下颚滾落在地，塵封的記憶從林祈雲腦袋裏積灰的角落被翻出來。
他懵圈的垂頭看着自己青筋爆出的蒼白小手，想起來這是什麽時候了。
琅琊世宴，世家名族百年聚會。清河家主見他在清河沉悶少言又無聊，于是帶他赴約，想讓他多結交些朋友。他便朝這些人抛出了橄榄枝。
并非他主動。是這些人羨慕清河的名頭，主動湊上來奉承。他那時剛穿來只有幾年，沒有對清河的親情歸屬感，太向往其他情感寄托，看他們如此熱絡就應下了。
然後這群王八羔子仗着他當時沒有修為，還把他當傻子，将池邊洗手的他摁着後腦淹進了池裏，不顧他掙紮，笑的無比猖狂。
林祈雲一輩子最大的一場火，就落在了這群王八蛋頭上。
哪怕後來蕭宴池殺他他都沒有這麽生氣。
第一次交出真心被人摔碎的感覺，實在是讓清河拿地域嬌生慣養的小林少爺很惱火。
身後那群人還在七嘴八舌。
無論想多少次都很惱火的林祈雲有心捏斷他的手，還沒動，這具身子卻先起來了。
當年年少的清河嫡子蒼白着小臉起身，平靜側眸看向把他摁進水裏的人。
那人五官平平，笑得正肆意，忽而直勾勾的盯上了他因嗆水而病态的臉，對着他喉結滾了滾。
“這傻子，長得怪好看。”吳三湊近道。
林祈雲面帶微笑的抓住他摁頭的手，水淋淋道：“是嗎。”
“哈哈果然是個傻子！你們有人想對他做什麽沒——”
他狎昵的話還沒說完，一聲骨節繃斷聲驚煞衆人！
但見清河的傻子少爺手拿環玉，一下就從中間敲斷了吳三的手骨，血流崩斷間行兇都不帶遲疑，丢開環玉就死死抓住了吳三的頭發！把吳三往水裏摁，任吳三怎麽掙紮都不放手！
所有人霎時都蒼白了臉，有些人被吓得連滾帶爬去叫長輩，其他人都趕忙上來勸架，抱腿扯衣袖，沒一個人扯動了——
“林祈雲你瘋了！！！”
“會死人的！會死人啊！”
“都給我滾開！”林祈雲氣紅了眼，怒氣磅礴道，“吳三摁我怎麽沒人說話！憑什麽沒人說話！憑什麽笑！你們算什麽狗東西！敢碰清河！？”
吳三掙紮的越來越厲害，眼看就要窒息！
終于不知從哪裏來的少年扯開了林祈雲，林祈雲眼紅的滴血，推開他，卻撞進一雙溫和且沒有責怪意味的眼中。
“雲夢裴铮。”少年溫聲安撫着他道，“你且消氣，不值當。”
吳三被人手忙腳亂的從水裏拉了起來，比林祈雲壯碩兩倍的人在原地害怕到哭嚎，咳得撕心裂肺，邊哭邊喊道：“清河殺人了！清河殺人了啊！是清河就可以這麽欺負人嗎！”
“老m……”
林祈雲見狀又要撿起身側環玉打他。
起身的那一刻，一陣指風忽然打掉了他的環玉！玉碎同時，所有人都擡頭看去。
空中無數飛劍朝此地落來，吳家的夫婦先落的地，心疼的朝自家兒子跑去。見手骨折斷，兒子哭天喊地，她心腸都斷了。女人怨毒的眼神幾乎将人釘穿，“你瘋了嗎！一個小子怎麽能下手這麽狠！”
“你林爹叫你見識更狠的！狗——”
“祈雲！”
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林祈雲動作一頓。他紅着眼看去，清河家主禦劍落下，白衣金紋，一向慈愛的臉上罕見的現出幾分厲色。
手指微動，林祈雲把自己被碎玉割傷的手藏進了衣袖內。委屈沖上鼻腔，他頂着滿頭的池水，臭着臉無聲掉眼淚，豆大的水珠從他長睫一顆顆掉下來。
他想，狗屁穿越，委屈死了。
狗屁系統，這種時候都不跳出來幫他。
吳家家主把兒子當眼珠疼，見清河終于到了，才在同輩道友面前開口：“老林，你看你們家做的好事！三兒從小就沒受過委屈，這又是斷手又是嗆水的，你們清河是不是得給個說法？”
清河家主一時沒說話。
“自作自受，給什麽說法。”一個女孩的聲音插進來，林祈雲掉着眼淚偏頭，才發現裴铮旁邊還有個冷冰冰的女生，穿的橡根蔥，白衣綠裙，是蓬萊仙山人。
緊接着，又站出來個奇裝異服的少年，拿着蠍子，面癱程度跟女孩不相上下。
“我也看見了，是那個長得醜的先動的手。”他道，“把人摁進水裏。”
長得醜的見狀怒喊：“那他把我摁一次不就行了？憑什麽打斷人骨頭！他是要殺了我！是要殺了我！”
林祈雲聽不得他說話，剛咬了牙，清河家主擡起衣袖制止了他。
“殺你你也該。”
家主出乎衆人意料道：“老吳，你也看到了，是你們武山先犯的賤。欺辱我清河捧在心尖上的嫡系少爺，他拿命來賠，也是不過分的。”
吳家家主臉一下就綠了，“這是要仗勢欺人？”
“哪有。”清河家主冷着臉道，“這不是清河還沒帶劍修，去武山談地俸問題嗎。”
赤.裸.裸的威脅！
林祈雲還掉着眼淚，瞥見吳家一整家跟爛茄子一樣的臉色，突然就破涕為笑了。
清河的家主眉梢一挑，走來拍了拍他的背。衣袖拂過間，林祈雲臉上，身上的傷勢全都恢複了，連手上的割傷都沒落下。暖流從背部流過全身，林祈雲吸了吸鼻涕，腦子裏就響起了家主的傳音。
“沒事。”家主柔和道，“你是清河的小少爺，對自家多點信心。”
他話音剛落，吳家人就鬧了起來，“大家評評理啊！清河這般仗勢欺人！世家之儀何在，世家體面何在啊！這是要滅我武山啊！”
“……當然，對狗就不必有信心了。”家主補充道。
他往前一步，在竊竊私語中嘆了口氣。
這事其實挺難辦的。
林祈雲忽然意識到，他丢棄家儀，意氣用事，讓清河置于一個很尴尬的境地。他一開始報仇就該對等的還回去，別鬧大。一旦鬧大了，衆目睽睽下，清河不處理就折面子，處理了就是仗勢欺人。
家主在權衡如何回答。
一方安靜，一方吵鬧間，有個衣着破爛的修士懶洋洋的站到了中間。所有修士見他，頓時也不扯皮了，都朝那破爛修士作揖。
“你們都有點病，娃娃的事，非弄得這般難看。”修士随手抽出一把劍，插進了地板，“這樣，我定個音，兩個娃娃來抽劍，誰抽出來了，誰說的算。”
“醜的先來。”
吳三瞬間漲紅了臉，但看周圍态度，又不敢罵開。只能從自己母親身上賴起來，姿勢怪異站到劍前用好手抽劍。練氣初期的修為，他用了吃奶的勁也沒抽動。
灰頭土臉的回來，吳母安慰他道：“林家那個靈氣都沒入體，沒事的。”
他黯然點頭，再回過頭時，林祈雲已經站到了劍前。
眼下的劍薄的像紙片，鋒刃極其尖利，削鐵如泥般，白刃如雪，劍柄鑲銀玉，極其漂亮——這玩意林祈雲上輩子在網游裏見過，有個格局特別大的設定。
非心系蒼生者不可拔。
他都能腦熱現場殺了吳三。
哪裏是那塊料。
于是林祈雲提前在心裏跟家主說了句抱歉以後絕對改過自新，然後不帶什麽希望的捏住劍柄，一拔。
拔.出來了。
那刻所有人都傻了眼。林祈雲自己都吓得往前劃了一道，劍風直接削到了吳三腳邊，削掉了他一半的褲子。
“我草。”
林祈雲茫然且震驚的朝破爛修士看去。
破爛修士很激動：“就是你！就是你了！”
死了多年不說話的系統也很激動，藍屏忽然蹦到他眼前。
【系統靈魂激活！】
【等了多年！等風等雨等到你！天選之子！】
【三尺微命！一劍破天！】
【從今日開始——】
【你林祈雲一人，承平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